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安阳夜市摆摊卖酸S,有位大娘烤得一手好鸽子,外皮香脆,里头的肉嫩得不得了,连骨头都是软的。
香菱自从不再继续往家里寄钱后,史如意给她的月银,得有一多半花在各种好吃上,曾创下“一夜食七鸽”的壮举,哄得那烤鸽子的大娘每一看到她就眉开眼笑的。
“三套鸭,往简单里说,就是家鸭里面套野鸭,野鸭里面再套鸽子。”
史如意边说边演示给香菱看,先给雄鸭去完骨,再去骚味。
将鸭子整个在沸水里烫一下,翻出来,内部在外,外皮朝里,再烫一下,如此反复三四次,直至骚味全除,而鸭身却不被烫熟。
前几日肉贩来送年前最后一波菜,顺道贺新春喜,捎来一只野地里打下的鸭,臀黑腹白,背阔肩宽,长得倒是十分俊俏,难怪韦刺史曾称其为“绿头公子”――只叫声着实难听了些。
不过想起世人又称少年变声线为“公鸭嗓”,史如意品味一会儿,觉得韦刺史这名起得真是够妙。
可惜云佑十四便往书院求学,压根没给自个儿留下嘲笑他的机会,想想真是令人扼腕。
京城里菜摊肉商众多,难得有史如意这样的酒楼大主顾照顾生意,自然是多多益善,巴不得和她打好关系。
史如意笑着谢过人家,让阿珍给回礼一盒如意吉祥花点,角落盖着“祥和斋”的章。
那肉贩眼尖,注意到印章小字,笑着发问,“眼见酒楼兴旺,小娘子是也预备要开糕点铺子不成?”
史如意点头,弯起唇角,“我们就是做花点起家的呢,只店面不在京城罢了。”
那肉贩笑嘻嘻地叉手行礼,顺嘴恭维两句,“怪道酒楼做吃食都做得这般精贵……那咱就祝小娘子生意昌盛,早些把糕点铺子也热闹开起来了!”
史如意收回心思,继续给香菱解释怎么挑鸭子。
“一般来讲,飞禽皆尚雌,唯独鸭尚雄,与众鸟不同。母鸭偏肥影响口感,雄鸭则肉紧……诸禽贵幼,而鸭又独贵长。”
香菱费劲琢磨半天,恍然大悟,以拳击掌兴奋道:“原来鸭子是’老来俏‘,像云老爷、颜掌院――啧啧啧,那气质风度,就不是一般毛头小子能比的。”
史如意闻言,哭笑不得,沉吟了片刻,不情不愿地承认道:“你要这么说也行……”
但是毛头小子也有自己的魅力所在啊!恣肆、青涩、腼腆,偏偏在心上人面前手足无措,被随口一调戏就面红耳赤的。
史如意垂下眼睫,仔细将鸽子塞入野鸭腹内,空隙填上冬菇、火腿片、笋片,再将野鸭套入家鸭中。
竹箅垫入砂锅,防止糊底,铺葱姜片及洗净的肫肝,先下套鸭,加酒和清水淹没鸭身,烧沸去浮沫,焖炖两个时辰到酥烂,待出锅时再撒盐。
香味咕嘟咕嘟满溢出来,鸭子的味道醇厚,浸润了水汽,更有种清淡鲜美的气息。
史如意忙完净手,还是忍不住替“绿头公子”鸣不平,小声嘟囔道:“……不过长风看着也没多老啊。”
香菱耳朵最尖,隔着大老远也听得清,她抬头瞪史如意一眼,扬了扬手中菜刀,门牙一呲,锃亮如有杀气闪过。
史如意打个激灵,不敢试其锋芒,连忙脚底抹油,打个哈哈溜走了。
刚到前堂,便有翠丫机灵凑上来,对她附耳道:“如意姐姐,那柳公子家的小厮又来了!今个儿酒楼里也没预备什么菜,都是我们自家用的,你看……”
史如意眨眨眼,往堂里扫一眼,当真有几分犯难。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柳逸之绝少上酒楼来,只矜持矜持地让小厮提着食盒来“外卖”,一日两顿,餐餐都不带落下的。
