百花尚未盛开之际,辛颂带着她去瓦肆听小曲儿,洛阳人风雅,划出整整一个坊的地方来建瓦肆,新近南曲在洛阳十分叫座,场场都爆满,一座难求,饶是如此,辛颂总能抢到最好的位子,嗯,他将这些归功于幸运。
躲在暗处的高远高扬敲了敲跑酸的腿,这双为主子谈情说爱做出巨大贡献的腿。
瓦肆老板是会做生意的,遇到爆火的曲目还附带卖些与之相关的小玩意儿,或是乌骨扇或是玉坠儿或是锦囊或是折画,不一而足。
更有甚者,还可以亲身体验曲目,装扮好了,去唱一唱,演一演,过个戏瘾。不过达官显贵玩这个都是闭场的,没有让达官显贵们去卖艺的理儿,只是包这一场价钱不菲。
虞向晴着实好奇,在木牌介绍旁流连不去,但捏了捏手里的荷包,还是可惜的摇了摇头。
辛颂见不得她这样,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他给不起的,她既然想玩他就陪着她玩,于是他悄悄包了一天的场。
虞向晴得知后十分震惊,这得多少钱呀!辛颂比划道:“我还可以挣。”作为大尚唯二的皇子,他的俸禄十分丰厚,又有之前军功攒下来的赏赐,养她绰绰有余。
只要她开心,他怎样都可以!
钱花都花了,黑心的瓦肆老板也不给退,虞向晴内心在滴血,边心疼边玩,最后把心疼放一旁,只顾着玩了。
她指了指《如意郎》的曲目道:“要玩这个。”
瓦肆管事立马谄媚笑道:“小娘子真有眼光,这个好啊!许多年轻的小娘子,小郎君都爱这个,这是咱们瓦肆最火的曲目了!”
辛颂翻了翻曲目册子,明白它为何火爆了,因为里面有成亲喝交杯酒的戏码,他心思一顿,敛尽眸中深意,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听她的安排。
因为辛颂包了场,偌大豪华的瓦肆只接待他们两个人,其余的都是瓦肆固有的戏班子,高远高扬带来的亲卫。
虞向晴兴致勃勃的换好新嫁娘的嫁衣,这新郎官的衣裳自然是辛颂穿了,瓦肆戏班子里的人充当冰人的充当冰人,充当丫鬟的充当丫鬟,还有抬轿的轿夫,迎亲送亲的队伍,都弄的像模像样的,十分逼真。
虞向晴心中略微感叹,果然这间瓦肆的老板会做生意。
她选了个鸳鸯戏水的喜帕盖在头上,那厢辛颂就来迎亲了,她千叮咛万嘱咐守门的丫鬟婆子们道:“我家郎君天生修闭口禅的,你们莫要为难他。”
那一众丫鬟婆子们打趣道:“小娘子果真心疼郎君呢。”
虞向晴玉颊微微泛着红晕,有些害羞的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外面唢呐声起,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她忍不住掀开一角巾帕偷偷打量,被喜婆一把打落:“娘子忒得心急!”
虞向晴撇了撇嘴,还是想看他做新郎官的模样。
一通热闹之后,她手里被塞了一团红绸子,她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来到喜堂,司仪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虞向晴心说:这么逼真的吗?还未及多想,身旁的喜婆就提醒道:“小娘子在发什么呆?快拜堂啊!”
虞向晴连忙提起裙摆,跟辛颂一起拜下。
“二拜高堂。”
不知为何,堂外来了许多人,虞向晴要打开巾帕瞧热闹,被一旁的喜婆制止道:“小娘子现在还不到见公婆的时候,莫要心急。”
辛颂回头一瞧,心中亦是一惊,谁能告诉他,为何他会在洛阳瓦肆里看到他父皇!!
他眉间一跳,眼睁睁的看着他父皇被他舅舅和觉迟上师扶上高堂之位,好了,玩过家家玩到真格的了,拜高堂拜到了亲爹!
