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主人家身体不适,青棠院的烛火今日灭的格外早。
颜玉皎趴在闺房的小榻上睡的迷迷糊糊,忽然间闻到熟悉的松木香。
有人靠近她,撩开她的碎发,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温柔。
颜玉皎半睁开眼,还带着睡懵了的软糯鼻音:“嗯?楚宥敛?”
楚宥敛把手放下,哄道:“额头还有点烧,药可曾喝了?”
颜玉皎轻轻摇摇头。
楚宥敛便起身走了。
少顷,他携带满身的苦药味儿回来了,把颜玉皎扶起来:“先把药喝了再睡。”
颜玉皎有些不肯:“不知这位大夫开的什么药,特别苦。”
她懒懒地靠在楚宥敛胸膛,两腮不知是高烧烧红的,还是睡的太沉的晕红,衣服也穿的乱七八糟,肚兜的系带都露出来了,白瓷般的脖颈和软腻的沟壑,直咧咧的晃人眼。
楚宥敛微微撇过脸,过了一会儿声音低哑道:“你近些年身体似乎不太好,一点风寒就病倒了,病好后你随我日日晨跑……”
没等他说完,颜玉皎就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一脸不耐烦:“你怎么和我娘亲一样?”
似乎这句话发泄出些许力气,让颜玉皎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然后她猛地坐起身,一脸震惊地盯着楚宥敛:“你怎么在这儿?”
楚宥敛一顿,垂眸舀了舀汤药:“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这般坦然自若的反问,让颜玉皎呆了呆:“这里是我的闺房啊,而你一个外男……”
当——
汤勺磕在药碗上。
楚宥敛意味不明的笑了下:“那怎么办?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日,你现在赶我,似乎为时过晚。”
颜玉皎一愣,心想,难道她病的这几日楚宥敛一直守着她么?娘亲竟然也允许了?
随即又想起楚宥敛有颜家宅院的图纸,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密路。
颜玉皎立即嗖嗖退后,抱起被子挡在身前,一脸警惕:“你如实告诉我,我没生病之前,你这样悄悄来我闺房多少次了?”
楚宥敛淡淡地盯着她:“知道多少次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不能如何。
只能窝囊地生闷气罢了。
颜玉皎郁闷地撇嘴。
楚宥敛就又把药碗递过来:“先喝药,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颜玉皎赌气道:“不喝。”
然后抬手摸了摸额头,一脸自信地道:“我觉得我已经大好了。”
楚宥敛微眯起眼,舌尖顶了下后槽牙:“你果真不喝?”
颜玉皎缩了缩脖子。
却还是嘴硬:“果真。”
楚宥敛冷笑一声,抬手把这碗药喂给自己喝了。
然后在颜玉皎惊诧的眼神中,握住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拉过来。
青丝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她的脖颈被按住,唇对准她的唇。
苦涩的药便被喂进去了。
颜玉皎:“……”
怔愣间,又听到楚宥敛唇齿间溢出的低笑:“呼吸。”
她才敢轻轻吸气,呼气。
唇舌试探。
药一口一口入了喉。
一碗药喂尽,颜玉皎红唇微张,眼神朦胧,肚兜系带划落到臂弯,似乎有些意乱情迷。
楚宥敛却冷静自持,正襟危坐,把药碗妥善地放在案几上,衣衫整齐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此时樱桃一掀珠帘:“小姐。”似乎有什么事想说。
然后目光一扫,看到颜玉皎倒在被子上风情,脸瞬间涨红了,尴尬的“哎呀”一声,就仓皇地跑出去了。
也是这一声,让颜玉皎猛地清醒过来,赶紧整理衣服,又气又急道:“都被人看到了,你真是……”
楚宥敛撇过脸,轻声道:“药很苦。”竟然还嫌弃。
颜玉皎不自然地抿了抿唇:“那你还喝,还不经过我同意就……”
“我很过分,”楚宥敛道,“改日登门赔罪。”
颜玉皎:“……”
“今日太晚了,”楚宥敛微微直起身,“你不必收拾了,睡罢。”
和颜玉皎画舫夜游之后,楚宥敛身上仿佛有一种大赦天下的气度,好似彻底谅解了颜玉皎曾经的种种,面对颜玉皎时也不再有最初的戾气,平和的不正常。
此时,烛火渐渐暗下去,应当是烛泪淹没了灯芯。
他就转身踱步到红烛前,拿起剪刀,一刀一刀剪下烛芯,灯火灭了一瞬,又瞬间比之前更明亮了。
颜玉皎一时看愣了。
数十盏烛火下,楚宥敛侧脸鼻梁挺直俊秀,嘴唇却有些单薄,分明是冷情寡恩的长相,却在面对她时,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执拗温柔。
他对她,和对别人,截然不同。
下一瞬,颜玉皎垂下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面朝向床里侧。
没多久,珠帘被哗啦啦掀开了,楚宥敛走出了门。
颜玉皎悄悄回头望了一眼。
薄纱窗上印着楚宥敛身穿披风的背影,楚宥敛显然没有离开。
却不知道他既然不离开,为何不进来,非要站在门外吹风?
