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公子璟。
但一切只是意外么?
“不可能!”赵璟歇斯底里地吼道,到了现在,他还是不肯相信自己原来并非北燕封离氏的血脉。
他怎么可能是个药铺学徒的儿子?!
“我才是国君公子,我才是!”赵璟望向殿前封离成等人,手中伤口不断有鲜血滴落,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华贵冕服都为鲜血浸湿。
“将他拖下去。”看着状若疯魔的赵璟,不等东阳君开口,封离成已经发话。
得了他这句话,祭台上的护卫立刻动手,将赵璟强行拖下了祭台。
在邺都众多世族的注目下,祭台上,只见姜云来在茫然无措中为礼官披上了鹤氅,面向下方人群。
“我等拜见公子——”
祭台下方,前来观礼的世族都躬身拜了下去,没有人在此时提出赵璟顶替封离氏王族血脉一事中的异常。
如果背后不是有人筹谋,赵璟这等出身又不曾修行过的庶民,如何能通过东阳君府上的血脉验证?
将错就错,令赵璟顶替真正的国君公子出现在邺都的人所图为何?
封离成看着应矣之亲手以玉冠为姜云来束发,面上仍旧噙着如常笑意,似也为眼前这一幕感到欣慰。
既然已找到了先王后真正的儿子,东阳君大可以在祭礼前揭破赵璟的身份,却偏偏要等到今日。等到在祭礼上,筹谋之人以为大事将成之际,当着邺都大小世族的面,让姜云来明证身份。
不愧是东阳君——
封离成含笑想道,日光下,白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赤色底纹仿佛以鲜血染就。
溯宁撑着伞,自俯首行礼的世族中转身,伞面上有白龙游曳。
两日后,恢复了身份的姜云来以封离晟之名入都天学宫修行,这是他还未出生前便已为燕王择定的名字。
北燕历代国君公子都会入都天学宫进学,他当然也不例外。
哪怕姜云来体内命火都还未被点燃,都天学宫也不可能将他拒之门外。
不过这些事与溯宁倒也没什么关系,擢选试后,诸多前来都天学宫的仙门修士也逐一离去,明月楼中典籍也为她参阅过大半。
数枚玉简漂浮在溯宁身周,灵光明灭,其中所录多是阵法相关。
楼中寂静,白发青年便是在此时缓步自书架后走出,看着空中展开的卷卷玉简,含笑道:“原来道友对阵法之道,也感兴趣。”
溯宁跪坐在地,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中看不出有如何情绪。
“都天学宫祭酒应矣之,见过道友。”应矣之自报身份,抬手向溯宁一礼,明月楼略有些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情显出难言幽微。
见溯宁不语,应矣之也不觉有什么,坦然自若地跪坐下身,手中拿过一卷记录阵法的玉简,徐徐开口,竟是径直要与溯宁论法。
身为都天学宫的祭酒,应矣之对道法的体悟在北燕之中当是少有人能及,出口自是言之有物。
他已经隐约触到了构筑这片天地的法则之理,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与多数人族修士专注于一道不同,应矣之涉猎颇广,无论对阵法符文,还是卜筮铸器都有所了解,接连以不同道法向溯宁发问。
溯宁眼中终于多了些许兴味,她微抬指尖,重重叠叠的繁复阵纹自地面亮起,在数息之间生出数种变化,正对应应矣之方才所问。
在阵纹显露之时,应矣之瞳孔微微一缩,上半身下意识坐直了几分,心中如何震惊大约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这似乎是神族传下的阵法……
他将心神尽数沉入阵法,观摩着其中变幻,试图以灵力将之引动。
明月楼中间或响起问答之声,不时有玉简飞至空中,在闪烁灵光中徐徐展开。
在阵纹消湮后,又有数枚灵光构成的符文自空中浮起,依照既定的轨迹流转,如同星辰,在明月楼第九重上交相辉映。
符文光辉终于引来此时也正在楼中的学宫客卿长老注意,她抬头望去,眼见明灭不定的灵光,不由面露意外之色。
难道是谁正在这明月楼中论道?
两名学宫客卿对视,如今在明月楼第九重上的,便是那位溯宁姑娘吧?
那此时与她论道的又是谁?
