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翼王并非良人,就是前方是万丈深渊,但只要以身殉道便会拯救全家于水火,何秋月相信姚秀楠也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不敢随意发表意见,因为自己终究无法真正设身处地,更无法对好友的心思完全感同身受。
在重大抉择面前,理智会被诸多外在因素所影响,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短暂的静默中,姚秀楠擦了擦通红的双眼,冰凉的手指握住了何秋月的手背,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了,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了,我瞧这外面天也黑了,过一会我们去外面放几挂鞭炮,好好热闹热闹!”
何秋月自是欣然答应,两人挽手走出了小屋,正赶上秦挚和老齐在院中央搭鞭炮阵,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本以为两人见面会有些尴尬,但一切都和往常没有不同,姚秀楠还是戳中秦挚不讲究的毛病,而秦挚也同样不甘示弱地回着嘴。
“薛大人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来放炮,怎的还没来?”
何家阿兄从屋内端了两碗热汤,将其中一碗递给何秋月,虽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好歹还有了些精神,没有前两日那么憔悴了。
“傍晚时候马祥来过,说临时又有了点急事要处理,估摸是来不了了”,何秋月一边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汤,一边回答着哥哥的疑问。
知道是公务繁忙,何家阿兄也没有再说,放下了碗也上前帮忙去了。
随着火折子点燃了引线,被摆置成“吉”的鞭炮振豁然亮光四起。
一阵“噼里啪啦”声中,火红的碎纸漫天风扬,院子里登时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确实算是寻常人家难能一件的胜景,街坊家的小孩也有不少围了过来,争先恐后探着头往里瞧,都觉着十分稀奇。
短暂的爆裂声后,街巷中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看热闹的孩子们赶忙四散开来。
因为这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在北□□属于一种人,戍边军。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军士整齐排在门口,为首的潘将军手持军卷跨门而入,目光紧紧锁定在何家阿兄身上。
“前线紧急,还请见谅,何秋武,跟本将走一遭吧。”
第35章 相伴不疑 所有的分别都是暂时的,谁都……
十六年前的那场大战, 耀州几乎全民皆兵,后来便开了青壮男子都要服五年兵役的先河,只是近年来尚算和平, 为节省开支,便废了这一规矩。
大年三十由潘将军亲自上门征兵, 此情此景,难免让一些老人想到从前的那幕。
战火, 怕是又要熊熊燃烧了。
军令如山,更何况是国家有难, 何家阿兄拍了拍小妹的手背,随即大踏步走了过去。
“哥”, 何秋月有心上前道别, 可却被身前两名军卒抬手拦住,只得驻足原地对着那道背影高呼。
“哥,你多保重,我在家等你回来!”
周围不断响起起起伏伏的爆竹声, 妹妹的呐喊在这片嘈杂中听不真切, 但何家阿兄还是听清了那句话。
他那个妹妹从小就是被宠爱那个,但却没有一点娇气,更何况如今有了店铺和信得着的伙计, 所以他是放心的。
身侧另一名被征兵的同乡也听了个大概, 在潘将军忙着敲一户的大门时, 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
“我这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 这万一要是……, 她们还不是天塌了。”
何家阿兄吐出一口郁结的气,声音中夹杂着无奈,“所以要活啊, 哪怕就剩一口气,都不能闭上眼睛,咱得时刻记得,家里还有人等着”。
秋月,哥一定会回来,一定。
……
大年初一的下午,何家瓷行却比往日更加安静。
何家阿兄年三十的夜里刚被征了兵,第二天一大早姚家那边派来接人的车马就到了。
往日里最能活跃气氛的两人一走,这屋子里想不安静都难。
秦挚和老齐赶着去祁州送货,吃过午饭便赶着马车离开了,留下的便只有何秋月,以及老周和另外几个伙计。
账房家就在附近,便请了七天假回去探看老母,何秋月干脆也给其余人也放了七天的假,除去家太远回不去的,走了快一半的人。
仔仔细细将屋内扫了一遍,何秋月正准备去后院烧瓷,刚好碰上从厨房出来的老周。
“秋月快来尝尝”,老周兴高采烈地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黑芝麻香扑面而来,“刚熬好的黑芝麻糊,趁热喝一碗”。
黑芝麻在当地可算是稀罕物,莫说寻常人家,连高门大户都要四处找人,托关系才能从南方买上一点。
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浓郁的甜香瞬间在口腔蔓延开来,“周叔,您也趁热喝点,为了买这点黑芝麻,您可是没少费心吧?”
