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挺言而有信的。”沈濯笑了,“款式不喜欢?”
“……太贵了。”
她可以随意收萧知许他们的礼物,也可以随意送他们礼物。但是沈濯的,她不想收。
沈濯眸中溢出笑意:“几十万的项链能拿来送猫,现在一个包又嫌贵,这可不是我们阿囡的作风。”
晏宁一怔,被他这个称呼弄的耳垂发烫:“……你看我微博了?”
沈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瞥见窗外,雪下的更大了。
“阿囡,快看,好大的雪。”
晏宁这才看见。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雪下大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三两个裹着厚重羽绒服的行人低头踽踽独行。
晏宁双手扶着车窗,看得出神,嘴角慢慢漾起笑意。
在北京待了许多年了,每次见到雪,还是忍不住激动。
晏宁拿出手机,对着外面拍了张照。车速太快,照片有些模糊,她还是发到微博上了。
私心想记录下这一刻。
这无人知晓的时刻,窗外暴雪,而温暖静谧的车厢内,身后人的呼吸声绵长。
今年的初雪,有人与她一同分享。
无论前途如何渺茫,晏宁觉得,有这一瞬已经足够。
她的人生,就是为了这样几个瞬间。
沈濯也歪歪斜斜地靠着车门,那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他望着晏宁,眼底浮现出怀念的色彩。
有一年冬天他们在北京,遇上下大雪,晏宁半夜跑出去堆雪人,她原本就得了流感,病还没好,又差点发烧。
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小孩似的。
车子开在北四环上,深夜,一路畅通无阻。雪下起来很快,到了地方,街边绿化带上已经有积雪了,天光被映成薄薄的粉红色。到店里十几米的距离,他们不得不撑一把黑色长柄伞。
风也紧,靠的那么近,居然让人有一种在风雪里相依为命的错觉。
晏宁很怕冷,进到店里才肯把手伸出来,轻车熟路地点菜,干贝鲜虾砂锅粥、花雕熟醉蟹、流沙包。
这是家入乡随俗的深夜食堂,晏宁点完,又问:“还有豆汁儿吗,来一碗。”
“有。”服务员咬着笔帽刷啦刷啦地记单子,撇了他们俩一眼,确认道,“要一碗?”
“一碗。”
此时沈濯还对即将要发生什么毫不知情,无所事事地打量这间小店。
很小,也没几个人,胜在干净。
晏宁一直很爱吃这种店。
“这家超级正宗,平时人很多,”晏宁解释道,“今天雪下的大,天气不好。”
沈濯“嗯”了一声,不大在意这个。
他吃东西一向很随意,在纽约的时候,有时忙得顾不上正经吃饭,就用公司的微波炉随便叮一个三明治吃。
倒是晏宁,她太瘦了,藏在衣领里的下巴细细尖尖的,确实需要好好吃饭。
服务员来上菜。
那碗绿乎乎的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不知名液体端上来时,晏宁伸手做了个动作,示意服务员把它放在沈濯面前。
沈濯:“?”
晏宁慢吞吞喝着粥,说:“老北京特色小吃,你尝尝。一般人我不带他吃。”
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不喝吗。
是毒药也甘之如饴。
沈濯屏住呼吸,尝了一口,脸色瞬间五彩缤纷起来。他抬起手握拳挡在唇前,眉头紧锁,眉心形成一个“川”字,良好的教养让他没吐出来,硬生生咽下去了。
“咳……这什么东西?”
晏宁勾一勾唇角:“绿豆做的。对身体好,降燥,不要浪费。”
沈濯神情复杂的盯着面前这碗东西。
老北京特色小吃真挺有特色的。
他抬头去看晏宁,只见她偏过头,用手背挡着唇,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鲜活灵动,像蝴蝶振翅。
好不容易见她心情这么好,沈濯端起碗,憋着气儿,一口气干了,缓了好一会儿,那股怪异的味道在舍蕾上挥之不去。
“好酸。”
真没馊吗?
这是家黑店吧?
晏宁心情大好,给他盛了一碗粥,汉白玉似的手腕伸出来一截,本该戴佛珠的地方换成了一块表。
沈濯慢慢嚼着干贝,试图缓解满腔酸味:“不生气了?”
晏宁反问他:“我生什么气?”
语气让人拿不准是反驳,还是质问。沈濯思考了几秒,决定当成后者。
生什么气?
总不可能是生他和陆嘉佳的气。
他斟酌着开口:“流芳百世快要试镜了吧?”
