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婉秋亲手斟一杯茶:“一路风尘仆仆,没让你休息就把你叫来,喝口茶吧。”
沈濯在桌前坐下,抿一口茶水,茶香浓郁的普洱:“晚上喝这么浓的茶,会睡不着的。”
郑婉秋说:“今晚本来就很难睡着吧?”
沈濯笑了声,笑声是顺着鼻息发出来的,因此听起来也没那么愉悦。他放下茶杯,望着对面的母亲,才发现她鬓角也长出了几根白发,初现疲态。
沈家的女主人并不好当,也不像外界想象的阔太生活那样,只需要喝喝下午茶,参加拍卖会或艺术展,醉心于慈善事业打造亲和力,然后不高兴了就飞到世界各地看秀,洒大把的钞票买包买裙子。
如果真的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东西上面,只会是她失权的证明。
事实上郑婉秋并不需要奢侈品。她常年穿藏在九龙老街里一家裁缝铺做的衣服,也很少在意慈善公益那些花架子,从不花时间购物,就连参加商业晚宴时的服饰搭配,也都交给专人负责,只需得体,而她从不过问。
郑婉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远南集团上,几乎每个部门里都有她的人。
在沈家,钱才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沈濯收回目光:“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不错。你呢?最近过的还好吗?”
沈濯想到晏宁,想到家里的狗,终于流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也不错。”
“我看也不错,在网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沈濯眉梢轻挑:“我以为你会和我说点别的事。”
郑婉秋问:“比如呢?”
“比如沈诚明的遗嘱。”
郑婉秋饮茶,慢悠悠地说:“他还没死。而且这是你大哥会和你讨论的事情。”
外面都传沈诚明要死了,但看郑婉秋的态度,他还能活一阵子。
沈濯无心此事,沉默点头,专心研究木案上的花纹,听到郑婉秋又问――
“你很怕我提到晏宁吗?”
沈濯脸上那点细微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佛堂的烛光晃在他深邃的眉眼上,他掀了下眼皮,眼底覆上一层冰霜:“也没有,毕竟你们的反对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效力了,只是不想影响心情。”
郑婉秋摇了下头:“我不想反对你们,也不是要反对你们。”
沈濯说:“我知道。”
她从不是为了反对他们而反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有她自己合理且能说服人的理由,所以沈濯干脆逃离了这个游戏规则。
郑婉秋没搭他的话,自顾自地说:“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你们不合适。沈濯,你还记得她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沈濯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我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佛堂是住宅外一间独立的小屋子,雕花木床开着,因此能清晰地听见外面风雨大作,香港冬天很少下这样大的雨,沈濯向外看了一眼,满山青溶溶的树在风雨中迷离,溶成一片浓郁的绿。
郑婉秋把那张纸往前推了推:“你看看这个呢?”
第72章 第72章
晏宁知道照顾小狗没那么容易,却不知道原来这么难。
墩墩被从沈濯家接过来,虽然相距不过百来米,但对于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狗来说,这俨然是一种挑战。
在新家里,他睡觉的笼子、吃饭的碗、喝水的盆都换了位置!重新适应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找到一个新的可以尿尿的地方。
在没找到之前,他会尿在沙发上、书房地板上,还有晏宁从国外背回来的那套国产碎花被套上。
晏宁每天捏着鼻子跟在他身后洗洗洗,费了大力气训练他定点尿尿,最开始是发现他有想尿尿的迹象后就迅速把他抱到提前铺好的尿垫上,可惜这个方法中途很容易出现意外,墩墩很可能会直接尿在晏宁身上。
如果最终墩墩能顺利尿在尿垫上,晏宁就会给他一块小零食做奖励,然后下次他还是会想在哪尿就在哪尿。
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晏宁只能再开一包零食,继续施行她的鼓励战术,萧知许评价她:“你以后当妈了肯定很溺爱小孩。”
“不可能!”晏宁否认,“我这叫开明,尊重孩子的意愿。”
萧知许拎起一条被墩墩尿过的毯子:“你尊重他在你的毯子上尿尿的意愿?”
晏宁:“……”
“这条毯子八千块。”
晏宁:“…”
“三天。”晏宁比了个ok的手势,“三天我绝对让他学会定点尿尿!”
她从网上翻了一堆攻略,一股脑扔进收藏夹,认真研读一整个下午,总结了四套方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时,当晚墩墩又尿在了一条一万六的羊绒毯上。
奢牌羊绒毛毯中看不中用,比花都娇气,洗过一次就不能用了。晏宁把毯子团起来扔进垃圾桶,趴在沙发上一脸挫败地和沈濯打视频通话。
“他乱尿尿!”晏宁原本还想找他讨教经验,视频一接通,就只想吐槽,“已经尿坏了我三条小毛毯!Brighten的!”
直到那边穿来陌生的咳嗽声,晏宁才意识到他在书房,讪讪地问:“我打扰你了?”
