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勾唇轻笑道:“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个中秋,我们可以吃很多顿团圆饭,不急这一时。”
楚宥敛心中微热,想摸一摸颜玉皎的脸。一天一夜未见,他很想很想颜玉皎,然而他抬起手,却先看到手上的鲜血,于是他又默默放下手。
“我想带你去很多地方,岭南、漠北和西南,那里的风景都极美,你去了定然喜欢……”
“还有你那两件嫁衣,都被我撕破了,我想再为你做一件,我喜欢你穿嫁衣的样子……”
楚宥敛抱住颜玉皎,吻了吻她的眉眼,眼眸分明是不舍的深情,嘴里却不正经道:“你穿着嫁衣和我欢爱时,会让我觉得像新婚夜一样,我会格外有力气……”
颜玉皎脸色瞬间爆红。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种事……
她羞愤地去掐楚宥敛的腰,然而她一伸手,却摸到了冰冷的盔甲,还有粘腻的……血?!
颜玉皎还没来得及茫然无措,手就被楚宥敛握住,手指被细细擦拭。
她趴在楚宥敛怀里,无法低头,看不到方才摸的是不是血。
但恐惧的情绪立即击倒了她,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来:“夫君,你怎么了?让我看看你好不好?你又受伤了吗?你胸口的伤才刚刚好……”
楚宥敛吻着她的头顶秀发,低声哄道:“不是我的血,以我的武力,谁能近身?只是娘子怀着孩子,让你看到了,怕是会吓到你。”
这话颜玉皎是信的,寻常将士打不过楚宥敛,应当是别人的血无疑。
颜玉皎稍稍放松,闭上眼,抱紧了楚宥敛:“夫君,我不知你们都谋划了什么,我只要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我不想做寡妇……”
生死关头,她没了和离的心思,无限爱怜和依赖都涌上心头,她只想抱紧楚宥敛,再抱紧一点。
楚宥敛把自己的手指擦拭干净,才慢慢捧起颜玉皎的脸,他那几乎飞入云鬓的浓眉舒展开,往日冷色的眸眼也含着温润:
“是我不好,我本想着婚后让娘子像幼时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结果却做了许多糊涂事,连累娘子伤心难过,还害得娘子陷入今日这等险境之中,实在愚蠢不堪……”
“我此生别无所求,只求娘子日后能记得,我爱娘子。”
他这番话简直像诀别一般,听得韩翊都挑了挑眉头,道:“这就不必了罢?你都要死了,还要表妹记得你作什么?不过徒增伤悲……”
颜玉皎回眸,道:“闭嘴!”
她眸眼充血,以至于这一眼虽然冷淡,却显得又脆弱又悲伤,不由让韩翊怔在原地,不再多言。
“夫君不会有事,”她转过头,望着楚宥敛道,“你答应过我的,你会顺利称帝,风风光光封我为皇后!娘亲也说过,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夫君,你不能食言而肥!”
楚宥敛静静地看着颜玉皎,从她的眼鼻,到她红润的唇,他似乎想吻一吻她的唇,可最终他垂下眼睫,只是滚了滚喉结,什么都没做。
颜玉皎慌了,按住楚宥敛肩膀,眼泪再次涌出:“你说话!你会没事的对不对!对不对?”
这时,顾子澄举着火把走过来,摇头叹息道:“大嫂,崔玶其实是假意投靠陛下,实则投靠了长公主,他知道我们的薄弱点……这一战着实苦涩,不知未来……”
楚宥敛接过火把,侧脸被火光映照得愈发眉骨幽邃,鼻梁高挺,如同淬了金子的雕像一般深刻。
他依旧没有说话,最后凝望了颜玉皎一眼,就举着火把,脚步坚定地走向皇家祠堂。
颜玉皎勉强止住哭泣,冲过去,跟在楚宥敛后面:“……你会有办法活下去的对吗?夫君,你给我一个承诺……我不许你死!”
楚宥敛顿住脚步。
他举着火把,腰间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但心里却更痛。
其实颜玉皎摸到的就是他的血。
他没料到楚唯青会造反,更没料到崔仁茂提前派了武功高绝的人,前来为楚唯青助力。
腰间受伤后,他隐隐担忧,如果崔仁茂真的率兵攻入京城,楚元臻尚且能活,但他的下场就……
楚宥敛定了定神,等羽龙卫将火油绕着皇家祠堂倒了一圈,对颜玉皎道:“娇娇,你相信我吗?”
颜玉皎此时什么也顾不得,只连连点头:“我信!我都信!”
