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他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窃贼……
赵璟回归封离氏的祭礼,将在都天学宫中供奉北燕诸先王的大殿前举行。
届时北燕朝臣,并邺都大小世族得封爵者皆受命前来观礼,玄甲骑执仪仗,都天学宫祭酒为主祭,身为北燕太子的封离成也将亲自前来,实在给足了赵璟,或者说他背后的东阳君颜面。
时辰尚早,自燕王宫中而来的车辇停留在都天学宫外,以为祭礼准备。
不过国君公子的祭礼,与长缨这等庶民出身的都天学宫弟子自是没有什么关系。
她手中握着杆磨损很过的长枪,枪头系了两枚铜铃,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发出清脆声响。
这是她离开小苍山时,门中师妹为她系上的,哪怕练枪时有些许不便,长缨终究也没有摘下。
天边似明似晦,深冬寒意凛冽,青石铺就的演武场上不见有旁人。
长缨站定身形,神情微凛,随即握枪出手,演练起自己曾练过无数遍的简单枪式。
此为北燕军中所用枪式,最值得称道之处便是易学,但除了这样的枪式,长缨的师父也教不了她别的什么。
将这几道简单枪式练过百遍,长缨额上已微微出了汗,与檀沁一路同行,包括在檀氏的数日,她都没有荒废了练枪。
演武场开阔,长缨深吸一口气,未作停歇,握着那杆比她人更高的长枪,回忆溯宁所赐玉简中的内容,反身作起手式。
长枪破空,周围天地灵气为枪势所引动,徐缓聚集而来,未经任何阻碍便涌入她经脉之中。
命火灼灼燃烧,随着灵气不断入体,晦暗体内终于先后形成数枚穴窍,如同夜色中渐次亮起的星辰。
长缨无暇关注自己体内变化,似乎陷入了玄妙之境,她旋身而起,枪势似乎破开了重云束缚,在她身后,日光自云后洒落,在枪尖折射出耀目光辉
数刻后,长缨反身收枪,这才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演武场中的檀沁和姜云来,面上不由露出意外之色,随即欢喜地向两人行来。
也是在长缨口中,檀沁才得知溯宁赐法之事,都天学宫中的事,轻易不容旁人窥探。
这件事实在是在檀沁意料之外,这也让她不由重新度量起长缨。
长缨并无所觉,她与姜云来说过话,忽地想起件事,看向檀沁,犹豫道:“檀姐姐,你能不能遣人帮我送封信?”
在前来邺都的路上,长缨便向小苍山传信过两次,但至今未见回音,便担心小苍山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为麻烦檀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除了檀沁,长缨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还能请谁帮忙。
这于檀沁而言不过是件小事,她温声应下,只道回府后便会遣人去办。
也是在此时,都天学宫外又有车辇先后前来,诸多世族自车中走下,皆着深玄冕服,高冠博带。
待行至举行祭礼的大殿前,只见数名玄甲骑卫士执戈而立,代表王族封离氏的白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晨光熹微,这是北燕深冬难得的晴日。
檀沁带着姜云来站在前来参加祭礼的人群中,并不起眼。
“东阳君到了!”
听着这句话,在场世族俱都回头看了过去。
鬓染霜雪的东阳君着甲而来,他扶着腰间佩剑,行走时隐现杀伐之意。
他的君侯之位,是以赫赫战功所累就。
负责殿前仪仗的玄甲骑卫士抬手行礼,甲胄碰撞,发出金石之声,口中齐齐道:“我等见过君侯!”
在场诸多世族也都向他俯首:“我等见过东阳君——”
赵璟跟在东阳君身后,见此场面,忍不住抬起下巴,神情得意,仿佛这些人拜的是他一般。
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赵璟随着东阳君上前,心中作如此想。
北燕以骁勇著称的玄甲骑,迟早都要由他来继承!