“没有。”沈濯给沈澈递了个眼神,让他出去,“这会儿没事,沈澈来找我喝茶聊天。”
捏着一厚沓文件的沈澈咬着牙忍了,转身离开,还不忘帮他带上门。
“他走了。”沈濯说。
晏宁抬起上半身看了一眼表:“这么晚,你大哥找你……喝茶聊天?”
听起来有些奇怪,而且晏宁明明记得他大哥是个不爱和人说太多话的性子。
沈濯说:“刚离过婚的人是需要一些心理疏导的。”
晏宁眼睛微微瞪大:“你大哥离婚了?”
他大哥是豪门联姻,牵扯着多方利益,居然也会离婚吗?
沈濯一本正经地说:“是啊,离了婚没人要的男人很惨的,独守空房多寂寞,只能深夜来找我聊聊天。每天觉也睡不好,饭也不想吃,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人看着都没精神了。”
“那……是挺惨的。”
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离婚后居然变成这种状态。
“所以啊,”沈濯盯着她问,“你肯定不会让我变得这么惨的对不对?”
晏宁才反应过来他在鬼扯,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她抿着唇笑,说:“不一定啊,还是要看你的表现吧。”
沈濯问她是那种表现,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余光瞥见墩墩撒着欢直奔垃圾桶而去,心生不安,下一秒果然见他一脚把垃圾桶踢翻在地,寻宝一样翻来翻去。
“不要翻垃圾桶啊!”她冲过去拎起墩墩,镜头对准他,向沈濯告状,“你看他!”
“可能是刚换了新环境,还没适应。”沈濯说,“你把他放回我家试试。”
“能行吗?”
“能行。他平时很乖的。”
晏宁半信半疑,挂断视频,收拾东西带他回了隔壁。
墩墩叼着他心爱的小胡萝卜玩具在客厅里玩,用湿漉漉的鼻头在房间里闻来闻去,渴了就去喝水,想尿尿就去尿垫,乖巧的不得了。
“小笨狗。”晏宁捏着小胡萝卜逗他玩,想了想,把他捞起来抱在怀里,拍了张照给沈濯发过去。
照片是四十五度俯拍的死亡角度,晏宁仰着脸笑,很傻地比剪刀手,怀里的墩墩没看镜头,似乎是想跳下去,被她横腰拦住。
沈濯看了一会儿,默默点击保存。
接着晏宁发来一条新消息:“他真的不乱尿尿了!”
“把他放在我家吧。”
晏宁问:“那谁来照顾他?”
他还太小了,就算晏宁每天定时来喂饭,他也没办法一个人待在家里。
沈濯小幅度地扯了下唇,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你也住在我家不就好了?”
“住主卧。”
晏宁怔了片刻,抬手在墩墩背上撸了两把,小声嘀咕:“你跟你爸是一伙儿的吧?”
为了照顾孩子,她也只能留下来。
晏宁去主卧逛了逛,她最近常常留宿这里,所以东西也都准备的很齐全。
衣帽间里有很多她尺码的衣服,从睡衣到日常穿的外套一应俱全,卫生间里什么东西都是双份的,洗漱台上放着两个漱口杯,牙刷都是情侣款,一粉一蓝,蓝色的那支是沈濯的,粉色那支是她的。
晏宁换上睡袍去洗澡,吹干头发躺进主卧床上,陷在柔软的被窝里,还能闻到上面残留的沈濯的味道,冷而淡的木质香。
这种感觉很奇怪,和同居也没什么区别……
大年初七,正式开工。依照惯例,萧知许和晏宁去工作室给大家发开工红包,然后趁着时间还早,去寺庙上香。
春节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寺里依旧人潮汹涌。阳光从一排数百年高龄的老树中穿过,照在对面那排古朴开裂的树皮上,青石板路上横着一缕一缕的光影,细小的浮尘在里面跳跃。
晏宁去赠香处领了三支香,随着人群到大雄宝殿前。这里是一处皇家寺庙,建制规格同紫禁城,朱红色的墙与明黄琉璃瓦沐浴阳光之中,三重飞檐庄严恢宏,比寻常寺庙气势更雄伟。
晏宁和她的同行们一样,每年跟着萧知许来拜很多次佛,上很多次香,其实她并不信这些,大多数时候都很少许愿,只是求个心安。
这次俯身拜下去时,心里却冒出一个念头――希望沈濯永远得偿所愿。
再度俯身,一点香灰落到她手背上。
拜三拜,经幡在风中翻飞,耳畔风声猎猎,人间俗世的心愿也随着燃尽的香火,上达神明下至九幽。
她拢着被吹散的头发起身,把香扔进香炉,转身去找萧知许,想给她看自己手背上被烫到的地方,视线逡巡,陡然在侧殿门前的经筒前停下。
女人穿着温润的白色大衣,正垂眸转着经筒,神色虔诚。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她抬头遥遥望来一眼,隔着汹涌的人潮与晏宁对视。
是陆嘉佳。
一段时间不见,她憔悴了很多。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她偷税漏税的新闻上了热搜,瞬间登顶。
网上骂声一片,现实中更是愁云惨淡,补税和罚款的金额不是小数目,即便是红了这么多年的艺人也得东拼西凑,代言合作方紧急撤掉她所有的广告和合作信息,追讨违约费。
前几天萧知许还在房产中介那里看到了她抛售住宅的信息。听说她以前认识的一个地产公司老板帮她补了一部分罚款。
晏宁在脑海中把最近得到的七零八碎的信息拼凑起来,忽然想到,不知道她和金朝怎么样了。
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像落井下石看笑话,晏宁无意与她再有纠葛,略点一下头,就当作打过招呼了,正要继续找萧知许,却瞥见她弯了唇角,然后低头在手机上点了点。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声,晏宁拿出来,看到陆嘉佳发来的微信。
是一张图片,小图看不清是什么,点开才发现,是一张订婚邀请函。
沈濯和霍曼琪的,落款时间是三年前,他们分手的第二个月。
晏宁面无表情地删除聊天记录,顺手把陆嘉佳拉进黑名单。再抬头时,她已经离开了。
有人往她手心里放了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晏宁的目光划过泛着光的转经筒,落在萧知许脸上。
“哪来的苹果?”
