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的羊肉涮锅,只有他们两人,她不仅事事都想着他,眸中也只盛满他一人。
苦涩的痛意溢满心尖,从瞳孔中夺眶而出,在氤氲的水汽中,化为悲伤的实体,妄想着她能多看他一眼。
他指尖微动,抬手给她夹了肉丸,笑意温柔,是遮掩不住的宠溺,“殿下,这肉丸您应当会喜欢。”
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三人的说话,赵稚柔有些无措,还不等她反应,肉丸就落在了她油碟中。
她低头看着那颗圆滚滚的肉丸子,想到了之前,为了给晏周煮汤,亲手揉制了鱼丸,可惜他一口也没吃。
心里的欢喜被突如其来的回忆冲散了几分,她语气平淡,“谢谢。”
“小心烫。”太子殿下出声提醒,察觉到自家妹妹和晏周的氛围,眼神示意许江遥转移话题。
“芝芝,等会儿可要一起玩投壶?”许江遥笑嘻嘻开了口,“就在花房另一端,那处安了水晶窗,不仅能赏梅,还能游戏。”
“水晶窗?表哥你又跑去海外淘货了?”赵稚柔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去,不知不觉就又将晏周抛在脑后了。
“咳咳,不是我去,是我名下的船队带回来了,那些西洋人喜欢陶瓷和茶叶,船队换了不少好东西,什么西洋镜、万花筒、珐琅古董扇,都给你带回来了。”
许江遥心虚地瞄了一眼太子,毕竟他可是偷偷跑出去的,要是被皇后姑母知道,少不得要被训斥。
赵稚柔听得眼睛亮晶晶的,恨不得连饭都不吃了,只好加快吃饭的速度,嘴里还急急夸道:“谢谢表哥,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哼,上次这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还是我。”高贵的太子殿下冷冷撇了一眼许江遥,这厮又骗了他。
“都是好哥哥,都是好哥哥。”赵稚柔很有眼力见的打着哈哈,却是低着头,心虚地不敢看太子。
少女生动灵活的表情,可爱极了,像他曾买过的年福娃娃,腮帮子鼓鼓的,笑颜染了红晕,眸弯如月,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吃的正香,然而却碰也不碰那颗他夹的肉丸,像是被刻意遗忘一般,晏周捏着筷子的指尖,用力至泛白。
“芝芝,你又挑食了?”许江遥看着那枚肉丸,故意笑着,当着晏周的面,伸出筷子,作势要夹到了自己碗里。
当然不是挑食,今日备的所有食材,都是芝芝爱吃的。
赵稚柔见状,笑着应道:“我吃饱了,再也吃不下多一口了。”
“这样啊,那我就帮你吃了……”许江遥一边说,一边夹着肉丸子,手中一个用力,肉丸子便飞了出去,骨碌碌滚落到地上。
“哎呀,可惜了。不过也是多出来的东西,掉了就掉了。”充满深意的话语,许江遥目露挑衅,看着晏周说道。
“不可惜啦,锅里还有。”赵稚柔如今心里挂念着那箱西洋货,压根没理解许江遥话中深意。
“好了,你吃完就去玩吧。”太子擦了擦嘴,示意妹妹离开,还暗暗警告了一眼许江遥。
“哥哥,我不是小孩了,说好一起赏花的,我自然要等着你们吃完。”赵稚柔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有时间能和家人一起用膳,是难得可贵的时光。
而且,她也担心晏周会跟着她,如今她不愿和他有太多的接触。
许江遥看着赵稚柔孩子气的笑脸,心里微叹,笑道:“好,你喜欢做什么都好。只是今天你什么也不用管,只需当一个快乐的小孩。”
赵稚柔闻言,心里哽咽,笑着垂眸,将心里的感动和酸涩压下,应道:“谢谢表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今年的压岁钱,可不能少。”