史如意心头叹一口气,又联想到柳逸之身世,爹不疼娘早逝,一个人住在京城,遇上逢年过节的,怕不是连吃饭都冷清。要邀请人过来用膳,未免又太过亲密,无端给人留些不必要的希望。
史如意想了想,到底回厨房,迎着香菱悲痛欲绝要杀人的目光,提一只鸭子起来,装进食盒,依例配一盒花糕点心。
“新春将至,遥祝柳公子万事吉祥……这是我们自家熬的三套鸭,权当给府上添道年夜小菜了。”
小厮兴平本已抱着空手而归的打算,闻言,顿时喜不自胜地接过来。
他望史如意一眼,到底开口道:“掌柜的,当真不再考虑考虑我家少爷麽……”
那日他们少爷从酒楼回去后,像失了魂魄一般,食不知味的,好几日吃不下东西。还是兴平大着胆子,瞒着柳逸之到酒楼打了吃食回去,他们公子眼前一亮,虽然嘴上埋怨,心里到底是默许了的。
所以他才会几次三番地上门来。
“咱家府上的情况,掌柜的也是知道的,上头只一个老爷,下无嫡亲兄妹,进来便能当家。我家公子惯是个怜香惜玉的,耳根又软,自是万事都听夫人安排……吃香的喝辣的,虽然面上不敢肆意铺张,里子不比那等官宦人家差。”
小厮兴平说到这里,迎面对上史如意笑容不变的目光,登时有些泄气。
挠了挠头,有些懊恼地道:“我胡言乱语,掌柜的听了莫要生气。”
史如意眨了眨眼,佯装困惑,“郎君方才有说话麽?”顿了片刻,又正色道:“无论何时,酒楼的大门总是为柳公子打开的。人之交往,也非只有姻缘一途,相信我与柳公子都不是那等畏惧人言之流。”
兴平不软不硬碰个钉子,回想起自家少爷醉后所言,心说掌柜的倒是不在意,你府上那位……怕是在意得不得了。
只得无奈行礼道:“掌柜的话,我一定给少爷传到。”
史如意点点头,笑眯眯地送人出去,“甚好。”
顺手把店门关上,史如意转过身,叉起腰,招呼坐在柜台上,握着毛笔竖起耳朵的翠丫,嗔怪说:“翠丫!还偷听,你负责的那道糖蒸茄可好了?”
史家年夜饭的惯例,桌上每人都来一道拿手菜,互相品鉴,互相嘲笑――今年落第的人,安慰几句,回去重整旗鼓,争取明年再露一手。
幸亏云佑没能赶回来,若不然,千金少爷也得下厨。
她从前兴致起来,教过云佑如何做虾仁肠粉,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云佑学废没有。
翠丫被史如意揭穿,索性连装都不装了,笑嘻嘻把毛笔一搁,吐吐舌头道:“菜都上桌了,就等如意姐姐你了。”
阿珍做一道野鸡年糕汤,细长的白条糕,丰润软糯,切成圆圆的铜钱样。她弟弟阿武做的石碗拌饭,放肉片、鸡子、鱼、豆芽菜、菘菜,碗底那层锅巴烤得喷香。
这拌饭咸香,送那砂锅熬的三套鸭正合适。
由外层吃向里层――家鸭肥嫩,野鸭喷香,菜鸽细酥。清汁味甜,越吃越嫩,越吃越鲜,简直让人停不下筷。
史如意有心酝酿了几句祝酒词,举着酒杯等待半晌,看香菱、翠丫几人从左吃到右,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没有半点抬头的意思。
阿珍轻咳一声,推一下阿武。旁边两人这才后知后觉抬起头,眼巴巴看向史如意。
史如意摇摇头,忍笑道:“改明也不用费心琢磨菜谱了,我给你们做’一根面‘,面条顺溜滑爽,又有嚼头。关键是省事――把你们抬头夹菜的时间都省了。”
一根面又叫“水拉面”。面团揣匀、揉光、饧好后,搓成指头粗的长条,一圈一圈列在冷水里。想要多长有多长,一根面就能装一碗。
香菱对史如意做个鬼脸,到底放下筷箸,率先举杯道:“如意不说,那我来说。嗯,新年到了,便祝我们掌柜的喜得佳婿,日子过得一年胜过一年!”