萧知许朝殿里扬了扬下巴:“刚刚方丈给的贡果,我找他替你求了张签。”
晏宁问:“什么签?”
她挽着萧知许胳膊往前走去,光影跟在她身后,迈过高高的门槛,倏尔没入晦暗中。
萧知许徐徐展开签文――否去泰来咫尺间,暂交君子出于山,若逢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中事即闲。
“上签呢。否极泰来!”
晏宁说:“是先凶后吉之兆。”
“呸呸呸!”萧知许拍她胳膊,“凶已经过去了!”
“好吧。”晏宁举着手给她看,“我刚刚上香的时候被烫到了。”
两人从后门迈出,没入人群中,声音也被风吹散。
萧知许捉着看了看,说:“好啊,是好兆头,神仙会保佑你的。”
第73章 第73章
春节假期一结束,晏宁也跟着忙起来了。Alona的代言合约敲定,她飞去位于佛罗伦萨的总部拍了广告片。
亚平宁山脉将落日遮住半边,玫瑰色余晖中的米开朗基罗广场上,飞鸟掠过天空,风扬起黑色裙摆,女人光洁修长如同白天鹅的颈间,红宝石项链与身后油画般的翡冷翠交相辉映。
画面定格在这一刹。
最迟下个月,官宣代言后,这支广告就会作为对新代言人的见面礼,同步投放到全球各大广场大屏上。
冬季佛罗伦萨的游客并不多,异国街头,晏宁也不必担心被认出来,只穿着一件朴实的薄羽绒服,推开老城里一家小酒吧的门,和萧知许、于年点三杯不同口味的鸡尾酒。
带一点苦涩的尼格罗尼入口,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闪着微弱光芒,在酒精的熏陶下,晏宁发现自己格外思念某个人,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沈濯发来的消息,问她在做什么。
他们这几天都很忙,晏宁忙着拍广告,沈濯忙着给沈澈打辅助拔出集团内沈诚明的势力,只是偶尔都会忙里偷闲,抽出一点时间来,通过微信聊两句。
话题通常在匆忙之间无疾而终,等到下一次再打开聊天页面,又重新开始,相处模式越来越像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
晏宁拍照给他看,玻璃杯里金色酒液浸着方形冰块。
怕又被念叨,她及时说:“才刚开始喝。”
没有立刻得到回复也不要紧,她把手机凑到唇边,按住语音键,小声地说:“我好想你。”
手指松开,发送。
沈濯反复听了好几遍,心底饱胀而酸涩。
意大利的深夜,香港是午后,只不过天气不怎么样,近日雨水连绵,然而在语音播放出来的一刹那,云雾消散,阳光横过位于三百米高空的办公室,落在桌上一份边角泛皱的文件上,映亮了一行黑体小字――药物化验报告。
婉转悦耳,轻轻柔柔的嗓音中,沈濯自虐般地把那份报告又看了一遍。
她一直在服用抗抑郁的药物,而他居然对此毫无察觉。
其实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许多反常之处。比如晏宁睡梦中偶尔会惊醒,梦魇缠身,比如她从不喝咖啡也很少喝茶,比如手心的月牙印……
但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中,忽视了这些细节。
沈濯将报告单对折,叠进口袋里,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手指抖的厉害。
从香港到佛罗伦萨的航班,深夜出发,在巴黎转机,第二天早上才能到。
晏宁前一晚熬夜喝酒,凌晨才睡过去。早上醒来时,天光大亮,她推开窗,望着百花大教堂标志性的穹顶发呆,缓缓想起昨晚沈濯的最后一条消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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