难道是因为她觉得外男待在她闺房不合礼仪,他才在门外等待的吗?
……那他是等她睡着了再走?还是守一整夜也不走呢?
颜玉皎心中波澜起伏。
顿觉一股强烈的割裂感。
此刻那个谨守规矩等在门外守候她的人,也是方才毫无规矩把她按在被子里亲的人。
与此同时,他是她一同长大的竹马哥哥,也是她未来的夫君。
.
.
隔了两三日,颜玉皎虽然还病恹恹的,却可以四处走走了。
晌午后,她躺在椅子上,在后花园安静地晒太阳。
樱桃去而又返,取来了郯王府侍卫送来的糕点。
颜玉皎吃了几块,却吐出来,随即拿着痰盂,干呕不已。
转过身时发现樱桃脸色苍白,神情犹疑,有些不对劲。
颜玉皎道:“不怪这糕点,是我的身体无福享受。”
樱桃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是想说这个,而后欲言又止,小碎步移到颜玉皎身边,声音断断续续:
“小姐,你这个月的葵水……好像晚了一些时日……至今未来……有没有可能…………”
颜玉皎道:“……”
她当即听懂了暗示,心中一慌,怎么可能?她怎么也不会这么倒霉一夜就怀孕了罢?
然而她很快又平静下来,长舒一口气,点了点樱桃的鼻子:“前两天大夫才把过脉,他提都没提此事,可见是没有,少吓人!”
樱桃揉了下鼻子,但觉得也可能是月份浅,大夫没发现,只是看颜玉皎不当回事的模样,也不好再说。
颜玉皎重新躺回椅子。
心里却开始琢磨,改日还是要探一探楚宥敛的口风才是,她可不想刚成婚就拼命生孩子……
第21章 诗会醋意(一更)
颜玉皎想是这样想,说却是说不出口的,楚宥敛是郯王府的独苗,显然婚后也不打算当“和尚”,如果他一心想要孩子,郯王和郯王妃也着急抱孙子,她恐怕也是没办法的。
尤其楚宥敛这几日特别忙,她快睡着了,他才有时间过来看她一眼,她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六月荷花满池塘,颜玉皎的生辰即将到来。听说白湖一个分支河流的荷花泛滥成灾,不少文人墨客都结伴而行,借着赏花一舒心中豪情了。
颜玉皎的身体恢复良好后,郯王府的马车也总算姗姗来迟,楚宥敛特地请了假,准备带着她前去游玩。
梅夫人最近不知在忙什么,也没有分心去管颜玉皎。
颜玉皎就半是心虚半是愉悦地登上了马车,一掀帘子就看到楚宥敛正坐在里面看案卷。
她莫名地矜持起来:“咳!”
楚宥敛正忙着分析案卷,也没有抬头看她,只道:“先喝点茶。”
颜玉皎:“哦。”而后规规矩矩地坐在楚宥敛旁边的座椅上。
却也没有喝茶,也没有东倒西歪没个正形地嗑瓜子吃糕点,相较以往简直安静非常。
故而马车前行了没多久,楚宥敛就忍不住瞧了她一眼。
颜玉皎今日打扮得并不艳丽,唯有胭脂抹红了些,眼尾勾长了些,去了几分苍白病色,显得精神尚可。
唯有一处特殊,她发髻上插着一支猫眼石长发簪,随着马车颠簸,猫眼石一闪一闪,着实招人眼。
楚宥敛微微一顿,总算把案卷放下来:“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颜玉皎佯装一无所知:“是吗?有何不同?”
楚宥敛微微勾唇,也不答话,故意吊着她一般,继续看案卷了。
颜玉皎就开始别别扭扭,一会儿杯子磕碰声很大地喝口茶,一会儿故意把糕点咬得咯吱咯吱。
依旧得不到任何关注后,她终于爆发了,探过身把楚宥敛手里的案卷一把夺回来。
“你今日究竟是来带我玩儿的,还是来办公的?”
楚宥敛好整以暇地道:“自然是带娇娇来玩儿的。”
颜玉皎道:“那你还看案卷?之前我问你话,你也不回答。”
说完,颜玉皎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与和她闲聊相比,当然还是正事要紧,她这般行径简直是胡搅蛮缠。
于是她强行平复莫名的委屈,把案卷还给楚宥敛,自暴自弃道:“随便罢,想看案卷就继续看罢,别理我。”
然后头一扭,背对着楚宥敛,掀开车帘,看外面的风景。
楚宥敛挑了挑眉,以为她这是生气了,就轻轻移过去,低声道:“前面有一处凉亭,我们先在凉亭休息片刻,再去日月湖如何?”