楚宥敛便笑了笑,那笑容即便在融融火光下,也极为苍白无力。
而后他轻轻地,扔出火把。
啪嗒——
是火把落在地上的声音。
颜玉皎慢慢扭过头,一时间竟觉得天地万物都慢了下来,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火舌舔上火油后,瞬间大涨,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她顺着火的走势抬起眸眼,呆呆地看着那汹涌的大火将皇家祠堂内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火气上涌,扭曲了祠堂内无数牌位的字迹,也扭曲了在场每
一个人的面容,只留下堪称传奇的癫狂印记。
韩翊也惊得呆滞,喃喃道:“楚宥敛,你是疯了吗?……你在烧你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楚宥敛轻轻“嗯”了一声,神情淡然无波,似乎并没有把这等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事,放在心上。
他扭头冷静道:“娇娇,你立即随韩翊走,长姐再犯浑,看到皇家祠堂被烧了,都不得不停战,先派人前来救火的。说到底,此战不过是我家的家务事,可若是祠堂被烧了,那就成了楚氏子孙之罪了……”
颜玉皎微张着唇,茫然。
她心想,楚宥敛明明知道这是何等罪孽,那为何还要做呢?
难以想象后世的史书将会如何记载这一夜——开承六年中秋,敏王纵火烧毁皇家祠堂,其行天理难容,为后世不忠不孝、荒恶之表率……
即便楚宥敛以后真的成为君主,文治武功皆斐然卓越,也定然会在史书上位于昏君、暴君之列……
其实,楚宥敛也并非他表现得那般从容淡定,但他无论做任何事,都绝不会后悔。
区区祠堂,烧了便烧了。
如果能救娇娇,便是火烧皇宫、火烧京城,他也愿意。
楚宥敛定了定神,下定决心后,他抬眸望向韩翊。
他自然是极厌恶韩翊的,一看到韩翊就会生出满心的冷恶残恨,但此刻他想到颜玉皎的安全,竟然也按耐住了,甚至扬起了友善的笑容。
迎着韩翊诧异的目光,楚宥敛微微俯身,向韩翊拜道:
“此一路,少庸拜托表哥细心照料娇娇。娇娇怀孕了,经不起颠簸,路上走慢些,我有些暗卫还活着,都留给你们,待我处理好京中之事,定然将娇娇迎回皇宫。”
“少庸可以保证,若娇娇安然无恙,少庸大获全胜,登上皇位之时,就是表哥成为国舅之日!”
韩翊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喊我什么?……‘表哥’?”
他像是第一天认识楚宥敛一般,以往对楚宥敛睚眦必报,残酷无情的印象全然推翻了。
这厮竟然为了颜玉皎,愿意赦免他的罪行,还让他尊享国舅名位?甚至喊他……表哥?
韩翊没敢到丝毫欣喜,反而心里恶心得几乎要打个寒战。
孟从南身死那日,楚宥敛浑身恨意滔天,怒吼着,西南境的血债需要连炿盟所有人血偿!
如今竟能屈能伸至此……
颜玉皎总算反应过来,仓皇地后退一步,大喊道:“快救火啊!人都去哪里了?救火!”
楚宥敛立时抱住颜玉皎,免得她慌乱地四处走动,低声安慰道:“娇娇别怕,我曾和你说过,我从不崇敬天地,也不相信鬼神。”
颜玉皎摇了摇头。
望着他,泫然欲泪。
楚宥敛只得想了想,道:“更何况,更何况祠堂入火,代表着世世代代都会红红火火,我此举,也意在庇佑楚氏子孙和楚氏江山。这等好事,娇娇为何要阻止?任它去罢!”
韩翊简直要被楚宥敛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折服了:“表妹,他平日里就这么糊弄你的?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怪不得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颜玉皎没理会韩翊,她已然几乎语无伦次:“不能烧祠堂啊!万一,万一真有什么神鬼,那,那……”
这何止是不敬鬼神!