沈濯之前话说的硬气,什么没他松口谁也不敢让晏宁接这部戏,实际上只能一个人窝在香港生闷气,不敢做什么。
娱乐圈是个所有人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格外灵敏的地方。今天沈濯真敢让陈述把她从试镜名单里踢出去,明天制片人和导演选角时都要再慎重估量一下。
他们这群人最会看人下菜碟,传说中得罪了沈二少的人,还是能不用就不用。
这几年晏宁已经很辛苦了,沈濯不想给她添麻烦,也不想让人误解她。
毕竟,他回来,就是想让她过的不那么辛苦。
“后天。”晏宁搅着剩下的小半碗粥,她吃东西很少,已经快饱了,这会儿没什么胃口,“还要感谢沈总没给我下绊子。”
沈濯盯着她看了几秒,断定她还在生气。
晏宁其实是很好哄的,她心软。沈濯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扬声喊道:“服务员,再来一碗豆汁儿。”
“哎,不要不要!”晏宁急忙对面露疑惑的服务员摆手,“不好意思啊,我们不要了。”
沈濯温润的嗓音中饱含笑意:“可是你没消气,怎么办啊,我给你负荆请罪吧。”
“没有。”晏宁低头轻声说,“我真的没有在生气了。”
沈濯没说话,似乎在思考她这话的可信度,同时他默默地感到几分愉悦。
晏宁还会对他心软。
晏宁戳着干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一句,过了一会儿只听他说:“我后天要回纽约。”
回纽约?
晏宁忽然抬起头,看见沈濯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显然最近都没休息好。
“出什么事了吗?”晏宁问。
她对危机的敏锐令人吃惊。沈濯半眯了下眼睛,深晦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有什么模糊的猜想在脑海中浮出来,但没等他抓住头绪就消失了。
不想让她担心,沈濯说:“一点小事。”
晏宁说:“祁温言这次没和你回香港,他也去纽约了。”
沈濯身边二助三秘,祁温言是权限最高的一位。沈诚明病危,可能涉及到沈家继承权的问题,除非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否则他不应该不在香港。
这种能缠住祁温言的事情,绝不是沈濯嘴里的“一点小事”。
沈濯笑了,他在晏宁面前很会顺杆爬,立刻就说:“这么关注我?连祁温言跟没跟我回去都知道。”
欠扁。
晏宁放下勺子,一边玩着毛衣袖口用来装饰的扣子一边慢悠悠说:“我比较关注祁温言……”
沈濯的笑容凝固了,嘴角抽了抽。
知道她故意气他,可是听到这句话还是不免生气,浑身散发出整个人跳进醋坛子以后被腌出来的酸味。
晏宁不紧不慢地补全下半句:“萧知许说想挖他出道。”
沈濯的脸色并没好看多少,半晌才挤出来一句:“好的,我把他炒了。”
晏宁嘿嘿地笑。
沈濯吃瘪很好笑,一本正经地配合她讲冷笑话也很好笑。更重要的是,这时候的沈濯和四年前好像。
不是生在云端的沈家二少爷,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广焱董事,只是G大外夜宵店里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学生。
晏宁把剩下的小半碗粥喝了。
沈濯看着她喝,很满意她能多吃点东西,跟她报备行程:“下个月应该就能回来。你试镜我没时间去看,加油吧。”
晏宁眼睛亮晶晶地问:“你同意我去演了?”
其实有没有他的同意并不重要,晏宁拿定了他不会在明面上阻挠,他一向拿自己没办法,永远会让步。
比如现在。
“不同意,所以不希望听到好消息。跟你一起试镜的还有一个电影学院的女学生,是我让祁温言亲自去挑的,你没发现她长得和景楠很像吗?”
景楠,陈述第一个力捧的女演员,三座国际影后奖项加身,地位斐然。
她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陈述后来选女主角的审美。
晏宁才不怕。她微微昂起下巴,嘁了一声,有一种近乎于傲慢的自信。
她去试镜还没怕过谁。
晏宁那双在灯光下显出琥珀色的眼珠转了转,又问:“你到底为什么不想我去演流芳百世?”
当然不是像萧知许想的那样因为陆嘉佳,又总不能是他沈二少闲得没事无理取闹找存在感。
沈濯神色如常,起身欲走:“这么晚了,吃完了就应该赶紧回家睡觉,否则会长黑眼圈。”
晏宁跟在他身后:“那我就当你是无理取闹。”
路边无人,雪有密有疏,飘飘洒洒,落时发出沙沙的声音。沈濯站在车边,一回头,看见晏宁睫毛上都落了一层雪。
她正用羽绒服帽子把自己裹起来,眉毛皱成一团,手也冷的缩在袖子里不肯露出来,还在小声嘟囔着:“到底是为什么啊?”