他还未来得及深思,只听他身侧的高远提醒道:“主子,快拜堂呀!莫让新娘子等急了。”
辛颂难为情的瞥了他爹一眼,像只小木偶一样同手同脚起来,但见他爹唇角噙着笑意,乐乐呵呵的,像极了家中办喜事的富家翁,并未见丝毫不快,他乍然揪起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夫妻对拜。”司仪未觉有异,高声喊道。
这次二人倒是毫不迟疑,甚至都有几分迫不及待,差一点两人的头发就因为动作太急了而缠绕在一块。
“送入洞房!”司仪高声喊道。
喜房里,喜娘端着一方铺了大红绸缎的盘子过来,笑道:“新郎官请掀新娘的红盖头。”
辛颂伸出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执起秤杆来挑她的红盖头,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曲目体验,但心里仍无可避免的生出几分期待,唇畔挂着笑意,他挑起喜帕的一角悄悄望去,却不妨那人含羞带怯的坐在喜床上微微垂着头。
“新娘子美不美?”喜娘在一旁打趣道。
辛颂克制的点了点头,索性一鼓作气将喜帕全都挑开,她明艳如桃李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她亦抬眸望着他,春山眉黛,秋水剪瞳。
“果真是一对才子佳人,快来饮杯合卺酒吧。”喜婆笑道。
辛颂垂眸,去端喜盘上的合卺酒,却见其是用一双金瓯永固杯盛着的,他心下讶异,复而抬眸深深的看了喜婆一眼,喜婆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金瓯永固杯是帝后成亲时才会拿出来用的,莫说亲王品级,饶是东宫太子成亲也没这规格。
他又仔细瞧了瞧二人身上的喜服,皆不是凡品,之前他以为自己钱财花到位了,瓦肆管事做事牢靠,如今一看却是大有文章,虞向晴如今病着也未曾留意到自己穿的是龙凤合袍翟衣,戴的是十二龙九凤的凤冠,她只以为是戏袍,但辛颂知道不是,确实是皇后出嫁时穿的吉服。
辛颂按下心中的讶异,与她饮了合卺酒之后,借故来到门外,果然之前戏班子里的人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内侍卫,他走到前堂见他爹还在,他深吸一口气拜道:“儿臣见过父皇。”
景熙帝轻啜一口香茶,微微颔首道:“嗯,可还尽兴?”
辛颂抬眸问道:“儿臣心中着实疑惑,父皇怎在此处?”
“洛阳是我大尚东都,朕如何不能在这里?”景熙帝反问道。
辛颂:“……”
这时裴v之低咳两声,压低声音插话道:“朝安,此处是关雎宫。”
“嗯?”辛颂更为不解了,他脱口而出道,“这里不是兴乐坊的庆和瓦肆吗?”
裴v之解惑道:“兴乐坊毗邻关雎宫,刚刚你们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已经出了兴乐坊。”
辛颂垂眸,电石火光间明白了什么,他抬眸看了舅舅一眼,见舅舅略微点头,这整个兴乐坊的瓦肆压根就是宫里开的。
景熙帝道:“你阿兄愁钱愁疯了,说东都闲置的这些乐伎空耗银两,裁了有失体面,到用时又抓瞎,不妨换个名头让他们自谋生路,这也是朝中秘而不宣之事。”
“你这孩子,平日里打秋风打的紧,为这个女郎倒不惜一掷千金,朕收了你的银子,总不能不替你将事情办的体面。”
“……”辛颂无语凝噎,他消化了良久才又开口道,“那也用不到金瓯永固杯吧,如此僭越,父皇是将儿臣架在火上烤。”
“现在长安城里都道太子携太子妃出游了,你可知晓?”景熙帝抬眸问道。
辛颂心间一紧,没有说话。
“婚姻大事,儿戏不得。”景熙帝声音和缓的说道,“你皇兄用不到此物,朕当年亦没有跟心爱的姑娘用上此物,朕不希望你留有遗憾,太子成亲大礼由你补全完也好,省的虞会舟又爬到朕跟前哭哭啼啼的。”
“可……”辛颂抿了抿唇,继续道,“皇兄还没出具和离书。”
“虞氏嫁的是太子,你皇兄要如何出和离书?”景熙帝不答反问道。
裴v之补充道:“你要等的时机来了,东宫禅位荥阳郑氏必将发疯。”
辛颂闻言猛然抬头,心神俱震!
