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们说,患病的村子里有座米老板私藏的矿山,半月前突然被米老板下令采掘。刚动工一半,没成想三日前却被一伙上地干活的农人瞧见,这才动了杀心。”
“那这么说,这怪病和杀戮也都跟米老板脱不了干系了?”
见薛清安这么问,麻田肯定的点了点头,眼中闪过钦佩之色。
“大人明断,据那群人交代,米老板先是令他们将装有碎银的瓷俑放在各家门口,那些农户自是欣然收下,却不想已经留下了染病的祸根。他们定是没有想过,这笔不义之财上,会被细细密密地涂满药粉。”
马祥啧啧了两声,满是惋惜地摇了摇头,“于是那万恶的米老板就找到了理由,既可以除掉这些心腹大患,又可以用为民除害得一个美名?”
“何止于此,今晨我们搜查米宅时,不仅找到了这一盒毒粉,还有了个更大的发现!”
马祥对于他这种吊胃口的讲述十分不满,抬了抬手示意他说完,旁边薛清安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米老板私通外敌,不仅赠予金银,连铁矿都是为了他们准备的。”
这下不仅马祥吓了一跳,连门边的老医官都打了个寒战,左看右看之下,终于哆哆嗦嗦冒出一句。
“要不——几位先聊着,老头子突然想起还得煎药……”
全场顿时忍俊不禁,送走老医官后,薛清安交代了几句后续事宜,也抬步向门口走去。
马祥小跑着递上披风,直勾勾地看着他翻身上马,却在最后一刻按住了他准备扬鞭的手。
“那个……你小心,一起来就该一起回,否则见到伯母……我也没法交代。”
本来人手就紧,刚休完假的宋县令又张罗着修补搁置两年的水渠,硬生生借去了三个衙役,眼下更是无人可用。
马祥本想一起去找,奈何薛清安执意反对,被留下来处理后续之事,只得将随身的钢刀递了过去。
“知道了,多谢!”
将刀小心地挂在腰间,薛清安用力按了按对方的肩,并未多言,便策马向着无边无际的山路飞驰而去。
天地茫茫,唯有青年一袭绯红官袍,伴着身下的矫健黑马,驰骋在蜿蜒曲折的山间,不计后果地去追寻心中之人。
……
额头被毛巾温柔地擦拭着,耳边也传来类似吊瓶的滴答声,消散的力气也逐渐涌了回来。
何秋月心下一喜,兴高采烈地睁开双眼,一声满含深情的“爸”,却在面前绿眸少女惊喜的注视中,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夷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一头金黄茂密的长发松松编了个辫子,稚气未脱的小脸满是喜悦,刚要高呼就被何秋月轻轻捂住了嘴。
“嘘——”,掏出仅剩的一颗梅子放在女孩的掌心,“乖,姐姐给你梅子吃,能不能请你不告诉他们姐姐醒了呢?”
小姑娘好奇地看了看那个梅干,随后试探性地舔了舔表面的糖霜,待尝到甜味后露出了个甜甜的微笑。
“好!不过醒过来是好事,姐姐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呢?”
何秋月强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这孩子还小,她得给人家树立个好榜样。
于是她轻轻揉了揉女孩圆滚滚的小脸,“因为我们有不同的立场,嗯……就比如只有一颗梅子,你会优先考虑给自己的亲人,而别人会想给自己的家人。”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澄澈的绿眸直直望向何秋月,瓦声瓦气地出声询问。
“哦……不过如果想要的人不多,把梅子切成小块然后分出去,是不是就可以不用互相躲着了?”
一股暖流瞬间淌过全身,何秋月定定看着满脸天真的小姑娘,是啊,如果那些人能做到这点的话,也许……
帐篷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呼,随后门口处响起有力的脚步声。
何秋月冲女孩眨了眨眼,随即把自己用被子裹好,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昏迷状态。
谁来都行,只要别是那个庸医,可真不能再放血了啊!
