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望自林木间腾跃,如履平地,也只有借山林地势,他才能勉强应付这些刺客的追杀。
只要翻过山,北燕的都城就在眼前了。
如果不是为了躲避追杀,他也不必如此曲折地绕了山路。只是不知,到了邺都,她要找的人,是不是真的能庇护得了她。
就在荆望沉思之时,眼前景象忽然开阔,只见前方古树下现出一道身影,少女撑伞而立,仰头不知在看什么。
他心中一沉,开口示警道:“快逃!”
以这些刺客行事,就算眼前少女与他们并无关系,但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只怕也会被无辜殃及。
荆望着实不觉得,看上去不过十六七许的少女能对付得了身后这些训练有素的刺客。
溯宁自伞下回眸,看向在荆望身后穷追不舍的黑衣刺客,微微挑了挑眉,面上不见有什么情绪。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荆望眼底不由现出焦灼之色,开口催促道:“快逃啊!”
以他的实力,实在没有把握在这些刺客手下再保住一个人。
不过数息,荆望已经到了古树前,而正如他所预料,一路追杀他怀中女童的黑衣刺客,根本不会在乎什么无辜。
数十支符箭搭上弓弦,转瞬破空,发出尖锐唳鸣。
荆望心中数度思量,他只是未燃命火的武者,面对其中有数名修士的刺客,实在没有什么胜算。但在思虑之后,他最终还是咬牙选择转身,挡在了溯宁面前。
放下怀中女童,他反手抽刀,严阵以待。
就当羽箭破空近前时,溯宁抬起手,于是来势汹汹的箭支便尽数滞停在空中。
她在荆望身后开口,不疾不徐道:“逃什么?”
荆望神情一怔,他转头看了溯宁一眼,又回头看着滞空的箭支,喃喃道:“不必逃了。”
她有这等实力,的确是不需要逃。
若要逃,也该是这些黑衣刺客才是。
意识到溯宁也是修士,黑衣刺客手中结印,地面顿时有灵光亮起。
不过阵纹还未能成形,溯宁再次抬起指尖,悬停在空中的符箭便倒转而回,轻易穿透他们在身前张开的屏障。
箭支符文爆裂,血色飞溅,数十黑衣刺客先后倒了下去,分毫挣扎的余地也没有。
林中有山风掠过,枝叶窸窣作响后又复归平静,荆望握着刀,愣在原地,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追杀了他们一路的刺客,就这样轻易地被解决了?
还是躲在他脚边的女童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心中惊异之余也松了口气。
荆望抬手,郑重向溯宁行礼道谢:“多谢姑娘援手。”
如果不是她出手,他未必能摆脱这些刺客的追杀。
身后,女童牵紧他的衣角,怯怯地望向溯宁。
溯宁对他们为何被人追杀没什么兴趣,闻言只是冷淡地收回目光,握着伞自参天古木下走过,转瞬失了行迹。
“她是山鬼么?”直到溯宁消失,女童抬头望着荆望,带着几分天真问道。
“或许是吧。”荆望抱起她,这突兀出现在山林中的少女,看上去的确很像是山中精魅所化。
不过不管她是谁,总归是帮了他们。不必躲避追杀,他们便可径直赶往邺都。
“对了,你师姐叫什么来着?”荆望问。
“长缨。”女童低声回道,“我师姐叫长缨。”
不知想到什么,她脏污的脸上眼神黯淡下来,神情也显得有些呆木。
溯宁与他们相背而行,向长野原上绵延的雪峰走去。
不过抬步,她的身形便出现在数百丈外,雪覆山林,随着向群山中深入,呼吸间能感受到的寒意越发凛冽,冷彻肺腑。
不知何时,空中落起了雪,自北而来的朔风凛冽如同刀锋,挟裹着雪飞旋落下。
苍山负雪,天地之间只见一片银白,让人分不清身在何处。起伏的山峦高低错落,几乎不见尽头。
溯宁执伞行过,未曾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指尖一缕黑气缭绕,为她指明方向。
雪山深处,溯宁看着眼前茫茫雪地,缓缓抬起手,伴随着一声脆响,像是有道障壁在无形中崩碎。
地面繁复阵纹乍现,她垂眸,面上不见什么意外之色,反而扬起了些微笑意。任灵光自身周亮起,数条锁链如同灵蛇昂首缠绕而来,溯宁却什么也没有做。
于是下一刻,眼前景象骤然变幻,浓重血气扑鼻而来,有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道友果然对神魔遗迹,也有兴趣。”
白骨堆积,阴暗洞窟中,被鲜血染成锈红的土地经数千年也未能褪色,这里是为雪山掩埋的神魔战场。
八荒之地曾数次成为神魔大战的战场,北燕疆域辽阔,当然也不乏旧时神魔战场的遗迹。