第36章
做她心尖尖上的如意郎君。
喜房内,虞向晴被掀了红盖头之后视野宽阔了许多,她看着房间里豪奢的布局不禁咋舌,心中暗道:“这么精细?果然是瓦肆最受欢迎的曲目。”
她的手往喜床上按了一下,不经意间被铺了一床的莲子和花生硌到,低头去看还有红枣桂圆等物,之前光顾着身临其境的游玩了,早晨吃的那几口佛饼被消化殆尽,现在倒真的有几分饥肠辘辘。
她随手抄起一颗红润饱满的枣子咬了一口,很甜。
一旁陪伴的喜娘抿唇一笑道:“小娘子可是饿了?我们有专门备好的宴席。”
虞向晴摆了摆手道:“等我家郎君回房后再呈上来吧,一个人用膳有何意思?”
喜娘笑道:“小娘子恁的体贴,不过正食留着,端两盘子点心过来垫垫肚子也好,公子吩咐过的。”
“嗯。”虞向晴笑着点了点头。
喜娘出去了,不过片刻便端了六盘点心来,有虞向晴最爱吃的冰酥酪和豌豆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只等小鱼干的馋猫。
辛颂进门时,便看到了她这副娇俏可爱的模样,唇角不禁一弯,落座在她的对面。
虞向晴夹了块豌豆黄给他:“这是素点心,我问过了,你多吃点。”
辛颂打手语道:“荤的也可以,我能吃的。”
虞向晴摇了摇头道:“那怎么行?”至于为什么不行她一个字都不肯多讲,只垂首用金匙捣碎白瓷盅里的冰酥酪。
辛颂神色一滞,瞬间又恢复如常。
这时喜娘来问:“公子,上宴席吗?”
辛颂点了点头,一队侍女托着红地食盒鱼贯而入,一道道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被端上桌来,规格之高令人咋舌,甚至还上了传闻中的面点之最素蒸音声部。
虞向晴好奇的睁大眼睛,她凑到他耳旁低声说道:“头一次看到面点像瑶宫仙子的,好有意思。”
“喜欢就好。”辛颂笑着比划道,他夹了一块话梅小排放在她的碗里。
虞向晴开心极了,每样菜都尝了尝,最后吃得肚子溜圆,她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红纱帐,问道:“郎君,咱们何时回家?”
喜娘适时说道:“公子付了足够多的钱,小娘子可以在瓦肆多玩几日,我们这里热闹的紧,上巳节还会有番邦的手艺人表演绝活,这是在别处看不到的。”
虞向晴听得有点意动,她抬眸打量辛颂,辛颂扭头看着她认真道:“你喜欢在哪里我们便在哪里。”
她今天吃了许多山珍海味,但还是无可避免的怀念起佛饼的味道,于是回道:“此处已然尽兴,我们回家吧。”
喜娘顿时有些急了,她将辛颂引到一旁道:“殿下,如今的局势尚未明朗,您在洛阳的那处私邸并不安全,此时回去怕是不妥,陛下愿您暂且留在关雎宫。”
辛颂摇了摇头比划道:“无妨,此事我自有安排。”
喜娘无奈,只得命人套来马车,送辛颂二人回去。
洛阳城内繁华热闹,虞向晴掀起一角车帘好奇的打量着,沿途又买了不少吃食和新鲜玩意儿。
回到小院后,虞向晴将新买来的东西归置好,辛颂在院子里给刚发芽的蔬菜浇水,她拿出做了一半的如意锦囊边看他做活计,边继续绣锦囊。
忽而,她目光落在自己腰间悬挂的锦囊上,微微一怔,她拾起来仔细看了看,是刚刚在瓦肆里玩的时候遗留在身上忘记取下来的,这是个十分精致的锦囊,在大红色流光锦上绣了双凤穿牡丹纹样,针脚细密,绣工绝伦,一看便知不同寻常。
她看着锦囊不禁回忆起今天的种种,欢喜中透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终于圆了嫁给他的美梦,虽然是在戏里。
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在院子里浇水的模样,像极了民间最普通的夫妻,真好。
日头逐渐西垂,天光便暗了下来,虞向晴将最后一截线头掐断收了尾,手底的锦囊便绣好了,是一丛墨竹的模样,她仔细瞧了瞧,十分满意。
放下针线篓子后,她去厨房看了看,带出来的佛饼窝在竹筐里已快见了底,今天出门逛街的时候听说白马寺的牡丹已经开了,思及此处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真好,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洛阳的春天。
