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拉着何秋月上上下下瞧了一会,诺夕轻轻捏了捏她消瘦的脸颊,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怜惜。
“这才多久没见,怎的这般憔悴,脸都尖成这样了?”
是啊,短短十日,却被迫与身边至亲分离,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早已风干的泪腺又呈复燃之势,何秋月强自按耐住汹涌的泪意,露出一抹安慰的笑。
“近日发生了许多事,确实也有不小的打击”,她将头亲昵地靠在诺夕肩上,狐裘虽有些扎脸但也属实温暖,“不过再困难,也都过去了”。
酸甜苦辣个中滋味,总要一一品尝,剩下的,便要交给时间。
人生漫漫,唯有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她能做的,只有向前看,努力坚持下去。
少女声音低哑,闷闷地响在耳畔,诺夕眼眶不禁微微泛红,抬手轻轻抚摸肩上乌黑浓密的秀发,像是在安慰故作坚强的女儿。
“过去了就好,苦尽甘来,往后日子定差不到哪里去!”
方才只顾拉着何秋月说话,待眼下一偏头,诺夕这才瞧见马车上还有一人,墨衣玉冠,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还未等她开口,一直在马车上默默等候的薛清安也下了车,在对方惶惑的注视下行了一礼,才微笑着进行自我介绍。
“诺夕姐好,我是秋月的未婚夫薛清安,您唤我清安便好。”
见他又逢人便展现八字没一撇的未婚夫身份,何秋月忍不住悄悄怼了他手臂一下,正想开口解释,却发现诺夕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未注意他说的话。
就这样等了片刻,何秋月才犹豫着开口唤了一声,“诺夕姐?”
眼前的青年俊秀端正,尤其一张脸生得分外精致,原本是有些不确定的,但在见到那双饱含深情的漂亮眼眸时,正与印象中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重合起来。
那夜在北疆军营,被何秋月冒死救下并精心照顾的青年,也如现在一般,在提到心上人时,眼睛会不自觉地泛着光。
她敛了敛神,有些欣喜地开了口。
“薛公子想必就是在北疆军营见到的那位了吧?”
“诺夕姐好眼力,正是在下”,薛清安想到那日的情景,也关切地问道,“后来又生了不少事端,没寻到时间拜访,不知您近日可好?”
诺夕拉着何秋月的手,满是风霜的脸上浮现出真挚的笑,“多亏了秋月的照顾,日子也是越来越好了”。
想到了家里的女儿,她脸上笑意更浓,声音里也满是欣慰和喜悦,往回走的路上,拉着何秋月的手便说个不停。
“箬箬一听秋月阿姐要帮着卖竹篮,更是起早半夜编个不停,还非拉着我学复杂的样式,说秋月姐姐手巧,她也不能拖了后腿。”
言罢她有些嗔怪地一笑,“叫她这么一带,兰兰那个偷懒的丫头也来了劲,可她那么小哪是干这个的料,纯属捣乱来了……”
“姐姐好福气,两个女儿都这么孝顺懂事,只怕嘴上埋怨,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了吧?”
父母之爱子,绝非一般感情所能比的。
用半生光阴拉扯大的孩子,付出的心血无法估量,也不求回报,但若是孩子孝顺,懂得感恩,他们其实比谁都高兴。
果然,一听这话,诺夕的唇角再也压不住,索性笑着斜了何秋月一眼,“别看现在这样,等往后你当了母亲,只怕不比我强多少哩”。
此言一出,何秋月顿时感觉身后的目光更烈了几分,想都不用想,牵马的那位肯定又暗戳戳畅想上了。
“我这次可带了不少棉衣,都是最时兴的样子,回去您和两个妹妹好好试试,保准您一下年轻十岁!”
听着这明显转移话题的拍马屁,诺夕不禁莞尔一笑,作势拍了一下她的肩,“怎么着,想当年我也是十里八乡的好女子,万一到时风头盖过了你可别生气?”
这话何秋月倒是信的,毕竟就算现在,岁月也并未沾染那澄澈的双眼,更添了几分时间的风韵。
“哪能呢,我要真是那般小性子的人,现在都得离您远远的了,那还需要等到捣扯后?”
