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唯青连连摆手,她可不想在自己的公主府看到楚宥敛的脸,也太不吉利了:“不必了,此地让给你们,你二人好好聊,都是要做夫妻的人,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都有孩子了,还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说着便打了个哈欠,在一个面容阴柔的男子的搀扶下,转身离开了。
楚唯青走后,整个花舞厅所有侍从和士兵也都走了。
只剩下他们二人沉默以对。
片刻后,颜玉皎深吸一口气道:“好了,没别人了,你说罢。”
他究竟把她当什么看待?肯定不会是妹妹了,那是妻子么?也肯定不是……就像令微长公主所说,哪有带未婚妻来此地赏玩的儿郎?
那除此之外又会是什么呢?想什么时候亲便什么时候亲的玩物?是不是还想让她和这些半衤果男子一般,穿着舞女的衣服,为他跳舞?
可随即楚宥敛便道:“还有两个多月你我就要成婚……”
“我想让你在婚前,把所有你未曾体验过的都体验个遍,然后不留遗憾地,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当然,这只是好听的托辞。
实际上,楚宥敛只是想让颜玉皎彻底认清,这天底下所有男子,或健硕、或清雅、或妖气,再费尽心机勾引她,她也都不喜欢。
她只喜欢他。
她只能喜欢他。
第19章 怦然心动
废了这么些功夫,就等到楚宥敛这些话,颜玉皎当然不敢相信:“你真是这么想的?”
楚宥敛沉吟:“你可知京城为何这般重视礼节、看中名声?”
颜玉皎蹙起眉,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嵒朝初建立时,仍有前朝顽固党羽操纵舆论,在民间兴风作浪,致使先帝爷下发的政令难以推行,先帝爷因此暴怒,大开文字狱,用重典压抑社会风气,收拢民心所向,免得前朝遗民酿成祸端。”
楚宥敛点点头,并不意外颜玉皎一个闺阁女儿这般熟悉朝政。
“不仅如此,皇爷爷还会优先提拔品行优良的官员,嘉奖民间一些颇有孝贤之名的女子。”
颜玉皎微怔,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眼前的男子乃是一代霸主嵒朝建立者的亲孙子。
她迟疑道:“上行下效,京城最接近权利中心,自然更加攀比名声,却连累了女儿家……可这些和你今日带我来这里有什么关系?”
楚宥敛注视了颜玉皎一瞬。
此刻,他明明站在暖色灯光下,却隐隐露出平静的冰冷:“这天下是我们楚家男女老幼齐上战场才打下来的天下,舆论名声可以束缚其他人,却无法束缚楚家的儿女。”
颜玉皎一顿,心中霎时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
楚宥敛道:“如你所见,楚家各位王爷公主都有尽情玩乐的所在,比如这里,再过半个时辰,这里就会开一场舞会,女子的穿着打扮就如你现在一般,她们可以狂欢一夜,无人能约束她们。”
颜玉皎听到他缓缓道:“你嫁给我后,就可以像这些公主郡主一样,毫无枷锁,尽情享乐。”
这话仿佛具有非一般的蛊惑,刹那间就让颜玉皎心跳加速。
毫无道德枷锁束缚,无人敢置喙的自由生活……她做梦都不敢想。
“我现在脑子里有些乱……”她还是不敢相信,“不是说皇室规矩繁多,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
“开国以来,你可有听说哪个王公贵族因不守皇室规矩而掉脑袋?”楚宥敛语气淡淡,似有嘲讽,“皇爷爷已经足够宽容这些前朝臣子,可他们非但丝毫不感念浩荡皇恩,还致力于抹黑皇爷爷的名声。”
颜玉皎沉默了。
因为她思来想去,发现确实如楚宥敛所说,自开国以来,别说楚姓王孙,就是异姓王孙也没有任何一家被满门抄斩了。
而一些前朝遗老也至今活得好好的,有的甚至升迁至中书省,比她爹爹的官还大。
不守规矩就会激怒圣上以至于抄家灭族这句话,似乎只活在流言中。
“所以你带我来这儿,”颜玉皎轻声道,“只是想让我享受玩乐?”
楚宥敛轻勾了下唇:“成了世子妃之后还有别的诸多好处,你尽可以慢慢体会。”
颜玉皎仿佛被这句话蛊惑了,眉眼熏熏然,思绪也如柳絮晃荡。
等她回过神,
花舞厅的乐曲已经重新奏响,男男女女们穿着华丽,漫步轻盈,舞姿飘逸。
离她最近的那位女子,肩上轻薄的披帛随着曲声悠悠旋转,脚脖系着金丝铃铛,白皙的脚趾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派纯真无邪。
而女子的男伴一副异族相貌,高鼻阔目,体格健硕,打扮得和令微长公主的男宠没什么两样,只是扶着女子的腰时,眼神很是珍爱。
在此地,欢声笑语,开怀嬉闹,歌舞升平,皆是寻常。
颜玉皎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皇权天授,惠我无疆”。
律法之上,皇室百无禁忌。
……
怪不得爹爹入京后性情大变,权力真是迷人眼,连她都有些沉醉了。
……
颜玉皎的披风被楚宥敛摘下,露出姣好的脖颈和纤细的小腿。
多年前,在江阳县时,她扮演过花神小童,跳过桃花祝词舞,据百姓所说她跳的颇具感染力,以至于神明降下祝福,让那年的桃子大丰收。
时隔多年,楚宥敛扶着她的腰,哑声道:“还记得舞步吗?”