神魔遗留的兵戈即便残缺不全,对于人族修士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至宝。战场中残留的神念碎片,更是能令修士有机会体悟神魔道法,堪破道则。
此时,白发青年站在山石上,含笑看向溯宁:“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应矣之借明月楼论道刻意留给溯宁的,正是一缕神魔战场遗留的气息。
这天下,应当没有修士能对神魔遗迹的存在不动心。
溯宁的确对神魔遗迹感兴趣,不过原因,只怕同应矣之所以为的有些出入。就像应矣之猜到她会来,溯宁也知道他会在这里。
“你特意引我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番废话的。”
重重锁链交错,囚笼中,溯宁徐声开口,语气散漫。
应矣之居高临下地望着溯宁,笑意微深:“不错,我请道友来,是想请你做我的祭品——”
随着他话音落下,环绕在溯宁身周的锁链骤然收拢,碰撞间发出金戈之声。
溯宁神色未改,她抬手握住了悬在肩头的逝川伞,身周灵力震荡,正向她收拢的锁链便在瞬息间化为齑粉消散。
双足落地,她看向应矣之:“你这身修为,是用多少祭品换来的?”
语气中不见有什么起伏。
对于她看出了自己这身修为的来历,应矣之也不觉太过意外,他笑了起来:“记不太清了,不过修为在上三境的,当有三百余。”
至于修为还不到上三境的,便不值得他记住了。
昔年应矣之在无意中踏入了这处神魔遗迹,意外得到其中魔族留下的神念碎片,以魔族吞噬天赋,参悟了献祭之法。
被献祭的祭品,不仅一身修为尽为他所用,连所长术法与修行体悟,也能为他感知。
贪念一起,便没有尽头。
闭门苦修,又如何能及献祭得来的进境快。
直至他当上了都天学宫的祭酒,以这个身份行事,无疑又方便许多。修士想突破,难免要涉险境,陨落本是常事。
“不过这些祭品,都远不及你。”白发飞舞,应矣之望着溯宁,眼底现出不加掩饰的贪婪。
以他的实力,原本在数年前便足以飞升,他刻意压制境界,便是想在明悟道则后再行飞升九天。
所以在以论道试探过溯宁实力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将她引来遗迹中。
将她献作祭品,就算不能体悟道则,他的境界也能再进一步!
对溯宁轻易挣脱锁链束缚,应矣之并不觉得如何意外,若是她真为其所缚,他反而该觉得诧异了。
神魔遗留的血煞之气浓郁得几乎要化作实质,应矣之抬起手,灵力催动下,便见无数修士以扭曲姿态自地下缓缓爬出,双目空洞得不见半分神采,如同牵线傀儡,木然地向溯宁围了上前。
这些为应矣之用作祭品的修士,躯壳也被他炼作傀儡。
无数阴尸傀儡自四面八方向溯宁扑将而来,她松开了手中骨伞。
伞面飞旋,身周顿时掀起数重气浪,鲜血横飞,这些被应矣之炼作傀儡的修士自不会有痛觉,仍旧前仆后继地往前。
鲜血浸没入地下,洞窟中血煞之气越发浓重,像是终于唤醒了什么。
风扬起溯宁披散的长发,她似乎听到了湮灭在风中的哭嚎声。
真吵啊。
应矣之站在上方,盯着伞面上游曳的龙影,笑意更深。
这当真是件不错的法器,不过,与魔族的兵戈相比,又如何——
就在这一刻,随着一声凶戾长鸣,洞窟深处尘封的长戟携雷霆之势呼啸而来,杀机毕现。
长戟通体赤红,晦涩文字缠绕而上,经无尽岁月侵蚀也未曾消磨凶性,在被血气唤醒后再度展露锋芒。
这是战死于此的魔族遗留下的武器,也是应矣之特意将溯宁引入神魔遗迹的原因。
长戟与伞面相撞,发出令人心神震骇的巨响,惊起无尽风烟。
骨伞被震飞,长戟直向溯宁而去,应矣之嘴边笑意多了几分满意。
溯宁面无表情抬起头,伸手握住了那把长戟。
第五十三章 你是……神族——
握住长戟的刹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无声中碰撞,随即便在溯宁身周轰然爆裂,瞬间惊起数丈风烟。
素色裙裳光华流转,在风中猎猎作响,裙袂扬起的弧度如飞鸟振翅。
逝川飞旋的伞面一停,自溯宁身周掠过,自铸成后第一次合拢伞面,白龙虚影似乎黯淡了下来,骨伞自空中坠落在地。
长戟在溯宁手中颤动着,仿佛在挣扎,她微抬着头,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出难以言说的讥诮与凉薄。
这是她少年时的容貌,不过依稀间已经能看出日后的峥嵘,像是将要出鞘的凶刃。
被压制多日的幻象卷土重来,在溯宁意识中叫嚣着,模糊不清的呢喃在耳边反复响起,催促她将周围一切都抹杀。
涌动的暗色化作形貌狰狞的凶兽与鬼魅,自四面向她逼近,与炼作傀儡的修士交错,让她难以分辨真假。
眼见溯宁接下长戟,应矣之面上神情一顿,眼中闪过惊异之色,这怎么可能?!