灰扑扑的天,灰扑扑的街,灰扑扑的衣服,只有她脸上的表情那么鲜活生动。
沈濯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粉色唇畔,过了一会儿才移开目光。
雪天让人有一种冲动,不再继续掩饰,将意图揭开一角,进一步试探。
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糟。
沈濯垂目,帮她把头发整理好。几丝头发缠进拉链里,他小心地挑出来,还是断了一根。
艺人经常要做妆发,头发每天烫过来染过去的,可晏宁的发质还是很好,乌黑柔顺。沈濯把那根头发在指尖缠了几圈,借此来抑制手指轻微的颤抖发麻。
风声呼啸,混着他淡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晏宁,你还吊得了威亚吗?”
“萧知许想让你拿命换名利,我不允许。”
第30章 第30章
寒风瑟瑟,雪野茫茫,沈濯的话和他开口时呵出的雾气一起,很快消散在风中。
晏宁怔愣在原地,心跳漏了一拍。
像是下楼梯,忽然踩空一格台阶,而后心脏狂跳,脚心发软,许久缓不过神。
雪好像下的更大了,大到晏宁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她努力地睁着眼,眼前却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遮住了渺茫的前路。
大雾弥漫,她不知道前方还有没有人等待。
晏宁深吸一口气,半边手臂酥麻。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她不年轻了,逐渐步入对浪漫脱敏的年龄,也不需要沈濯再一次大张旗鼓地追她。
这样遮遮掩掩模模糊糊的,给彼此留三分余地,最好。她可以装作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他也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等今晚过去,一切如故。
晏宁又眨了眨眼,努力托着眼窝里的泪光,朦胧地看清沈濯的模样。他长身玉立,和记忆里一般倜傥,总是散漫的眉眼对着自己时才会染上认真的神色。
认真到执拗,所以把他们都困在原地,兜兜转转,才又重逢。
她不是没有一刻心动,愿意做孤注一掷的飞蛾,愿意在熊熊火焰中粉身碎骨。
不可以这样。她想。
她曾经是一只飞蛾。
再来一次,结果或许也没什么不同。晏宁不敢赌这个“或许”里,会有意外。
这三年很好,已经是老天厚待,她很知足,不敢要更多。人太贪心了,会有报应的。
晏宁想起刚入行时和萧知许一起拜访过一位前辈,她以前是很有名的女演员,事业巅峰期嫁给了香港房地产富商的小儿子,于是退圈,在家相夫教子,五年生了三个小孩子。
最初她和她先生感情很不错,否则也不会顶着家族反对的压力毅然结婚。可没多久他先生就后悔了,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娶女明星被认为是不务正业,拍拖玩玩也就罢了,认真了才是真的蠢。更重要的是,她先生因此被排除在继承人之外。
时间一长,夫妻间的情分消磨殆尽,只剩下埋怨。
这位前辈不是没想过要复出,但演艺圈早已没有她的位置了,一叠又一叠的后浪把前浪拍死。给后生作配,她又不甘心,日子只好这样糊弄下去。
晏宁还记得见到她时她的样子,她还很年轻,像每一个富丽堂皇的富太太一样,拎着名牌包包,头发挽起来,昂起的下巴和光洁的肩颈使她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耳边圆润的珍珠耳钉折射着午后的暖光。
但是晏宁看到了她浑浊的、毫无光彩的眼眸。
她以前眼睛漂亮,像小狐狸一样明媚灵动,顾盼生辉,是出了名的。
后来晏宁听说他先生在外面包养港模,一个比她更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别墅就买在她家附近。
她因为这事闹的很难堪,最讲体面的人,在晚会上就和人扭打在一起,挠的满脸血,发丝蓬乱。后来她还是妥协了,港媒拍到她和那个女人一起逛街,讥讽她“豪门阔太为生活费忍辱负重”。
晏宁默默告诫自己,永远不要走到那一步。
雪飘在他们俩之间,将两人隔开。
路边松树枝被雪压弯,扑簌簌砸下来一个雪团,“砰”的一声闷响,晏宁猛然回过神,向后退了一步,避重就轻道:“你别这样说萧知许,她人很好,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太晚了,我,我先回去了。”
沈濯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四年前他就见识过,逼得太紧,晏宁只会跑。
沈濯敛起眸,将滚烫炽热的欲望深藏入眼底,在她转身欲逃前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坚定:“太冷了,让司机送你回去。”
晏宁垂眸盯着地面上的积雪:“不用,很近的。我……”
“我不上车。”
晏宁像只被掐住喉咙的小动物,顿时哽住,没了声音。
车轮*碾着雪,迈巴赫平稳地驶进小区。开出去一阵,晏宁才猛地回头,漫天大雪中,沈濯站在路灯下,昏黄灯光洒满全身,黑色大衣敞着怀,熨得笔挺的白色衬衫束在西裤里,衬得他矜贵无比。
其实不是衣服衬人,他身上的贵气与生俱来。
他肩上落了雪,一个人,显得落寞。
晏宁莫名地想到,三年前她没回头的那个雪夜,他是不是也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攫取心脏,不停收缩,让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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