喦朝奉行孝道治天下,儿子殴打父亲,都属于“十大恶行”之一,甚至会被判处绞刑……
而楚宥敛这简直……
“别怕,如果我注定成为帝王,我的祖宗定然会尊重我今日的选择,如果我注定功败垂成……”他死后下地狱时,自然会和祖宗好好解释。
楚宥敛轻笑一声,缓缓握紧颤抖的拳头,道:“娇娇,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也不要太念我。”
楚宥敛害怕颜玉皎会忘了他,又害怕颜玉皎太想他——万一他死了,颜玉皎会痛苦难过怎么办?所以,他连吻颜玉皎的唇都不敢。
如此愁肠百结,楚宥敛眼尾竟然渐渐泛红,几滴清泪落下来。
颜玉皎怔怔地看着他的眼泪,总算不再忙着喊人救火了。
这一夜,她着实惊吓连连,倾听着祠堂被烧得毕剥的声音,还有四周慢慢平息的打斗,一时疲惫。
颜玉皎闭了闭眼,默默扑入楚宥敛怀中,依赖地蹭了蹭他的胸膛。
而后,她低头开始翻找,可惜翻遍全身也没找出什么东西。
颜玉皎黯然片刻,忽而咬着唇,让楚宥敛抬手,用披风裹紧她。
楚宥敛不解,但照实做了。
然后就见颜玉皎于披风下,悄然解开衣襟,伸手探入片刻,就把染满体香的小衣扯了出来。
她脸色绯红,分明难堪至极,握着小衣的手都羞红了,低声道:“我没有别的东西了,肚兜不能给你……就给你这个……你,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是死了,以后拿着这东西的,可能就是别的男人了……”
楚宥敛眼直直的,望着这幅活色生香的画面,喉结滚了滚,竟有些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第92章 逃难被截
楚宥敛许久无声。
颜玉皎疑惑,抬眸一望,立时羞愤地把小衣塞进楚宥敛的盔甲之中。
“不许看!”
她缩了缩绯红的脖颈,把衣襟妥帖整理好,遮住无限春色。
楚宥敛眯起空茫茫的眸眼,闻到丝丝缕缕香气,正要说什么。
长公主就已经兵临此地。
远远的,兵器混乱的碰撞声中,楚唯青高声呵道:“楚宥敛!你竟然敢火烧祠堂?!皇爷爷的牌位还在祠堂里面啊!你真是疯了!”
楚宥敛脸色微微冷凝。
他也不再耽搁,立即把颜玉皎推到韩翊身边,道:“往南走,正南宫门有羽龙卫,可护送你们离开。”
临到别离,楚宥敛连多看颜玉皎一眼都不敢,他怕自己会流泪。可两军战前,容不得主帅如此儿女情长。
但他没想到,颜玉皎会冲过来,烈烈火光,众目睽睽,她翩翩然搂住他的脖颈,对准他的唇亲了一口。
水线蜿蜒,暧昧明亮。
楚宥敛瞳孔微微放大。
他伸出手,想握住什么。
可下一瞬,颜玉皎就撤回身。
她深深望了楚宥敛一眼,而后轻轻转身,裙角掠过楚宥敛的手,迎着皎洁月色,渐渐远去。
楚宥敛怔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垂眸望着自己探出的掌心,慢慢握紧。
月清风动,血腥漫天。
颜玉皎没有说道别的话。
许是觉得,没有说这些话,就不算别离,他们很快就能再见。
颜玉皎也没有回头,她不想让楚宥敛看到她泪流满面的丑态,她想让他对她的回忆都是美好的。
然而等她和韩翊走下台阶后,韩翊忽而问道:“你想带他走吗?我可以把他打晕带走。”
颜玉皎顿住脚步。
片刻后,她低叹一声,望着夜空中圆润的满月,摇了摇头:“我相信夫君还有一战之力,而我留在京城只会是夫君的累赘。”
今夜,楚宥敛不属于颜玉皎,属于他的万千追随者。
无论结局如何,楚宥敛只会与他的追随者共进退。
颜玉皎明白这些道理,所以她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出,让楚宥敛跟她一起离开的话。
韩翊也不再多言。
樱桃和夜乌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一狗,奔走不久,就遇到了几个待玉诏的红衣人。
而这些红衣人的身边,立着一辆眼熟的红色祈福车。
颜玉皎记得,当初若不是这个祈福车突然像火龙一样跑起来,韩翊是没机会逃离羽龙卫的围追堵截的。
一个红衣人走过来道:“少主,快坐上祈福车,随我等走罢。”
颜玉皎看了韩翊一眼:“我还以为你们都被韩盟主杀害了。”
韩翊道:“我曾是待玉诏少主,怎么会伤害他们?”
红衣人便道:“和小盟主无关,是楚氏皇帝背信弃义,那些守护祠堂的护卫本是保护少主的,却都被狗皇帝喊走,保护那什么曦妃去了。幸好小盟主
及时带人赶到,又让我等准备了祈福车在此等待,”
颜玉皎心道,怪不得她差点被弓箭刺伤时,祠堂里无人出面。但闫惜文只身前往寻找楚元臻,还不知情况如何,有人能保护闫惜文也好。
如此她就没再多言。
几人登上祈福车,只听得几声嗡嗡咆哮,祈福车飞快地离开此地,直奔正南宫门而去。
连炿盟的人随之出现,他们手持刀枪,身着红衣,头戴白发带,俨然是为前朝复仇和戴孝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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