她心中一动,略有些生涩地跟随楚宥敛的步伐,然后越来越顺,越来越轻快。
某一个转身后,楚宥敛松开了她的手,随之静静地退到人群后面,看着她被另一个女子接住,俩人于各色舞裙中,自在旋转,仿佛鱼儿斗舞。
张皇的灯火中,颜玉皎下腰时一个回眸,瞥到楚宥敛似乎勾了勾唇。
她依旧不懂他。
却隐约明白,他在对她好。
.
.
后半夜时,令微长公主和跳舞的客人们都疲累无比,乱七八糟地道别后,各回各家了。
颜玉皎才知道今晚陪她跳舞的女子是位才十五岁的郡主。
下意识就要行礼道歉,担忧自己冒犯了郡主,却被那郡主拦住,说此地没有礼仪,万不可如此。
楚唯青本来要走的,看到楚宥敛还没走,不得不过去打个招呼。
她其实也不理解楚宥敛今天发什么疯,她一直以为楚宥敛是那种会把珍爱之物叼回狼窝,谁多看一眼都会呲牙暴怒的性情。
却没想到,他突然就大大方方地把颜玉皎带过来,仿佛愿意放手,任由“风筝”在空中自由飘荡。
她养的男宠、舞者和乐师,自然也有气质出众,尤为吸引小姑娘的,楚宥敛竟然也不怕。
“少庸堂弟今日可真是让本宫开眼了,”楚唯青笑吟吟道,“楚家人天生自信胆大,但同辈之中,也唯有少庸你独树一帜。”
楚宥敛垂眸,落在鼻梁处的眼睫阴影动了动,轻笑道:“我不过是想让娇娇明白,千帆皆不是。”
唯有他不一样。
嫁给他,必然是颜玉皎最终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恰在此时,颜玉皎和那位郡主挥手道别,提起裙角,满面明媚,一无所觉地朝楚宥敛翩翩奔来。
“楚宥敛,我们走吧!”
她递出手,他也就那么自然地握住了,然后相携离开了这里。
楚唯青:“……”
她缓缓打了个激灵,啊……堂弟越长大越可怕了……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呢?楚唯青耸了耸肩膀,和她的小男宠离开了。
.
.
返回颜家时,乘坐的自然是郯王府邸的马车。
颜玉皎兴奋未消,眼睛晶亮地望着楚宥敛,却一字未说。
楚宥敛却好似懂了:“以后若还想来,便去大榕树秋千旁等我。”
颜玉皎笑得眯起眼:“我以后还想去摘星楼和东街夜市逛一逛。”
楚宥敛无有不可。
只是沉吟片刻,道:“过些时日就是你的生辰,你可想随我去一起岭南围猎?那里气候不太好,但是民风开放,想必你会喜欢。”
颜玉皎眨眨眼:“还能出京城?可你我还没有成婚,我就随你远赴岭南,这样不太好罢?”
然而语气已经克制不住想出去玩一玩见识见识的雀跃了。
楚宥敛老神在在道:“就说是我实在无礼,不顾颜家阻拦,非要带你去……你觉得谁敢说我的闲话?”
颜玉皎心中一喜。
头一次觉得名声不好也挺好的,楚宥敛如此做,别人只会同情她摊上这么个混不吝的夫君。
但她这样利用楚宥敛,终究有些心虚:“也不用搞得人尽皆知,我悄悄跟着你去就行了,反正我也没有几个朋友,人来了就说我病了,如此便能遮掩一二。”
马车抵达颜府后门,楚宥敛带着颜玉皎从一条隐蔽的小路穿行而过,直达青棠院颜玉皎的闺房。
颜玉皎都不知道她家还有这样一条路,惊诧道:“你以前悄无声息来赴约,就是从这条路上过来的?”
楚宥敛只道:“颜伯父进京赴任时并无银钱买房,这间宅子是我父王赠予他的,我自然有宅院图纸。”
颜玉皎:“……”
没想到她们一大家子住的竟然是郯王的宅院……
“那后来,我爹爹不是和你父王关系远了么……”
钱给了没有?
不会一直没给钱,就这么厚着脸皮硬住罢?