老周依言给自己碗里舀了一口,但也只是象征性地抿了抿,何秋月见拗不过,也只能作罢。
看着何秋月喝了满满一碗的黑芝麻糊,老周脸上慈爱之色更浓,又把剩下的给她全盛了进去。
“不麻烦,不过就是托老家的兄弟帮着进了点,你若是喜欢,下次我还管他再要点。”
“那就麻烦周叔了”,何秋月放下碗,“到时候每月再给您多加五贯,剩的您留着到时候给孩子们买点好的,明年说什么您都得回去看看”。
老周自然是又惊又喜,红着眼连连应下,看着何秋月远去的背影,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低声叹了口气。
掌柜的不容易啊,明明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昨日竟拔下两根白发,撑起大大小小几家分店,真是难为了啊!
连着几日的暴雪,在后院堆积了及膝之深,但好在何秋月收拾得勤,瓷窑附近清理得还算干净。
捡柴,烧火,放瓷,测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方才还清清冷冷的瓷窑,此刻已经有了炽热的温度。
“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一切愁绪都被抽离,只有这片小天地,能够让现在的何秋月感受到片刻的宁静。
在这里,她不再是穿越时空的来客,不用承担原身的责任和使命,不必考虑各方的弯弯绕绕,不计从前,不问来路,只专注于眼前的窑。
瓷窑内的温度极高,不消片刻,何秋月就脱下小袄,只着一身单薄的布衣,静静地盯着温度计上的歪歪斜斜的刻度。
想当初,兄长特意抢过来写她还嫌弃字丑,可现如今想要再看这歪扭的字迹,已算得上一种奢望。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出自《木兰诗》,南北朝,佚名]
父亲离世,兄长从军,好友远行,突然之间相逢,又猝不及防地分离。
即使对于穿越时空的她来说,这也足够成为不小的打击,更何况在当下,无时无刻不有人同样面临着这些。
浓浓的火光之中,眼前升腾起一片水雾,不知是被热出的汗盖住了睫毛,还是泪腺又一次被激活。
总之,何秋月的世界,又一次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木门被“吱呀”一声拉开,凛冽的寒风冲散了炽热的空气,与之一道的,是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
是薛清安。
何秋月愕然抬眸,朦胧间撞上那双澄澈的凤眼,也不知是否又犯了迎风落泪的毛病,视线内的水雾更浓,似是在眼前下了一场小雨。
“这……烟太浓了,熏得”,用衣袖胡乱
地擦了两把脸,何秋月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你先去前厅坐一会,这瓷窑里太热”。
然而薛清安不仅没有出去,反而脱下了外氅,在何秋月身侧的木堆上坐下,含笑地看着她。
“常言道‘妇唱夫随’,哪有妻子还在瓷窑里看火,丈夫却怕人躲到外面的?”