翠丫乐不可支,大呼一声,“好!”一马当先干了一杯。
阿珍和阿武见状,也跟着陪一杯。
史如意被反将一军,也是无奈,只得捏着鼻子吃下酒,半是好笑地开口,“香菱你自个儿都不急,我急些什麽?”
几人中,还数香菱年纪最大,若是当年还在乡下家里,早被她爹娘押去给地主做小老婆了。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香菱总有种恐婚恐育的担忧成分在,即便对长风,也只是占占嘴皮子便宜,从不多想以后。
史如意拍拍胸膛,一把搂过香菱的肩,动作中带了几分豪气,“反正不管成不成亲,我们始终都在一块儿。”
她们早已经是密不可分,家人一样的存在了。
二人看向阿珍,阿珍也微笑道:“小娘子既然收留我们姊弟,我便一直陪着小娘子,便是赶我也赶不走的。”
香菱捧着杯子傻乐了一下,红着眼圈,重重地点头。
第117章 新春
大年初一,史如意是被楼下的欢声笑语弄醒的。
也不知这几人又在闹些什麽,隔着一层木地板,香菱鬼魅般的笑声依然毫无滞碍地传入耳朵,这让史如意还没睁开眼,嘴角就已经无意识地翘起来。
她在榻上伸个懒腰,打着哈欠,泛着泪花的眼角忽然发现屋里有一个不寻常的存在。
史如意一激灵,心跳直接过速,差点直接从榻上蹦起来。
“醒了?”云佑坐在屏风那边的几案上,挑眉笑着看过来。他身上只一件靛蓝色绫缎袍子,偏偏衬得肩宽腰细,面如冠玉,好看得像画上走出来的人。
说云佑是个正人君子罢,君子哪有不请而入女郎闺房的。若说他不是个君子罢,人家坐在大老远的另一边,脊背挺直,目不斜视,要开口指责倒似冤枉了他一般。
“你……咳咳、咳咳咳。”一夜没出声,史如意激动得连咳几声,开口时嗓子甚是沙哑。
只能用手势示意那人过来。
云佑犹豫片刻,到底慢慢走过来,手捧一杯桐叶碗,是史如意平日里惯常用的。
他垂下眼睫,嘴角却翘起,故意劝道:“说话莫要太急,喝点水再说不迟。”
史如意随手接过来,趁机抓住云佑的一边手,触感微凉,还带着外头的冷气。
史如意蹙眉,直接调了个姿势,把云佑的手握在掌心里捂着,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大爷似的拍拍床榻,清清嗓子道:“坐这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云佑抿了抿唇,下意识要把手挣出来,“我身上凉。”
史如意不依不饶,笑嘻嘻的,“捂捂就暖了……”她眉梢微挑,逗他说:“被窝里更暖。”
云佑无奈,只得依着史如意在榻边坐下,耳根稍红,也不敢乱抬头,只盯着被褥上她垂落的青丝看,“本来想昨夜赶回来,和你吃年夜饭的……可惜没赶上。”
这个时代,如史如意一般年纪的女郎,在外多挽发髻,用清水和桂花油梳头,垂头散发的娇慵模样是闺中隐秘,非亲密之人哪能轻易得见。
偏偏史如意是个穿越混不吝的,外壳变了,里子还是现代人的心性观念,不过是在云佑面前散个头发罢了,她还没做更出格的事呢。
史如意喝完杯盏中的蜜水,觉着心里丝丝的甜,“现在回来也不晚――还没说呢,祝郎君新春安康,万事皆如意。”
她是故意的,用她自个儿的名来祝他。
云佑瞥史如意一眼,分明洞察她那些小心思,接过杯盏,沉吟一会儿,抬手揉揉她的发顶,微笑道:“祈尔添福佑,明朗胜春朝。”两句十字,也含了他的名。
史如意点点头,笑得心满意足。
她嫌外头人多,不愿起身,便拖着云佑在这打闹,一会儿细细观察他掌心纹路,一会儿轻捏住他下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好奇歪头观察他因旅途奔波没来得及打理的青茬。