相互依靠的女子说说笑笑,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欢快的足迹,而身后牵着马的薛清安,望着少女轻快的身影,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唇。
白皑皑的积雪阻隔了外界的喧嚣,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间,没有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更没有斗争间的生死存亡。
他完全明白为什么父亲对这片土地有着深深的感情,宁愿用性命捍卫最后的城池,不让异族侵略的战火蔓延半寸。
他也读懂了母亲在提到耀州时复杂的眼神,其中夹杂的既有对这宁静土地的追忆,更有对相伴之人的怀念。
方才诺夕无意间的话又回荡在耳畔,想到一切结束之时,他们一家人相守在此的情景,他就会对未来无比期待。
而母亲的来信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他不再抱着以身殉国的想法,若非无解他真的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迎娶心心念念的人,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第38章 外出送货 所谓薪火相传,其实最好也不……
拗不过诺夕一家的盛情邀请, 待两人
用过饭出门,已是日落西山。
兰兰高兴地摇着手里的拨浪鼓,肉嘟嘟的小脸被身上红色小袄一衬, 更可爱得像年画上的娃娃。
比起玩心正盛的妹妹,箬箬便显现出了比年龄更甚的成熟, 尽管母亲已将两人送到大门口,她还是偷偷跟了上去。
虽说她极为小心, 但还是在岔路口被薛清安注意到了,见躲藏不过, 只得从雪堆旁走了出来。
这个年龄的少女总归有些敏感,还未待两人开口, 便先一步羞红了脸, 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箬箬,既然你唤我一声阿姊,咱们便算是一家人”,何秋月上前一步, 轻轻握住女孩冰凉的手, 声音满是温柔。
“之所以说是一家人,理应相互关照,在困难时拉上一把, 见外了便生分了。”
看着女孩满是水光的碧眸, 何秋月更加心疼, 但仍笑着问道, “箬箬可是想同我生分?”
“不想不想”, 箬箬闻言慌忙抬起头,声音也满是焦急,“姐姐对我们照顾良多, 我就是,就是想去您店里做个帮工,哪怕能照顾到您一点也是好的”。
然后就这么跟了大老远,真是个傻丫头,何秋月心叹。
就在这时,薛清安也走了过来,手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册子。
“知恩图报,此心可嘉”,他将书递给箬箬,“但报恩之法却有多种,比起守在你秋月姐姐身边,你母亲和妹妹更需要你的帮忙”。
他狭长的凤目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照着书上的法子研究竹篮,既能贴补家用,又有了立身的手艺,也许对你秋月姐姐而言,这才是更好的报恩呢?”
箬箬恭敬地双手接过那个册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两人,随即含泪重重点了点头。
“箬箬记下了,往后自会勤加练习,争取早日练就一门好手艺,像秋月姐姐一样免费授课,让更多姐姐妹妹都能靠自己过上好日子!”
女孩声音清脆,但字字铿锵,尤其说最后一句时,眼神坚定执着,单薄的身体下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能量。
所谓薪火相传,其实最好也不过如此了。
比起物质上的补贴帮助,何秋月更想让她们有一种思想上的转变,那便是自我意识的觉醒。
心中的火焰正熊熊燃烧,连声音都兴奋得不成样子,何秋月紧紧握着箬箬的手,眼眶一阵发热。
“好,有你这句话,姐姐比什么都高兴!”