“当然,往年的都给你留着呢。”许江遥笑着摸了摸赵稚柔的脑袋,想到儿时他离开都城回江南时,小姑娘拉着他的衣摆,哭的稀里哗啦,如今在见,已然物是人非。
晏周将两人互动的模样尽收眼底,透过白茫茫的水汽,明明是枕边人,他只觉得他离她有千山万水那般远。
心中苦涩的痛意几乎快化为大火,猛烈燃烧着,吞噬着他紧绷的理智。
许江遥自然也关注着晏周的动静,看着他冷漠至铁青的脸色,他慢悠悠开口道:“晏少师,你怎么了?脸色看着不太好啊。”
“老师若是不适,不如先回府歇息,孤晚间会亲自送她回去。”赵锦禹语气平淡说道,虽然对晏周更多是敬重,但芝芝被他所伤也是事实,他如今自然不想让芝芝和晏周在一起。
晏周眼底的那抹痛意如炙热的岩浆翻涌,他敛了目光,面色平和道:“无碍,臣想护着芝芝回府。”
话音一落,花房内有片刻的静寂,赵稚柔虽然并未看向晏周,但根据她对他的了解,此刻的他应当是不悦的,她不想氛围变得尴尬,毕竟他到底是兄长的老师。
无论如何,总不能闹得太难看,便开口道:“兄长、表哥,我们也吃的差不多了,方才说要玩投壶,不如现在就去吧,就当是消消食了。”
晏周闻言,眉心微动,看向少女时,只见她乖巧的侧脸和嫣红的唇,即便他伤害过她,她也没有真的下狠心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她是犹如太阳一般温暖的女孩,他却辜负了她两年。
这般想着,那滚烫的痛意再一次排山倒海而来,要将他融化其中,心里紧绷至发麻发痛,无法忽视,强烈地让他不得不正视,承受和煎熬。
“当然,我们这就过去吧。”许江遥笑着起身,朝着门外的侍从示意了一眼,便有仆人往花房另一端而去。
赵稚柔跟在赵锦禹身侧,笑着问他皇后娘娘的近况,许江遥则是将少女护在中间,将晏周隔绝在三人之外。
三人犹如老友重逢般有说不完的话题,有意无意的将晏周抛在脑后,赵稚柔内心此刻毫无波澜,晏周的感受如何,已经同她无关。
“芝芝,不如我们组队投壶吧?”许江遥一面让侍从布置场地,一面歪歪躺在圈椅里笑道。
“赢了的人有什么奖励?”赵稚柔站在一旁的桌案前,翻看着箱子里的西洋货,眸中溢满笑意。
赵锦禹则是在一旁帮自家妹妹整理东西,面上带着浅笑,目光却是温和地落在许江遥身上,“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可别打到我身上。”
“哼,你可别污蔑我。”许江遥有些心虚的转过头,指着晏周,又道:“你们师生一组,我和芝芝一组,很公平。”
“不可!”几乎同一时间,太子殿下和晏周开了口,声音一清一沉,落在室内尤为清晰。
赵稚柔能明显地听到晏周的声音,清朗如风,然而她却装作不曾听到,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西洋镜。
许江遥却是有些气闷,冷冰冰道:“有何不可?”
“凭……什么你和芝芝一组,我自然也要和芝芝一组。”高贵的太子殿下一副“别和我争”的模样,惹得许江遥想狠狠给他一拳。
“咳咳,你?你比芝芝也没好到哪里去”许江遥顿了顿,意识到说错话,连忙笑着解释:“芝芝啊,表哥不是那个意思,是……”
赵稚柔停了手中动作,有些头痛地看了一眼两人,轻咳了一声道:“好了,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你们还不一定能比得过我呢。”
“臣觉得,殿下所言甚是。”晏周薄唇轻启,就算轮不到他,他也不想让眼前这俩毛头小子靠近少女。
许江遥淡淡撇了一眼晏周,又看着太子道:“得得得,那我们四人比赛,分为四轮,一轮每人三只箭,采取末位淘汰制,最终胜者可以向输者提出一个要求,输者不能拒绝,要无条件答应。”
太子殿下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人眸中闪过一丝深意,继而附和道:“孤以为可,老师可要参加?”