二人交换过眼神,难以抑制心中好奇,穿过置放玉简的书架拾级而上,往明月楼第九重去。
第五十一章 我等,谢过尊者解惑——……
明月楼第九重上,溯宁与应矣之相对而坐,符文灵光明灭,生出数种变化。
两名学宫客卿在不远处站定,凝望着半空中流转的符文,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楼中只听得溯宁与应矣之问答论道的声音。
除二人外,此处又逐渐多了几名围观的修士,身在明月楼中的学宫客卿都循迹而来,不过行走间未曾发出任何冗余声响,只怕打断了这番论道之语。
“祭酒此时,正在明月楼中与那位溯宁尊者论道?”
消息很快便在都天学宫中传开,闻听此事,有资格踏入明月楼第九重的学宫客卿都有些坐不住,皆向此处赶来。
应矣之在北燕声名煊赫,能在都天学宫任祭酒上百年,令诸多学派执事客卿都别无二话,他的实力自不必多言。
而溯宁一入学宫便登上了明月楼,不仅长于符道,前日更是一枪震退司徒铮,来历神秘,实力更是难以估量。
这等大能间的论道,自是不容错过。
于是数十太微及紫微境的修士都先后赶到了明月楼中,肃立在溯宁与应矣之身旁,随着论道越发深入,神情或沉思,或皱眉有不解之意,或若有所悟,不尽相同。
楼外日落月升,孤月悬在溯宁身后,裙袂上有月华流转,熠熠生辉。
当月色隐没之时,应矣之似也近穷尽所知,他陷入思索的时间越来越长,明月楼内尘埃漂浮,静默无声。
直到此时,旁听的修士中才有人上前一步,开口继续向溯宁叩问。
与这些人族修士当面论道,比之观阅明月楼中所藏玉简,所得又有所不同。
有资格踏入明月楼第九重的,无疑是都天学宫实力最强的一众修士,不仅所长各有不同,对于天地法则也都有自己的体悟。
以他们所施展的术法,溯宁在意识中推衍出无数变化。
而越向她叩问,这些都天学宫修士心中便越发觉得惊叹,她所知竟如此广泛,让人难以探知边界。
昔年在瀛州时,溯宁曾得闻六界各族无数大能于此传道。
经七日月升月落,明月楼中才终于复归平静,此时以应矣之为首的数十都天学宫修士盘坐在地,皆微阖双目,陷入沉思之中。
“道友对道法体悟,实非我能及。”
最终,还是应矣之率先站起身,俯身向溯宁拜下,语气中带着几许意味不明的叹息。
在他之后,数十都天学宫客卿长老也自沉思中回过神,随之起身,向溯宁抬手郑重行礼:“我等,谢过尊者解惑——”
对于他们的举动,溯宁并无反应,没有任何回礼之意。
不过到了如今,在场修士自是不会为这等小事生出不满,以溯宁所展露的实力,她当然有资格如此。
论道既然已经结束,这些修士便没有在明月楼中多留的意思,他们在与溯宁的叩问对答中所获颇多,此时便都想着回去闭关体悟。
北燕人族修行以神族道法为根基,经五千余年传衍,其中已有颇多不同之处,令溯宁也得了几分新的体悟。
“道友所用,与古时神族术法竟是颇多相似之处。”应矣之却是不急着离开,他低头看着溯宁,逆光中,神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所言瀛州,或许就是传自上古的隐世仙门。
骨伞飞旋,溯宁身周重重幻象交叠,她不知有没有听清应矣之的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透过扭曲幻象,她望向白发青年离去的背影,在应矣之体内,炽烈命火燃烧,其中夹杂着缕缕不容忽视的黑气。
他身上有股腐朽的味道。
溯宁终于站起身。
也是在她离开明月楼时,发生在明月楼第九重上的这场论道已经传遍了都天学宫中。
虽然未能亲见论道情形,学宫弟子也能从种种传言中窥得溯宁实力,心中对她敬畏更甚。
竟然连祭酒大人在与她论道时也落于下风!
