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相距甚远,但那股危险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汗毛倒竖。
其实这个问题都不用想,因为答案从来就只有一个。
唯一让两人离心的只有隐瞒,但凡他说,她便会信。
“多谢二皇子提醒,想必公子深夜来此,应当不会只为了告知这样一句话吧?”
迎着那双极具攻击力的视线,何秋月施施然行了一礼,“若是猜得没错,秋月便在此先行谢过公子的搭救之恩了。”
这感谢的话一出口,尽管没有直说自己的立场,但俨然已经划好了阵营。
若是出手相帮,那便是两人的恩人,自然算是友方;否则,便就此别过,慢走不送。
精明如完颜诚,岂会听不出她话中的含义,眸光一暗,随即又恢复了平常那副纨绔的姿态。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那缕赖以温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偏头,却对上了薛清安那双饶有深意的凤目,一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他一直追逐的日光,从来都是平等地温暖身边的每一个人,不会多给予他片刻关心,更不会为了他而停留。
能与这耀日并肩而行的,只能是同样熠熠生辉的皎月,更何况遥不可及的皎月还舍弃了唾手可及的荣耀,甘愿偷偷隐去一些光芒,和日光一同守着这片土地。
终究是他痴心妄想了,或许曾经他也有可能,但他不是皎月。
他有着不能离开黑暗的理由,即使舍弃一切留在太阳身边,□□凡躯也终将被日光燃烧殆尽。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交织良久,只见薛清安微微点了点头,眼睛弯起了一个弧度。
完颜诚也收回了视线,眸子中的些许脆弱都随之消散,他转身将手放到唇边,吹了一个别有特色的暗哨。
还好,至少站在亮处的人,已经找到了归处,也算得上完满。
清悦悠扬的口哨声在洞里回荡开来,即使直吹了个开头,但何秋月还是被其中的悲伤氛围所感染,听得入了神。
很快,洞外又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音,头顶不断有土屑落下,随之而降的,是三根编织紧密的粗壮绳索。
“愣什么”,完颜诚抬手拉住眼前的一根绳索,声音仍是那么不羁,“谢也谢了,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屑言而无信,还是要我先打个样?”
“公子多虑了”,何秋月也上前一步拉过绳子,侧头看了看薛清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就是我没有你们那么好的身手,就算拽着绳子,好像也是爬不上去的……”
耳边顿时传来完颜诚毫不留情的嘲笑,“哈哈哈,何秋月你在想什么,上面会有人拉你出去,还拽着绳子往上爬,你以为你是猴子啊?”
“那你又没说清楚,谁知道你带了几个人啊?”
忿忿地小声回怼了一句,何秋月偏过头企图寻找点清静,却发现火光下薛清安也强忍着笑,见她望过来,更是按捺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小丫头,看得出来很想当女侠,飞檐走壁都想练上了,真的是,太过于天真可爱了。
不会吧,她就随口说了一句,有这么搞笑吗?
“我准备好了,拽人吧”,何秋月挽起袖子,死死攥住手中的绳索,认命般地低
下了头。
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没说,她一开始不过去,主要是因为恐高。
但看这架势,这件事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
她闭了闭眼,这可绝对不是怕被嘲笑,而是出于大局考虑,毕竟出去最重要!
比起从高处坠落,缓缓上升的感觉反倒让人能够接受了。
紧闭双眼,只能听到耳边细微的风声,何秋月试探性地吐出了一口气,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前世连电梯都不敢坐的她,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被拉出去了。
出息了,真是太出息了!
突然,何秋月的唇边触碰到了一丝冰凉,下一秒,淡淡的梅子香在口腔蔓延开来。
“别睁眼”,薛清安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就在你旁边,不用害怕,吃完这个梅我们就到了。”
甜意一直流淌到心口,何秋月唇角溢出轻快的笑,点了点头,“好”。
这一幕完完全全的落在了完颜诚眼里,他晃了一下手中的绳索,心里暗骂,这帮家伙怎么拽得这么慢,他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烦死了。
洞外面的黑脸武士也是一惊,连汗滴到眼睛里都不敢去擦,手下力气更大,拼了命加快拽人的速度。
下去前不是说好了不用拽,这怎么拽了还嫌慢,这二皇子果真如传言所说,喜怒无常,真是太难伺候了!