“自然。”晏周颔首,眸光落在少女身上,温柔之意如被清冷月光浸染的海水,几乎要溢出来。
赵稚柔并未察觉到男人的目光,一旁的太子殿下和许江遥却是看的一清二楚,心里大惊,这样的眼神,绝对不会出现在晏周身上。
两人不动声色,只默默走到赵稚柔身侧,将晏周隔开,无论如何,晏周目前的表现,不值一提。
“好啦好啦,现在开始,我先第一。”赵稚柔站在距离第一个铜壶的两尺半处,纤手执无镞之矢,往前一投,便见箭矢不偏不倚,落在铜壶正中间。
“赵芝芝,几年不见,投壶功夫怎么进步了这么多?”许江遥轻笑打趣,行至第二个铜壶处,轻轻松松投了“有初”,不过却是擦着壶口而落。
为何会进步神速呢?因为嫁给晏周的两年里,她无趣时便会和青凝青岚投壶,那时孩提时最爱玩的游戏。
“表哥,你手歪了!没我投的准。”赵稚柔敛了思绪,拍手笑道,眸中尽染开心之色,将前段时间的颓废沮丧一扫而光。
一时之间,晏周只觉得周围喧嚣突地静止,少女的笑声犹如春雪消融时,碎冰碰撞的声响,缓缓地融入他心底,如岩浆般灼热的痛意,不由消缓了几分。
然而许江遥不合时宜的笑又让他觉得聒噪无比,原本清寒的眉眼,此刻隐隐透着不耐。
思于此,晏周起身走到第三个铜壶前,玉手微抬,箭矢悄无声息挂在铜壶把手上,乃是贯耳。
一时之间,许江遥的笑意凝在面上,淡淡撇了晏周一眼,心里却暗暗道:这厮在装什么?
男人长身玉立,抬眸静静看向少女,见少女朝着他的方向看来时,攥着佛珠的指尖蓦然收紧。
赵稚柔心里也有些吃惊,她没想到看着几乎不喜玩乐的晏周对投壶也这般精通,心里不免紧张了几分。
她原本,是冲着那个彩头去的。
赵锦禹和许江遥倒是不在乎,他们此番聚在一起,也是为了哄小孩开心,而且两人的投壶准头也一般,从小到大就不曾赢过赵稚柔。
四轮下来,赵锦禹最先被淘汰,紧跟其后的则是许江遥,晏周则是和赵稚柔持平,这让几人是没想到的。
虽说君子通六艺,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晏周投壶,毕竟他是闻名天下的清冷君子,无欲无求,不喜玩乐之事。
太子殿下虽是他学生,却也只见过他曾和父皇在尚书房下过棋,当时还听他言:甚少接触投壶之类的游戏。
赵稚柔自然是知道的,当时她也在,那时看着晏周一身朱红官服,清冷俊逸,面若冠玉,当即就迷了眼。
“看不出少师还有这一手,看来传言有虚。”许江遥看了一眼满脸倔强的少女,开口打抱不平。
“不曾,投壶同射箭亦有相似之处。”晏周气定神闲,扬手投掷,箭矢落壶。
“……你还真是真性情。”许江遥摇了摇头,这晏少师到底想做什么?不是应该哄芝芝开心么。
赵稚柔神情专注,双手执着箭矢,在几人就惊诧的目光中,朝着铜壶投去,箭矢划破空气,咻咻地分别落在铜壶双耳中。
“好!”赵锦禹忍不住拍掌叫好,看着自家妹妹,赞赏与骄傲之意溢满眼底。
晏周看着少女眼底的挑衅之意,像他渡江时曾见到的小刺鱼,生气时会变得胖乎乎的,眸子不自觉亮晶晶的,可爱极了。
心里方才还翻涌的戾气消散不少,执着箭矢的手不自觉一歪,只听得一声闷响,擦着铜壶,箭矢落在地上。
“芝芝赢了!”许江遥笑着跑到赵稚柔身侧,称赞道:“说吧,想要什么彩头,只要是表哥能办到的,都帮你实现。”
赵锦禹笑着颔首,附和道:“我也是,芝芝想要什么?为兄都会同意。”
“唔……”赵稚柔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还没想好,等以后想到了和你们说罢。”