遍数北燕,实力能在应矣之之上的修士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中不少甚至已经闭了死关,以求飞升,不再于世间行走。
身为北燕太子的封离成也曾遣人前来学宫,有意宴请溯宁,不过因明月楼论道之故,受命而来的内侍最终无功而返。
便是除修行练枪外,对其他事都不如何上心的长缨也对论道之事有所耳闻。都天学宫一隅的山崖间,她抬手出枪,系在枪头的铜铃轻响,与山风唱和,颇为悦耳。
上方,姜云来口中叼着片草叶,屈腿倚在树上,姿态自在。有神族玄女使所传道法,姜云来资质又不算太差,体内命火已经顺利点燃。
即便在都天学宫中,国君公子的身份也让他身边无时无刻不围上众多试图结交的世族修士,今日设法将人都甩开,他才难得有了几分清净。
比起听他们奉承讨好,姜云来宁愿来看长缨练枪。
树下,长缨回身收枪,枪势带动山风,搅散了崖间云雾,枝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你的修为,实在进步得很快。”
颇有些感慨的话响起,长缨一愣,循声看去,只见玄云负手而立,袍袖为山间雾气浸湿,不知已经在这里看了多久。
“玄云爷爷?”
在此处见到玄云,长缨显然有些意外,但她还是不忘抬手行礼,姜云来也连忙从树上跳了下来,向玄云俯身问好,并未自恃身份。
便如玄云所言,不过数日间,长缨境界已经有了长足进步。都天学宫擢选试时,她体内穴窍尚未点亮,而如今已开七宿。
这样的境界在同辈修士中不算什么,但如此进境,便在众多都天学宫弟子中也少有人能及。
“是得溯宁尊者赐法,我修行才能如此顺遂。”长缨在修行中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所得枪法何等难得。
闻言,玄云叹了一声,面上显出黯淡之色,口中喃喃道:“倘若我能如你这般,少时便得神上传法,或许……”
长缨没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有些疑惑地看向玄云,他却摆了摆手,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其实就算是妖族天庭还在时,他这等寻常妖族也难以求得道法修行。不过妖族天庭倾覆后,妖族境遇便越发艰难,诸多道统传承也就此断绝。
玄云经诸多波折,艰难苦修,最终也不过妖丹八转的境界。
眼前人族少女,实在是好气运啊。
看着长缨,玄云眼底艳羡与杀意交错闪过,他从前也是只凶名赫赫的大妖。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从袖中取出两枚剔透如玉石的灵果,其中血色涌动,像是有生命一般,摄人心魄。
玄云看了眼姜云来,自顾自道:“以你如今身份,想来是不会缺什么灵物的。”
于是便将这两枚灵果尽数给了长缨。
长缨虽然不知这两枚灵果是何物,但以玄云修为,拿出的灵果绝非凡物,她并不敢收。
玄云却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已经在数丈之外,这两枚龙血果,就算是他对她动了杀意的赔礼吧。
或许这人族少女,将来能一窥他无法触及的境界。
他何尝不想得观境界之上的风景。
玄云自山崖走下,不知感知到什么,他忽地抬起头。
下一刻,他出现在溯宁身侧,微躬着身:“神上要离开?”
“去寻个人。”溯宁执伞站在雪峰之上,山巅积雪终年不化,令她话中似乎也多了几分霜雪之意。
应矣之刻意相引,她又如何能让他失望。垂眸看着指尖那缕黑气,溯宁缓缓笑了起来。
他或许不怀好意,不过无妨,她也不曾对他怀有好意。
第五十二章 我请道友来,是想请你做我……
山林中,荆望正用尽全力奔逃。
他一身游侠打扮,怀中抱着个年岁不大的孩童,褐衣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锈色,乱发下双眼难掩疲色。
他已经三日没有合眼。
数名黑衣刺客自他身后追来,风声萧萧,深冬的寒意中,林间虫豸不鸣,只剩枝叶摩挲,更显肃杀。
孩童倚在荆望怀中,就算心中如何恐惧也没有做声,一路逃亡,她已经学会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不要添麻烦。
“马上就要到邺都了,到了邺都,我答应你师兄的事,便算是做到了,你可别想再缠着我。”身处险境,荆望的语气还是不甚认真,似乎并不把身后追杀当回事。
羽箭破空而来,即便他闪避及时,肩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擦伤,血迹转眼洇红了褐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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