她拿出三块佛饼放到笼屉上蒸热,顺手炒了一盘香菇青菜,一盘炝拌笋丝,打了个蛋花汤,简简单单的二菜一汤,是人间烟火最寻常的模样。
辛颂浇完园子便来帮她端菜,二人就着落日的余辉在房间里用膳,她忽然开口说道:“我听人讲,白马寺的牡丹开了。”
辛颂抬头望着她,点了点头,比划道:“正好,我们明天去看。”
“嗯。”虞向晴点了点头,将两张佛饼放在他手里道,“忙了许久,吃饭吧。”
小院里的时光十分宁静,像一条无声流淌的小河。
灯烛之下,虞向晴钗环尽除,如墨的长发披散开来,像从天光处倾斜而下的墨云一般,她照例用桃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理着秀发。
辛颂推门进来,接过她手中的桃木梳替她梳理着头发,半晌后,他比划道:“之之,我们成亲吧。”
虞向晴没有立马答应,她望着铜镜里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罕见的沉默了。
“明日要去白马寺,早些休息吧。”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顾左右而言他。
辛颂心头一顿,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梳子,见她钻进了被窝,这才将桌案上的灯烛吹灭,窗外的月光很足,一下子就溜了进来。
辛颂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亦转身走到床榻旁坐下,脱掉外衫后搭在床尾的短屏上,掀被躺在她身边。
二人靠得很近,呼吸相闻,不知谁先起的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唇已经贴在了一处。
她微微仰着头,双手揽在他的颈侧,漂亮的杏眼里盛满溶溶月光。
唇齿相依,耳鬓厮磨,不外如是。
他的手渐渐往下走,在靠近衣带的时候一下子被她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可。”
起码是现在不可,起码是今日不可。
辛颂动作一顿,缓缓抽回了手指,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低叹了一声:“睡吧。”
二人之间的锦被也形同虚设,本来一人一床,今日两人一床,还有一床蜷缩在床尾。
一宿看似平静,实则二人都没怎么睡,等鸡鸣声渐起,辛颂悄悄起身去厨房生火做饭,满满一筐的佛饼已经见了底,他拿起其中三个热上,又煮了些白粥,烫了几颗青菜。
虞向晴一人躺在床上,摸了摸逐渐发凉的身侧,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高远踏着朦胧的晨色找了过来,顺手带了三碗萧家馄饨,他自己站在辛颂身侧一边吸溜馄饨一边说道:“长安差点乱套。”
辛颂用木勺搅弄着锅里的白粥说道:“嗯?不是说皇兄扮作我的模样暂时稳住了朝臣吗?如何还会生乱?”
“殿下是与太子殿下长得十分相似,不过对于亲近的人来说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区别的,朝臣对此本就是半信半疑,怎奈皇后不知为何拆穿了此事,长安朝堂一下子就炸开了锅。”高远在笼子里拣了一个白瓷汤匙继续说道,“御史台那帮老匹夫直接跪在玉兜观门口求见天子,要状告殿下与太子妃私/通,太子不仅不罚殿下还主动包庇,有失纲常,求陛下处置此事,陛下不堪其扰,也来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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