那些荷花泛滥成灾的河流,其中一处就是日月湖。
颜玉皎有一会儿没吭声,而后神情低落道:“不想玩了,想回去。”她有些讨厌自己矫情的模样。
楚宥敛便哄她:“你若走了,我一个人赏花有什么意思?”
颜玉皎默了又默,到底还是没忍不住,冷笑:“你不是忙着看案卷吗?还有心情赏花啊?”
显然是还在生气,那就还好哄,如果不生气了,那才是真的不好哄了。
楚宥敛眸色暗了暗,抬手拿起案卷看了看,然后越过颜玉皎,把案卷从车窗那儿丢出去了。
颜玉皎:“?!”
“你发什么疯?”
她下意识起身,扒着车窗就伸手去接案卷,然而马车行速过快,自然连一片纸都没接到。
颜玉皎顿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身后,楚宥敛慢慢扶住她的腰,贴在她耳畔道:“它既然惹你不开心,那我就丢了它。”声音隐隐含着笑意。
颜玉皎一顿,扭头望向楚宥敛,心中冒出一股熟悉的毛骨悚然。
虽然楚宥敛还在朝着她笑,看起来很正常,但她隐隐感觉楚宥敛越发阴鸷极端,无论做什么事都不留一丝后路。
她沉默一瞬,无措道:“那应该是很重要的案卷罢?你说扔就扔了?”
楚宥敛毫不在意,顺势把颜玉皎抱入怀中,勾出她一缕发丝把玩着:“再重要也比不得娇娇……刚刚没有回你的话,是不知该如何回你,你别生气,看到你戴这个发簪,我真的很欢喜。”
颜玉皎顿时安静如鸡。
因为她的腰正被楚宥敛轻轻揉捏,额头似乎也被他亲了一下。
没几息,他俯身吻住她的耳垂,还想去吻她的唇。
颜玉皎立即火烧屁股一般推开楚宥敛,起身坐到车厢另一边去了。
她开始深深后悔。
为什么非要招惹楚宥敛?楚宥敛理不她有什么要紧?让楚宥敛安安静静地看案卷不好吗?现在好了,他手里没有案卷,就来玩她了……
颜玉皎:“。”
正巧马车抵达凉亭,停了下来。
颜玉皎立即抬脚下了马车,看都不敢看楚宥敛一眼。
但她没耳聋,听到楚宥敛在她之后也下了马车,好似促狭地笑了声。
凉亭里并非空无一人,还坐着一个穿着道袍的秃顶老道。
老道正摆弄着茶具,似乎颇为精通茶艺之道,颜玉皎一进来就闻到沁人心脾的茶香。
她不禁问道:“这位道爷,这是什么茶叶,怎么这么香?”
倒是落落大方,不拘一格的很。
老道原本没当回事,抬起眉毛瞅了她一眼,却忽而又皱起眉毛,细细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位姑娘长得有些眼熟。”
颜玉皎也不由地迟疑,还未和韩翊订下婚约时,梅夫人为了给她相看夫婿,带着她在各大宴会上露面,难道这位老道是哪家养的门客?
如此倒有些麻烦,虽然她早已没有名声可言,所以才破罐子破摔,还未成婚就和楚宥敛混在一起四处游玩,但终究人言可畏,万一老道胡乱传出去难免会惹来一些风波。
正巧楚宥敛走进来,看到老道后竟微微行礼:“袁天师,好久不见。”
老道点点头,也没有起身:“即将喜事临门,世子爷整个人看起来都平和了许多。”显然和楚宥敛认识。
颜玉皎恍然大悟,原来老道的身份不一般,连忙想欠身行礼,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楚宥敛拉住她:“不必多礼。”
老道也笑:“贫道应当是在成武侯老夫人的宴会上见过世子妃……世子爷真是好福气,浑身恶煞四溢,却娶到一个善解人意的良善闺秀。”
颜玉皎:“……”从哪里能看出来她善解人意?她几乎每次见到楚宥敛都和他吵架……天师也睁眼说瞎话。
老道却还是神色犹豫:“那次宴会上隔得远,没看清世子妃长相,这次看清了……”他摇摇头,又不说了。
随后倒了两杯茶:“此茶名为石崖茶,生长在东南境广袤森林的悬崖峭壁之上,非常难得,炿朝灵帝极为喜爱,花费大量人力运到京城,这才被世人广泛得知。”
颜玉皎和楚宥敛互视一眼,道了声谢,便接过茶杯,细细品起来。
此茶牙叶肥厚,汤色亮丽,味道颇为原纯,喝完后口齿隐隐留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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