就算历经数千年,魔族残留的力量也远非还未飞升的八荒人族修士能抗衡,也是因此,便是应矣之如何垂涎,终究不能将长戟收为己用。
正是以此为倚仗,他才敢放言要令溯宁做自己的祭品。
但眼前情况,却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应矣之抬手,阴尸傀儡再度向溯宁袭来,即便手脚折断也无所知觉,鲜血淌在地上,化作血煞之气。
傀儡中不乏太微甚至紫微境修士,瞬息间爆发的灵力交织而来,照亮了阴暗洞窟。
但所有灵力都在神魔力量碰撞的余波中被消湮于无,数以百计的傀儡还没等近得溯宁身周,躯壳便已为狂风化作的利刃切割开来。
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长戟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即便昔年掌握这把长戟的魔族尚在,面对溯宁也未必有什么胜算,何况他已战死在数千年前,长戟中不过有些许力量残存。
应矣之的脸色沉了下来,神情在昏暗洞窟中更显阴翳,他划破掌心,鲜血汹涌滴落,没入锈红泥土,蜿蜒蔓延。
以他所在的山石为中心,鲜血形成了交相重叠的阵纹,泛着诡异光辉。
洞窟隐约传来了一声咆哮,像是来自久远的上古之时。
白发在风中狂舞,应矣之脸上现出疯狂神色,今日,这处神魔遗迹一定会成为埋葬她的坟冢!
随着血色阵纹蔓延,尘封数千年的白骨自地下脱身而出,诸多魔物残存的骨骸被唤醒,溢散的魔息令任何人族都会望而生畏。
而在众多魔物身后,洞窟深处,一副巨大魔族残躯缓缓显露而出,头生独角,双翅展开,每一寸骨骸都泛着墨色。
魔族的身体强度在天地生灵中近乎属于极致,诸法不侵,也只有神族法相可将其斩灭。
眼前这尊魔族,生前实力堪为十地血海中的一方领主,如今便只剩一副残躯,被血煞之气驱使,力量也足以令八荒之地实力最强的一等人族修士为之震颤。
但魔族残躯的威压,对溯宁自是不会有什么震慑之用,不过在汹涌幻象中,她望着魔族残躯的方向,久久未有动作。
见此,应矣之神色中不由显露出自以为得计的笑意。
魔族身躯强横举世皆知,她法器已损,又如何能与之抗衡。
白袍鼓振,他如同捕食猎物的秃鹫,只等最合适的时机便飞袭而下。
魔躯自洞窟深处振翅,飞掠向前,落地时地动山摇,直到此时,溯宁的目光终于从重重真假难辨的幻象移向了这副骨骸。
她面无表情地偏了偏头,随手将长戟掷出。
长戟破空,转瞬便穿透了应矣之的肩头,去势不减,最终将他深深钉在了洞窟石壁上。
白袍上镌刻的符文逐一亮起又飞速湮灭,原本沿轨迹流转的星辰就此黯淡了下来,后背重重撞上山石,应矣之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上白袍,眼中错愕之色难以掩饰。
自地下爬出的魔物遗骸没有神智,也不知畏惧,尽数向溯宁而来。
血煞之气浓重得几乎要化作实质,她终于动了,抬步向前,所经之处,白骨瞬息都化作粉砾。
幻象变幻,暗色涌动,鬼影幢幢,却有人开口:‘我等,愿誓死追随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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