第24章 铤而走险 可是从前这样说的人,都没再……
来人刚掀帘而入, 屋内便响起小女孩急促的脚步声,待厚重的帘布再次阻隔了刺骨的寒气,周遭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就这么等了半晌, 指尖并未传来预想中的刺痛,反倒是有一只粗粝的手, 小心翼翼避开那三个受伤的指尖,轻柔地覆在摊开的掌心上。
虽然抑制住了想要抽回手的冲动, 但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逐渐杂乱的呼吸声, 都暴露了何秋月装昏的事实。
更糟的是,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但却、既没有直接戳穿, 也没有趁此机会继续试探,只是保持着单手交握的姿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秋月感觉那双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摊牌时, 却发觉一个黑影突然笼罩下来, 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侧颈。
此刻已是不能再忍,千钧一发之际,何秋月伸出空着的左手, 用尽全力将人往出推。
完颜诚也没再纠缠, 顺势站起了身, 看着何秋月怒气冲冲的模样, 反倒扬了扬唇。
“原来我还有包治百病的本事, 这不,我一来姑娘就醒了。”
呵呵,我看你不是包治百病, 应该是包吓百人才对吧!
见何秋月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完颜诚转了两下拇指的骨戒,随后饶有兴致地把目光投向她微微蜷起的左手。
“怎么着,莫非还真让大巫师说中了,是前前后后放血的功劳?”
这略带戏谑的语气在何秋月听来,却透着愠怒的责问。
尤其是那刻意强调的“前前后后”,让她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却在碰到掌心伤口那瞬,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自己在路上偷偷滴血做标记的事,还是被他给发现了。
不过事已至此,何秋月也没什么好怕的,她现在就像一条案板上的鱼,无论怎样也都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
“方才照顾你的是那莎,像她一般机灵的奴隶还有很多,而且都很喜欢中原文化……”
“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耀州不是安身之所,若你愿意留下,仍旧可以和家人一起开店授课……”
“也许我会在两方交好之时来此。但现下家国危难,我虽不能征战沙场,也定不会明知敌方居心叵测,还为了一己私利在此苟延残喘。”
也许是她的错觉,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蓝眸中竟暗了一瞬,还没等她看清,却又立刻恢复如初,仿佛那只是火光跳跃的虚影。
帐外狂风四起,呼啸的风声狠狠地砸在帘上,仿佛想为屋内对峙的两人敲响战鼓,抑或是提醒双方鸣金收兵。
风骤起又骤散,须臾间被吹得烈烈作响的帘布安静下来,屋内又恢复了刚才的一片死寂。
“你先在此养伤,我再给你三日时间考虑,北疆从不留异心之人,还请你……好自为之。”
留下这句话后,完颜诚就转身离开了,脚步越来越急,似乎忍着强烈的怒意。
见他一走,那个叫那莎的小姑娘才又掀帘而入,手上端着一个木质的小食盘,上面规规整整地摆着精巧的点心,其中不少连何秋月都没见过。
“你哪来的这点心,可千万别是为我偷的,那可万万不能吃!”
那莎一边小心地将托盘放下,一边慌乱地摆着手,“不是偷的,是二公子特意让我拿的”。
言罢她挑了块杏仁酥模样的递到何秋月手里,略有不解地小声询问。
“姐姐,二公子从未主动给谁吃的,想必是极为喜欢你的,你可不可以别再惹他不高兴了?”
何秋月咬了一口点心,又塞了块山楂饼到小姑娘手里,才配合地往下问,“否则我会被杀掉的?”
前一秒还满脸兴奋的小姑娘,一听这话马上红了眼圈,晶莹的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落,吓得何秋月赶紧边擦泪边安慰。
“不哭了,不哭了。姐姐逗你玩的,咱俩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吃过,姐姐怎么舍得离开呢?”
娇小却覆满老茧的手紧紧拉住她的衣袖,那莎突然一下钻进她的怀里,声音中仍带着哭腔。
“姐姐是第一个给我梅子的人,又对我这么好,我不要离开姐姐……”
何秋月心下一软,揉了揉那莎的发顶,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开始畅想起未来。
“等日后国泰民安,你便是我的小妹,咱们一起开店赚钱,一起吃美食赏美景,好不好?”
“好!”