楚宥敛淡淡道:“嗯,在你我也决裂后,你爹上门给了宅院钱。”
颜玉皎:“……”
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宥敛也没有过多计较,扶了扶颜玉皎的肩膀,让她走入门中。
“早些歇息。”
颜玉皎应了一声,却犹豫几息,没有马上进去。
她回身,立在门口望着楚宥敛:“风大,你也快回去罢。”
“嗯,好。”
楚宥敛说完,却也没走。
两个人突然就对视了。
却又好像想等对方先移开目光一样,从而长久地凝视彼此。
直到樱桃过来,小声唤道:“小姐?你回来了?”
颜玉皎才回过神:“就来。”然后发髻上的玉珠流苏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她望着楚宥敛。
今夜她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般,使劲瞧,怎么都瞧不够似的。
还是楚宥敛率先垂下眼。
“我回去了。”
颜玉皎一愣:“好。”
然后看着楚宥敛披风上的金线滚边纹饰渐行渐远,又突然停驻。
他回身:“你及笄那年,我有悄悄过来看你,感觉你过得很好,便不想多打扰你了……我原以为……”
原以为就这么罢。
暗中护住她一生就好。
他是有想过成全她的。
只是天意难料,阴差阳错……他便再不肯放手了。
“那支猫眼长发簪是我为你准备的及笄礼物。”
他眼中的笑意隐在深深夜色中,有一种寂寥的朦胧。
“娇娇,我对你的及笄祝词,惟愿花心似我心,岁岁长相守。”(注1)
第20章 接受命运
颜玉皎半夜醒来,浑身酸痛,喝了几口热茶,又倒头睡了。
却也没睡安稳,噩梦连连。
一会儿梦到她嫁到郯王府当晚,被劫持到荒郊野外,拳打脚踢,濒死之际楚宥敛挑开她的盖头,掐住她的下巴,嘴角噙着冷笑讥讽她,还以为他真爱上她了?被他骗的滋味如何?
一会儿梦到颜家被牵扯进奇怪的案子里,圣上下旨抄家灭族,全家被压至刑场那日,楚宥敛高坐执刑台,冰冷陌生地盯着她,而后抛出斩立决木牌:“行刑!”
梦中,血色漫天。
……
次日一早,她便起了高热。
这一次病,和迎夏宴那次的截然不同,来的极凶,高热不退,浑身酸痛无力,更是茶饭不思。
颜玉皎昏昏沉沉时倒是没有再梦到那些奇怪的梦了,只是因梦而生出的焦虑和恐慌,久久不能散去。
隐约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向命运低下了头,逐渐服从了命运的安排。
她总会想起那个湖中雨夜,楚宥敛对她说的许多话,她不得不承认,她被这些话深深引诱到了。
她突然想亲身验证,嫁给楚宥敛的诸多好处,是真的么?
还有楚宥敛对她的及笄祝词……她也不再排斥思考“楚宥敛喜欢她”这件事了,甚至开始好奇楚宥敛是何时喜欢她的。
她很快就猜到,或许在他们绝交之前,楚宥敛就对她心怀好感了。
颜玉皎又开始心里膈应。
她很不解,楚宥敛既然喜欢她,为何还要和孟绮君定下婚约呢?
难道对楚宥敛来说,如果暂时得不
到她,娶别的女人也行吗?
还是说,楚宥敛其实可以一次喜欢两个女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孟绮君,只是先和她发生了关系,又曾在佛前发过宏愿,才不得不和孟绮君退婚,然后娶她?
颜玉皎猜不透楚宥敛所思所想,病中又特别脆弱,经常半夜睡醒了会哭,哭完了接着睡,第二天醒来,剥皮热鸡蛋从水肿的眼眶滚过去。
她一时特别想看见楚宥敛,一时又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他,一时害怕他靠近,一时又想和他紧贴着。
她时常陷入自我厌弃,觉得自己对楚宥敛这般在乎这般依赖,实在丢人现眼,有违女子风范。
时常又觉得楚宥敛既然喜欢她,她多在乎楚宥敛一些,也算弥补了当年对楚宥敛的伤害。
如此愁肠百结,病情更严重了,一时之间竟是连床也下不得了。
还是楚宥敛听说后,请来了首席御医。御医却只说受了风寒,又说颜玉皎忧思过重,以至脾胃虚弱,需要勤晒太阳,常练五禽戏,排解苦思。
梅夫人心急如焚,而一想到颜玉皎最近两次生病都是因为楚宥敛,不由一脸晦气。
等楚宥敛走了,就安慰颜玉皎:“放心罢,再过几日,你和楚宥敛就能退婚了……”似乎胸有成竹。
然而这场大病,似乎是一场脱胎换骨的磨难,磨难之后,颜玉皎不再抵触嫁给楚宥敛,甚至开始期待嫁给楚宥敛之后的生活了。
故而听到梅夫人如此说,颜玉皎张了张唇,不知道怎么回。
毕竟她之前还信誓旦旦,央求梅夫人帮她退婚,还说绝不反悔。
头脑昏沉间,惯性拖延和反复纠结的老毛病又齐齐发作。
最终颜玉皎逃避地躲进被子里,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她想,或许娘亲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解除婚约,如此就能皆大欢喜。
太阳西斜,天色渐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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