白发青年自殿中行出,他形貌逸秀,白袍以金线绣出星辰,尽管面色堪称温和,却有令人不敢直视之威。
都天学宫祭酒,应矣之。
东阳君主动向他一礼,沉声道:“今日之事,还要请祭酒主持。”
应矣之未曾多言,只是含笑向他颔首。
今日祭礼,应矣之便是受东阳君所请为主祭。
在众人齐至后,封离成终于姗姗来迟,在场世族向他俯身行礼,执仪仗的玄甲骑卫士却在东阳君拜下后,仿佛才得了示意,向封离成下拜。
对于眼前场面,封离成神情未改,笑意却不达眼底。虽然如今朝中诸事都由他决断,但燕王却不容他染指兵权。
因先王后身死有奚氏救援不及之过,大约是为此,东阳君对封离成和奚氏一向不假辞色。直到找回赵璟,为令他恢复身份,才难得向封离成低了头。
不过今日之后,大约会有所不同了。
封离成笑意微深,随着他的示意,负责祭礼仪程的礼官走上祭台,高声念起祝祷之文,鼓乐应声而起,有恢弘威严之感。
举行祭礼的宫阙外,溯宁停步望去,诸多玄甲骑看守于此,不容无关之人靠近。
“因学宫擢选试之故,公子璟的祭礼便被推迟至如今。”见她停步,周蕴开口解释道。
得符道一脉执事客卿允准,他方才领溯宁看过都天学宫禁地中所刻符文。
溯宁对赵璟原本没什么兴趣,不过想起檀沁那句话,她撑伞的身影忽地消失在原地,周蕴顿觉不妙。
这位前辈想做什么?
他抬步上前,却被玄甲骑执兵戈拦下,心中不由捏了把汗。
她应该不会做什么吧……
溯宁自祭台下方走过,在场却无一人察觉她的出现,无数视线汇聚在赵璟身上,望着他一步步走上祭台,气氛肃穆。
大殿前,封离成负手而立,含笑看着眼前场面,似乎对这一切乐见其成。
祭台上呈奉着璧、琮、珪、璋、琥、璜六器,随着礼官的唱和,赵璟已经站上了祭台,面对应矣之,神情难掩激动之色。
依照仪程,他抬起手,应矣之接过礼官奉上的短匕,亲自划开了赵璟的掌心。
赵璟面上闪过痛色,眼中却满是迫不及待。
鲜血滴落在地面,绘于祭台上的白狼图腾染上血色,只要是封离氏的血脉,便可唤醒祭台上的白狼图腾。
但灵光一闪而过,随即便已消湮。
见此,礼官神情中现出惊疑之色,怎么会这样?
不能唤醒白狼图腾,只能证明……
但这又怎么可能?
东阳君站在封离成身旁,此时忽地开口:“今日祭礼前,为防有意外发生,我特意命玄甲骑验看过祭礼六器,竟当真察觉不妥。因事出突然,便未曾禀过太子,先将六器替换。”
封离成面上笑意一滞,随即道:“君侯思虑周全。”
袖中的手已经握紧,面上神色却不见之前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
随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浸染,白狼图腾却始终不见反应,祭台下方的人群中不由有窃窃私语之声响起。
“图腾为何会不见反应?”
“难道……”
“不应该啊,东阳君不是已经印证过这位公子璟的血脉了么?”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议论声越来越高,众人脸上都现出惊异之色,眼前场面显然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赵璟慌乱地看着祭台图腾,原本的志得意满已经尽数化作难以言说的惶恐,怎么会?
之前他的血分明都能唤醒图腾,为什么现在不行?!
负责礼乐的封离氏宗室见此,终于按捺不住,怒声开口道:“他不是我封离氏血脉!”
在场世族心中其实都做此猜测,但真当有人喊破这一点后,大殿前的气氛还是在瞬间沉到了谷底。
如果赵璟不是先王后之子,之前查验血脉时为何会没有发觉,他是如何蒙骗过了东阳君和封离氏王族,背后可有人主使?
礼乐声骤然一停,这一刻,祭台上下安静得落针可闻,如果赵璟当真不是封离氏血脉,今日这场声势浩大的祭礼岂不是成了彻头彻尾的闹剧。
“不!”还是赵璟开口,打破了祭台上下的死寂,他看向东阳君,仓皇辩白道,“祖父,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他当然是封离氏血脉,是国君公子!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向东阳君,看他会作何反应。
失散多年的血亲原来是他人冒充,这件事若是真的,对于东阳君而言,应该是莫大的打击。
但此时,他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伤悲情绪。
迎着众多意味不明的视线,东阳君开口道:“他的确不是封离氏血脉。”
“他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窃贼!”