为了混口饭吃,太难了,太难了啊!
果然,当最后一丝甜味划入咽喉,一直盘旋上升的绳索也停了下来,终于到了。
久违的新鲜空气铺面而来,何秋月站在树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袭来,就连这寒风都美好了几分。
一出了洞,完颜诚就挥退了武士,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银额马。
“那破马车一会我差人拉回去,你们就骑这个马吧”,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下何秋月被包成馒头的手指,用嘲讽的语气来掩盖自己的关心。
“毕竟还有个伤员,早点到也好早点治伤不是?”
他这法子驾轻就熟,何秋月果然只听出了赤裸裸的嘲讽,轻哼一声,走到薛清安身后不去看他。
“好,那便多谢二皇子了,此番恩情薛某铭记在心,来日定有重谢。”
无奈地看了身后望天的少女一眼,薛清安回身认真地行了一礼。
两人都清楚,他这既是感谢,也是一种含蓄的承诺。
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达成同盟,除了有共同的目标,更重要的是尽管性格不同,但两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特征。
要么不去争取,可一旦踏出那步,就算碰得头破血流,也绝不会轻易松手,哪怕万丈深渊,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完颜诚略微点了下头,随即转过了身,在经过薛清安身边时,皱眉瞥了眼不远处的坑。
“这刚放出点口风,便有人坐不住了”,他湛蓝的眼睛眯了眯,声音兀地一沉,“如此一来,这网也该扎紧些,大鱼小鱼都莫要漏掉了。”
他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两人听清,何秋月被那凶狠的语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偏头去看身侧的薛清安。
月光下青年的面容更加俊逸出尘,那双毫无攻击性的凤目微微眯起,分明是在笑,却莫名有一些危险。
就像一只埋伏已久的猛虎,静静打量着远方的猎物,锋利的爪子藏在身下,全然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可猛兽毕竟就是猛兽,一旦猎物放松警惕露出破绽,便会飞跃而出,一举制胜。
“不急”,薛清安抬头看着漫天繁星,勾了勾唇。
……
戏台之上,有人唱红脸,自然就有人要扮白脸。
薛清安这边一出唱罢,而远在东巷的宋县令,也正在为即将展开的剧情忧心不已。
有了从前的经验,孙主簿这次识相地没有开口,低着头静静站在门边,听着屋里自家大人略显急促的踱步声。
大堂的正中央,由洛阳最好工匠打造的紫檀八仙桌上,那尊玉面观音正低垂双目,神情间尽是悲悯之色。
又燃了三支香,附身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宋县令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因恐惧而抖动的双手也终于安定了一些。
“阿弥陀佛”,尽管如此,宋县令的声音还是隐隐发着抖,低着头,不敢与菩萨的那双慈目相对。
“弟子本无心杀戮,奈何那薛家小子穷追不舍,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任凭怎么软磨硬泡都是不肯松口,当真是无奈之举啊……”
不知何时,他皱纹横生的眼角竟挤出一滴泪,保养得当的双手又抖动起来,最后直接伏在蒲团上掩面哭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得到最新消息的孙主簿也顾不上挨骂,直接冲了进来,一张脸都因紧张涨得通红。
“大人,不好了,薛清安他,他回来了……”
第41章 佛口蛇心 没有证据,谁都不能治他的罪……
“你再给我说一遍, 谁回来了?”