“你这都哪跟哪”,何秋月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堂堂一州刺史,整日里说些有的没的,也不嫌害臊”。
“为何要害臊,刺史也是人,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见她眼中水光闪烁,薛清安掩住担忧之色,又往过凑了凑,指着那个巨型温度计开口询问。
“这温度计真是不错,往后推广开来,也就免去了工匠时时烈火灼烧之苦了。”
这事倒说在了何秋月的心坎上,虽然知道现代全面推广了温度计,但毕竟现在还只是简易装置,为了安全考虑,她还是守在旁边。
这样下来四五次,也都没有什么纰漏,除了偶尔会有一两度的误差,大体上还算得上成功。
“是啊”,何秋月点了点头,“往后这温度计不仅能用在制瓷上,还能帮助医官验看患者体温,省得很多人高烧自己都不清楚”。
“好啊,过几日我们便一起去找老神医,他接受能力强,就先从他开始。”
听了这话,何秋月自是欣然答应,随后又低下了头,定定地看着熊熊燃烧的柴火。
薛清安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坐在她的身边,也抬头看着不断跃升的火光。
“噼里啪啦”声越来越响,在达到顶峰后,又逐渐越发微弱,盛极必衰,有始有终,万物皆是如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秋月凝望着零星闪动的火苗,终于开了口。
“薛清安,我怎么感觉身边的人,都逐渐离我而去了……”
少女的声音极轻,微微低垂的脖颈宛若上等的白瓷,精致而又易碎。
即使是被刀剑包围,薛清安都没见过她如此惶惑的神情,就像个迷途中不知所措的孩子,站在十字路口徘徊,渴望得到一个答案。
心里登时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握住那双颤抖的手,心想再不会有这样的人了,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坚韧地不肯放弃。
带给周围的人明媚的阳光,却自己躲在暗处舔舐伤口,他心上的女子,有着和他一样倔强的性格,和一颗纯粹的心。
“缘来缘去终是空”,薛清安看着那双杏眼中自己小小的倒影,温柔的声音满是坚定,仿佛在许下一生的誓言。
“不过,你只需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哪怕黄泉碧落,我都跟定了你,甩也甩不掉。”
被他严肃的神情唬住,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何秋月忍俊不禁,抽出手轻轻捶了他一下。
“胡说什么”,她脸颊微红,声音中多了几分羞怯,“谁要你跟着,烦不烦……”
“那怎么办,我家娘子总爱胡思乱想,却又不愿意同别人说,我若不跟着,谁来陪她聊天谈心?”
灵巧避开何秋月的当头一脚,薛清安从怀中取出一支碧色的桂花发簪。
虽然并无华丽的点缀,但仅是那并蒂而开的桂花,便足以显示技艺的精巧,绝非凡品。
一面将发簪斜插在发髻中间,薛清安一面柔声开口,“愿如这支玉簪,年年岁岁,常伴身侧”。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道理何秋月自然是懂得的。
只是,他们之间,能不能走到那一步,尚且还是未知。
“这桂花玉簪是我爹娘的定情之物,当年父亲知晓母亲擅长制瓷,便特意请教匠人学了一个多月,才亲手做了这玉簪。”
似乎回想起了往昔的美好,他嘴角都牵扯出一抹微笑。
“最初父亲本想做个瓷簪,奈何实在手艺不济,而母亲也戴了二十年,在我来耀州前才转交给我。”
仅凭三言两语,便足矣感受到往昔的温情,何秋月喉间一涩,还是将顾虑说了出来。
“如此贵重之物,我还是不能……”
“何秋月,从前我不说是不想平白耽误你,也许我也会被调离耀州,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不论多难,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他漂亮的瞳孔紧紧锁住眼前的人,声音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何秋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所有的分别都是暂时的,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何秋月定定看了他半晌,随即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
“好,我信你。”
第36章 外出送货 所以何秋月,你可怜可怜我好……
寒冬里的大漠, 即使是在最热闹的新春,也充斥着山林独有的空灵与静谧。
被积雪覆盖的山头高低错落着,暖黄的日光下, 置身其中,宛若进入冰雪的仙境。
严寒和烦恼暂且抛在脑后, 眼前只有雪白的景色,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 山路的行人只能专注脚下,尽可能避免不慎摔倒。
极端的环境下, 光是走完这段路就耗费了太多精力,所以回到暖乎乎的家时, 内心会不由自主地被幸福包围。
赶了一夜马车的老齐和秦挚便是如此, 老远望见随风摇曳的火红灯笼时,疲惫的身体突然恢复了能量,打了鸡血般牵着马向着铺子狂奔而去。
“冻坏了吧,快进来烤烤火”, 何秋月听到动静往门口走, 正好瞧见了气喘吁吁的两人,赶忙牵过马把他们往里迎,还不忘冲着屋里招呼。
“周叔, 齐叔和秦挚回来了, 劳烦您给他们熬两碗热汤, 这寒冬腊月的, 可真是冻坏了。”
刚大年初四, 不仅巷里的铺子大多没有开张,连过路的都没有几个,何秋月索性就关着门, 但也没有落锁。
有生意便做,没人叩门也不主动去迎,这冰天雪地她都嫌冷,更不能让这几个伙计遭这没用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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