在东阳君冰冷的目光下,赵璟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祭台上,浑身血液都像是冷了下来。
“先王后所出的公子,如今正在此——”东阳君抬手指向了人群中。
众人顺着他手中所指望去,无数目光顿时都汇聚在檀沁身后的姜云来身上。
他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这位东阳君便是在都天学宫擢选试上与他搭话的人。
这怎么可能?!
“他不过是个微贱仆从罢了!”赵璟看着姜云来打扮,失声叫道,神情扭曲,几乎破了音。
他祈求地向前爬了两步,急急道:“祖父,我是您的血脉啊,您千万不要被旁人蒙蔽了!”
直到此时,他心中还抱有微末希冀。
王族血脉,先王后之子,玄甲骑未来的统领,难道都只是一场泡影么?!
“你是何时知道的?”
檀沁一怔,转头看向出现在自己身旁的溯宁,神色难掩意外。
第五十章 难道是谁正在这明月楼中论道……
在溯宁不见波澜的目光下,檀沁默然一瞬,才轻声答道:“我曾意外得见一卷先王后的画像。”
姜云来和她,生得实在很像。
檀沁遇见他时,恰好得到来自邺都的消息,东阳君找回了当年先王后所出,流落乡野多年的国君公子。
她从游侠口中得知了姜云来的身世,他幼时所居,竟然正好和这位国君公子同在一处。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么?
或许换了旁人,不会因此多心,但檀沁向来心思缜密,所以她打算赌一赌。
她不必多做什么,只要将姜云来送到东阳君面前,自然就会得到答案。
这么做,并不会令她损失什么,但若是猜测为真,或许就是她在邺都最好的晋身之阶。
檀沁的父亲只知她前来邺都是为求医,但她此行所求,又何曾只是求医。
寻常檀氏旁支族女,又如何能对相隔数十万里外,北燕都城中的消息了如指掌。
她从来都不甘心只留在清溪之地。
溯宁似乎笑了一声,檀沁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情绪。
此行前来邺都,许多事都不曾在她计划之中,如同邺都城外奚临以箭相指,而其中最大的变数,莫过于溯宁。
姜云来没注意到这番对话,面对无数世族投注而来的目光,他下意识想后退,但身周之人纷纷后退,让他想找个人挡住自己的打算也落了空。
这到底算是什么?姜云来有些傻眼,他原本是来凑个热闹,没想到自己会成了热闹。
他向檀沁投去求助的视线,但还没得到回应,已经有玄甲骑卫士上前,一左一右将他带上了祭台。
“我才是国君公子!”赵璟口中还在叫嚣,状若疯狂,却被玄甲骑压制,任他如何挣扎都难以挣脱桎梏。
不等姜云来开口说些什么,应矣之一个眼神投来,他便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右手。
对于祭礼中的变故,这位学宫祭酒神色未见变化。
他执短匕在姜云来掌心划出伤口,鲜血滴落的刹那,地面灵光闪动,白狼虚影自祭台图腾上脱身而出,仰头发出一声咆哮。
封离成缓缓笑了起来,他终于意识到,东阳君为什么要选择应矣之为主祭。
也只有应矣之这位都天学宫的祭酒,不会为其他势力左右,出手干涉这场祭礼的真假。
姜云来怔怔望着祭台上方出现的白狼虚影,许久不能回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云来所以为的生母的确有个儿子,但她的儿子,在出生不久后便夭折了。她悲恸之际,在山中遇上重伤逃亡中的燕王后,将同样才出生的姜云来托付给她。
她从此将姜云来当做了自己的儿子,同乡村人也未曾有任何起疑,能证明姜云来身份的,只有他随身佩戴的狼牙。
但那串狼牙,在后来她病重时,被姜云来拿去药铺换了两剂汤药。
而赵璟的父亲,曾在药铺学徒。
父母相继亡故后,赵璟在家中发现了这串狼牙。他原本并未当回事,还想着能不能换几枚大钱,但还未付诸行动,便有位远房叔父找上门,带着他前往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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