虽然数着沙漏过日子,但人生无不散的宴席,等何秋月可以下床自由活动时,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
第三日早晨,照例喝下一碗混着不知名草药的糊糊,何秋月才牵着那莎的手,慢悠悠地出了帐篷。
抬手挡了挡刺眼的日光,刚往前走了两步,何秋月却注意到了一些异样。
在经过身边时,路过的士卒都会微微偏头,向她投来并不友善的目光。
“姐姐……”,注意到何秋月僵了一瞬的手指,那莎摇了摇挽住的手臂,仰头甜甜地唤了一声。
女孩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几个士卒回过了神,毕竟是二公子亲自带回的,就算对这个外邦女子出现在军营极度不满,但终究有所顾忌。
望着几人争先恐后远去的背影,回想起刚才那冰凉刺骨的眼神,何秋月用力握了握那莎的小手,轻声叹了口气。
虽然相距不远,但北疆显然要比耀州更冷些,一路走过去,只见荒草遍地、风沙漫天,就连山坡的牛羊也只能不满地扬了扬蹄,在河边不住地饮水充饥。
“对喽,多喝些……”,放牧的夷族大伯操着一口地道的中原话,原本还满脸愁苦,在看见远处的身影时,眼神一下亮了起来。
顾不上理会咕嘟嘟喝水的牛羊,他“噌”的跳下巨石,离老远就挥着手上的鞭子,热情地招呼着何秋月两人。
“何姑娘,好些日子不见您了
,没想到在这碰见了!”
微笑着回了一礼,也找了块空地坐下,何秋月从食盒中取出几块点心,用帕子包好递到夷族大伯的手里。
“我这正好有些点心,您带回去跟塔洛尝尝,他是个有心的孩子,想必这几日也定不会荒废。”
一听这话,他青黄瘦削的脸上立刻焕发了神采。
“没荒废,那小子天天半夜偷偷去羊圈边垒土烧瓷片,第二天整张脸都乌漆麻黑的,活像个小泥猴子……”
言罢他又转了话头,满是风霜的脸上尽是真挚,拿着点心的手也不住地发着抖,对着就是何秋月一顿千恩万谢。
“大伯不必客气,能遇见就是缘分,困难时帮一把也是应该的。再者说这点心我也吃不上了,还不如您带回去给孩子补补营养。”
不同于江南的灵秀温雅,北地的群山更像锋芒的利刃,长刃拔地而起,剑尖直指长空,一如生长在这极端寒冷的人们,自有种坚韧和刚直。
山高水长,天地悠悠,就这么静静望着三五成群的牛羊,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渴了掬一捧清冽的山泉水,饿了咬一块点心,也算是悠闲自得。
然而,美好大多是短暂的,当日头渐渐西斜,山间涌上朦胧的雾气时,何秋月心中清楚,她最后的时限即将到来了。
夷族大伯乐呵呵地挥手道别,被赶着的牛羊仍不知餍足地大口喝着泉水,身侧的那莎蹦蹦跳跳地捡着地上的枯草。
多么简单温馨的画面,何秋月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可惜,她明日大概是再见不到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回了营地,在路过一伙换班的士卒时,何秋月鬼使神差地顿住脚步,拉着那莎藏在了旁边的帐篷后。
“今晚可得打起精神来,莫要出了岔子!”
“哎——听说昨夜二公子抓了个人回来,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嘘,别乱打听!”
片刻后,许是要浇灭何秋月最后一点侥幸,那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翻译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那个新来的刺史确实是个硬骨头,在马棚昏死过去两回,好话赖话都说尽了,就是不肯服软……”
一阵寒风吹过,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下来,直到不远处早就安静下来,何秋月才在那莎焦急的注视中回过神来。
脑中闪过诸多念头,最终都归至一处,薛清安为什么会被他们抓住?
是,为了要救她吗?
“姐姐……我好冷,我们回帐篷好不好?”
抬手帮那莎紧了紧衣襟,何秋月伸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零零散散的守军,昏暗的营地,宛若天然的捕兽场,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等着她自投罗网。
何秋月早就发现自从她能够下地,身后便时常有人尾随,也许她只要表露一点逃跑的迹象,便会在眨眼间殒命。
倘若那人想以此威胁她就范,那真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无论是在哪里,她何秋月都个彻底的自由主义者,与其束手就擒仰人鼻息,她更愿意主动出击搏一个未知的结果。
抚上腰间藏好的匕首和迷香,何秋月下定了决心,冲着那莎露出了大大的微笑。
“那莎先回去,姐姐还有重要的事要做,等完成了再去找你。”
握着被塞到手里的食盒,那莎愣愣地望着少女瘦削挺拔的背影,眼眶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好半天才低下头,哽咽着小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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