言罢,她转身看向晏周,笑颜如花,声音软绵绵道:“但是对于晏大人,我倒是有一个愿望。”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晏周眉眼动,看着地上的箭矢,心里突地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然而不等他开口,一旁的许江遥笑道:“什么愿望还用晏少师帮你实现,我也能啊。”
“是啊芝芝,为兄也能满足你的愿望,你说说你想要什么?”太子殿下跟着说道。
晏周闻声,面色平淡,转眸看向少女,温和道:“殿下想要什么?只要是臣能办到的,定会帮您实现。”
赵稚柔看着眼前男人,容色清冷,眸光淡漠,好似这世间万物都无法撼动他半分,亦引不起他注意和侧目。
她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茫茫世间的一粒尘埃罢了。
想起两人以前种种,赵稚柔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她迫切地想要将其搬离,她不愿深陷被抛弃的梦魇。
终于,她开口道:“我想要一份拟好的和离书。”
晏周听清少女之言,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准确来说,他没想到赵稚柔会突然提起此事,痛意弥漫至心口,他扯着苦笑,“殿下,之前我们……”
“之前我们的确说是一年后,但并未说和离书什么时候写,你现在写,等一年后只需要宗族长辈过目即可。”赵稚柔飞快应声,眸子冷若冰霜。
原来这件事说出来并不需要多少勇气,太子兄长以前总说自己性子软,被人欺负了也不放心上,不会反击。
其实不是的,对于毫不相干的人,她懒得费心思周旋,只是对于晏周,她几乎是将整颗心捧了出去,到头来,被扎的千疮百孔。
上一次提和离,便被他三言两语糊弄了去,所以这次当着太子兄长和表哥的面,她也能多几分底气。
“芝芝……”许江遥满目惊诧,低声开了口,继而看向坐在身侧的太子。
赵锦禹看了一眼两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示意许江遥别插手。
“殿下,若这是你所愿,臣自当同意,只是在此之前,我有话要说。”晏周压下满心痛楚,喉间莫名染了一丝腥甜之意,嗓音如玉石落地,夹杂着几分嘶哑。
赵稚柔静静看向男人,见他看起很痛苦,心里反而无比平静,她淡然道:“你说。”
“臣愚钝无知,过往之举,伤你至深,臣悔不当初。芝芝,我……爱上你了。”晏周一改往日清冷从容的模样,言语恳切,几乎带着无尽的哀求,眸子微红,令人心生不忍。
赵稚柔没想到晏周会突然剖明心意,不由自主便愣在原地,一旁的许江遥和太子,更是大吃一惊……
晏周为人如何,他们都有所耳闻,别说情爱,便是吃食,也秉持着食不过三的规律,除了心往佛经,压根没对其他东西有过半分倾心。
如今这番话,的确是将他们惊得彻彻底底。
即便他们想劝芝芝别心软,但是……情爱这东西永远都是缠绵不休的,他们并非局中人,不好擅自插手。
赵稚柔静静看着男人,心里毫无波澜,如今眼前人于自己而言,好像就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芝芝,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晏周嗓音微颤,像走在独木桥上,好似只要少女一个字,就能将他推入深渊。
“爱我?”赵稚柔忍不住失笑,他说爱她,真是嘲讽极了,两年来的卑微付出,如今终于换来了一句“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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