云佑一只手还拿着杯盏,单拳难敌双手,左支右绌,很是狼狈。
他脸庞的温度也渐渐升起来,喉结滚动一下,到底出声唤她,嗓子低低的,带着点愠怒和好笑,“如意……”
“嗯。”史如意笑眯眯地应一声,等他发话,手上小动作仍是不断。
云佑无语片刻,到底温声哄她,“若是快些起身,还能带你到外头逛庙会。”
“真的?!”画大饼果然是有用的,史如意眼睛一亮,立刻翻身下榻,把云佑三两下推出门。自个儿从箱笼里翻出一身妃红撒花裙换上,抿一口唇纸,颊上薄施一层胭脂,额心按此时习俗,用朱笔勾勒一朵梅花。
阿珍手巧,替她挽好一个云顶髻,忍不住赞道:“小娘子打扮起来,容貌之盛比那花朵还胜过三分呢。”
又兀自可惜道:“这发髻要配个簪子才好看呢。”只是史如意平日里甚少打扮,首饰就更少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史如意用铜镜自顾照照,已经很是满意。回过身双手压着阿珍肩膀,让她在位子上坐下,兴致勃勃道:“来来来,换我给你打扮打扮。”
二人嬉闹上妆完毕,又骗香菱和翠丫上来,一个都没放过。
香菱紧闭着眼睛,一脸大义凛然,活像要上刑场,出乎史如意预料的,竟然也没有过分抗拒。
翠丫梳了个双螺髻,两颊嫣红,被涂抹得像个年画娃娃。见状,偷偷附耳过来,告诉史如意,“大哥哥这次回来,带了身边的小厮哥哥,好像名字就唤作’长风‘的!”
香菱紧闭着眼睛,眉毛抖动几下,装作没听见。
史如意偷笑两声,恍然大悟,翠丫有这见微知著的八卦能力,不能去当锦衣卫真是可惜了。
几个女郎欢笑着推挤下楼,香粉萦绕,环佩叮当。
阿武在后厨忙些简单的吃食,看见阿珍这副模样,挠挠脑袋,很是羞涩地笑了一下。自从他们被牙行买卖过几轮后,阿姊一直甚少打扮,恨不得在脸上抹刀痕,直把好容色毁掉才好。
如今看见他阿姊重新打扮,阿武真的打心眼里高兴。
长风在一边摆弄竹节,抬头一望,眼睛都差点掉下来。
史如意炫耀般地牵起香菱的手,在面前晃一圈,笑道:“好不好看?”
长风抹一把脸,支支吾吾半天,脸红到脖子根,眼神却是黏在香菱身上的。香菱跺了跺脚,瞪她一眼,自去厨房帮阿武做晨食。
史如意笑得几乎弯了腰,这对羞涩的小情人啊……
云佑静静地看着她笑,直到史如意望过来时,才郑重点头,毫不犹豫道:“好看。”他唇角微扬,瞳孔中倒映出史如意穿着红色衣裙的身影,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温柔。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回轮到史如意说不出话了。
云佑笑了笑,又从怀里拿出一个云纹簪子来,比划两下,替她稳稳插在发髻上,轻声道:“方才就想给你的,还未没来得及说,就被赶出来了……”话语里颇有两分委屈。
史如意瞪大眼睛,抬手摸摸发上的簪子。
云佑抿抿唇,对她解释道:“我中途回安阳一趟,和阿姊见了面。”
云家大小姐云子衿,出嫁多年,仍是当初那副风风火火、万事不拘的性子。
自个儿离了婆家跑回安阳,照拂狱中父母兄弟,又积极用旧时人脉帮衬酒楼诸事,完全不要人操心半点。
他祖母云老太君昔时还在时,曾点评她们姊弟三人,“璋哥儿太过刚直,佑哥儿性子冷峻……唯有你大姊是个能屈能伸的,胆大心细笑面虎。唉,只可惜生得女儿身,若为男儿,可保家业百岁不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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