说话间,一缕积云划过,真好挡住了最后一抹日光,天色越发阴暗起来。
毕竟是自小长大的地方,箬箬接过了何秋月递的灯笼,便蹦蹦跳跳地穿梭在厚厚的积雪中,很快便消失了视野中。
送走了箬箬,眼见天越来越暗,两人也上了马车,借着朦胧的暮色往回走。
马儿载着两人,在雪中小路上摇摇晃晃地穿行,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今夜无云无雾,漆黑的夜幕上挂着一轮弯月,其上还有零零散散的星子,静静泛着银白的光晕。
“今晚月色真好”,何秋月挥了一下马鞭,抬头便望见如画一般的夜空,顿时有感而发。
薛清安也顺着她的视线向上看,也不禁感慨万千,脑中闪过从前和父亲一同在山顶观星的情景,声音中也多了几分追忆。
“是啊,从前我父亲驻守在此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独自到山顶去看星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神情变得更加柔和,“那时候我才六七岁,正是贪玩的年纪,每次都悄悄跟在父亲身边,然后每次都被轻易发现,兵法一点没学,星星倒看了不少。”
直到薛将军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块痛,所以何秋月向来都很小心,从不主动提起有关他家里的事。
也不知是夜色太好,还是由此联想到了相似的经历,何秋月也在父亲过世之后,首次坦率地讲出了与父亲生前有关的回忆。
“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连我最后一面没见就过世了,我爹平日里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俩淘气他也不恼,始终都是有说有笑的。”
原主的记忆就好像无声的默片,又一次在她眼前播放,每一幕温馨的画面,到最后都消散不见,正如过去的时光,一去便不复返。
“小的时候不懂,爹说娘变成了天上的星,我们便整夜整夜缠着爹带我们到山坡去看,我和阿兄每次都把最亮的一颗当作母亲,不停地说着话。”
她说得温馨,聆听的薛清安也被感染,眼角眉梢都透着淡淡的笑,仿佛真的透过话语看到了两个蹦蹦跳跳望月的小孩。
“后来,等懂事了才会发现,爹虽然跟我们一起对着星子说着话,但眼睛始终是红的。从前不懂,但现在一想,爹那时候心里定是极苦的。”
话题一下变得沉重,薛清安微微偏头,注意到何秋月仍呆呆望着夜空,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地,应是在极力忍住哭泣的情绪。
他从布袋里取出两块梅干,递了一颗过去,又放了颗在嘴里,直到清甜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来,才轻声开了口。
“我倒觉得伯父未必觉着苦,能与子女一同缅怀逝去的爱人,想必伯父心里想得定是从前美好的回忆,即使有泪,也一定是欣慰的泪水。”
言罢,他讲何秋月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漂亮的凤眼弯起,眼中光芒流转,万千星河皆在其中。
“人生难免会有悲欢离合,但我想无论是我父亲还是你父亲,都会期望我们向前看。从前的回忆便是我们一生的宝藏,凡经历过,皆成美景。”
莫回头,莫停留,向前走,过去经历的才更有意义,未来才会有更无限的可能。
何秋月吸了下鼻子,掩在大氅下的声音有些闷,但语气却是上扬的。
“你也是,别劝别人时就什么都懂,一到自己就犯糊涂,恨不得无时无刻不绷着精神,连吃饭都要掐着时间。”
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但凡出了口,便很难再停到一半,何秋月端详着薛清安的神情,并未看到类似于不耐的情绪,便索性又继续说下去。
“大周有此盛景,断断离不开如薛伯父这般的前辈。薛家历来矢志报国,在危难之际救百姓于苦海,不仅是我们心里的英雄,相信也会成为后世的楷模。”
注意到薛清安的指尖一颤,何秋月反手将指尖拢入掌心,黑亮的杏眼并无半分虚伪的作态,有的只是沉甸甸的真挚。
“想必见到你在他过世后,秉持家训奋力进取,并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薛伯父在九泉之下定会为你而感到欣慰,甚至会骄傲的。”
“但是,作为父亲,薛伯父定是不愿看到你紧绷精神,时时刻刻讲对父亲的思念和责任化为压力,即使完成了使命,但却迷失了自己。”
“也许我们都该放下过往的包袱,秉持父辈遗志尽力而为,有时摒弃了过多的杂念,或许更容易达到目标呢?”
想的太多,包袱太重,便更难施展开来,而有时胜败,或许就在那一步之间。
夜空中流星划过,短暂的亮光投在少女明媚的脸庞,让薛清安不禁恍了恍神。
突然,身下马车咯吱一声停下,他这才猝然回神,原来并不是梦。
不过,眼下的情景若是出现在梦里,那也属于是噩梦的程度。
“天啊,这怎么有这么大一片泥泞?”
何秋月弯腰去看,只见这片积雪极深,又不知为何突然化了大半,四个车轮几乎完全陷了进去。
马儿伸长了脖子,无力地发出几声嘶鸣,却因深陷其中,根本无法动弹。
这时薛清安也收回视线,有些无奈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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