方才还在佛像前哭诉忏悔的虔诚信徒,瞬间绷直了身体,发出了一声尖厉的质问。
“回大人, 是,是薛清安……”
那双布满褶皱的八字眼内, 充斥着的是能将人活活撕碎的凶狠,孙主簿额头顿时布满冷汗, 牙齿颤抖着撞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自家大人表现的有多与世无争, 内心里就藏着与之相当的暴戾,更可怕的是, 他最擅长秋后算账, 让得罪他的人惶惶不可终日。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作为陪伴身侧近二十年的老人,孙主簿比谁都清楚让他恼怒的下场, 那真是比死都难受。
果然, 宋县令就这样静静站着,注视着他的那双眼里突然无喜无悲,从他的角度望过去, 那张素日里挂着笑意的脸没有表情, 火光将上下面容分成明暗两色。
慈悲目, 无情口, 宛若身后那尊玉面菩萨像, 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半晌,宋县令一面捻着手里的珠串,一面微眯着眼, 略有不耐地开了口。
“老孙啊,你也算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怎么办事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他这番话说得平静无波,却反倒让孙主簿萌发了浓浓的恐惧,赶忙磕了个响亮的头。
“下官知错,都是下官无能,还请大人喜怒,下官保证一定竭尽全力,绝不会在出现任何纰漏……”
“好了”,宋县令扣了扣耳朵,语气更加不耐,直接打断了他带着哭腔的求饶。
“你陪在本官身边这么久,应当知道比起怀有二心之人,本官更厌恶另一种,那便是无能之辈!”
宋县令将念珠小心的放在佛像前的桌案上,迈着四方步,踩着圆木地板走到了对面的书桌前,摊开了其上极好的宣纸。
随后,他不紧不慢地直起身,面上不怒反笑,竟然还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孙主簿挥了挥手,颇有些平时和颜悦色的意味。
“相逢即是有缘”,等孙主簿颤颤巍巍在案前坐好,宋县令才继续温言相劝。
“你我主仆一场,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眼下这种情况,我也没有别的方法,只能弃车保帅。”
其实早在宋县令递笔的时候,孙主簿就有所预感,能让自家大人亲自动手,这写的只能是一种东西,遗书。
多么可笑,从前他说过的话,做过无数次的事,今天都原模原样降临在他自己的身上,或许啊,这世间还真有因果报应。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在午夜梦回之际,总是被从前冤死的魂魄索命了。
只看了一眼大人刻意的无奈表情,孙主簿便移开了视线,低低叹了口气,接过了那支惦记了好久的狼毫笔,在素白的宣纸上泼墨挥毫。
也好,用最中意的笔写生命中最后一篇文,宋县令,我也算报答了你的知遇之恩,从前种种是我欠你的,如今我用
性命来还,终于也算是解脱了。
作为天元十一年的会元,孙主簿有着一手冠绝长安的好字,若不是突然家族蒙冤,他就算考不上前三甲,进士及第也是有的。
一面写着倒背如流的认罪书,孙主簿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从前种种如回马灯般闪过他的眼前。
在他四处逃难的日子里,因为被除名无法获得一官半职,还是当时路过的宋参军看他可怜,打点关系留他在身边做个随行衙役。
时光荏苒,原本热血耿直的宋参军学会了圆滑阴狠,一跃成了笑里藏刀的宋县令,而他,也凭借着出色的笔杆子,成为了耀州一人之下的孙主簿。
“孙某自知罪孽深重,愧对宋县令的知遇之恩,更无颜面对大周百姓,只得以死谢罪,死后愿入阿鼻地狱,只求能消今生罪孽之万一……”
如果说前面都是本能地重复,这一句开始孙主簿已经投入了真情,他这一生,从逼死第一个人的时候,便已踏入了万丈深渊,非死莫能回头。
落下最后一笔,他看着自己用小楷端正写的名字,不禁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便又自嘲一笑。
“大人,下官……”,孙主簿站起了身,正欲回头再行最后一礼,突然身体僵在原地。
他瞪大的瞳孔死死盯着贯穿胸口的那柄长刀,鲜血从嘴中汩汩流出,摇摇晃晃地想要向前,但最终只得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
28/45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