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你娘的屁”, 因着双手要保护好要送礼的鸡蛋,张婶只能用那双八字眼狠狠瞪了回去。“一个个不管好自己,整日里嚼舌根子, 哪个媳妇瞎了眼能看上你们, 怪不得打一辈子光棍!”
那两个汉子被戳中了痛处, 更是恼羞成怒, 张婶见状将篮子递给面前的何秋月, 随即轻装上阵和他们抓挠起来,三五招下来竟还不落下风。
周围的街坊也顾不得维持队形,几个老伯也一左一右地将人拉开, 只见那两个汉子脸上都挂了彩,反倒是张婶仍挥舞着尖锐的指甲,更是虎虎生风。
这时的姚秀楠也从屋里取出了白酒和纱布,一边强忍着笑意一边递了过去,那两个汉子也羞窘难耐,黝黑的脸红得发紫,道了声谢就争先恐后地离开了。
“各位乡亲莫急,离除夕这不还有三五日吗,大家排好队,我保证人人都有份!”
将怀里的竹篮交到张婶手上,何秋月笑盈盈地安排大家有序进店,待进去一拨后,老周和老齐也从厨房端出了铁锅,给等候的一人一碗白糖热汤。
空中洋洋洒洒飘下雪花,白茫茫地落了满地,但大伙儿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一人捧着碗热汤,三三两人围坐一起,天南地北地聊着。
曾几何时,耀州还是北方数一数二的瓷都,那时候的百姓都充满希望,时常在忙碌之余约上几个好友,围着火堆把酒谈天,好不热闹
。
可随着南方几大窑口的崛起,再加上米老板把握着当地命脉却不思进取,耀州便不复往昔胜景,百姓们连温饱都是问题,整日为了生计奔波,早就没了聊天的兴致。
说着说着,话头就转到了何秋月身上,一个老汉喝了口汤,拍了拍身旁友人的肩。
“秋月这个女娃娃不简单啊,人家开店是为了谋私,她可真担得起济世济民啊……”
“可不是,就说南巷那条街,人家才开了不到两个月的店,就硬生生给盘活了,现在有不少大老板都争相想在巷子里要个铺子呢!”
对面一个妇人也应和着点了点头,“要我说何大伯命好呢,秋月心善还有本事,咱们跟着她干,还怕过不上好日子?”
“对,咱耀州多少年的基业了,要不是老米那个狗东西占着茅坑不拉屎,何至于被南边那几个压得喘不过气?”
一石激起千层浪,听几人这么一说,周遭也不断传来响应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随着何家瓷行另外两家分店的相继开业,邻里街坊不仅没有半分羡慕嫉妒,反而对何秋月是更加佩服,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连开四个铺子,不是商业奇才又是什么?
与此同时,这些被现实浇了不少冷水的百姓,在这火堆的脆响声中,内心也燃起了一团火焰。
他们愿意相信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困窘了太久迫不及待想要大干一场,不仅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更是想要吐出那口郁结已久的窝囊气。
就像何秋月说的那样,“团结一致向前看”,他们就不信好端端的人,凭本事做事,还能被活生生饿死?
雪势越下越大,方才还熊熊燃烧的火焰已呈现式微之状,偶有几声乌鸦短暂的叫声,隐隐透着几分冬日里不容忽视的清寒。
壮志豪情总是理想的美好的,但现实却充满这样那样的阻碍,只需要一场高位者发动的战争,便会将百姓们兢兢业业奋斗的成果,瞬间化为乌有。
不过,人活着总该是有念想的,否则哪还有什么向前的盼头呢,至于能否如愿以偿,那便都是后话了。
至少,怀梦前行还有可能到达心中的彼岸,但停步不前,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因着账房要忙着相看,所以近几日的账本都是何秋月和姚秀楠一起核对的,当初答应邱媒婆的痛快,可实际干了几天还是不得不佩服账房的本事。
连着三日熬到后半夜,饶是何秋月也有些撑不住,看着回来销假的账房简直要落了泪,晚饭时不仅给他加了个鸡腿,还主动提出要再提一提工钱。
一听这话,秦挚停下了筷子,笑着打起趣来,“要不说还得有个聪明脑子呢,同样是干活,人家就有不可代替性,更受重视哩!”
“你还着别说,账房这个活儿是真难干啊”,姚秀楠捏了捏酸痛的肩颈,对此深有感触,“要说给账房加钱,我是第一个赞成,真是太不容易了”。
账房被夸得满脸通红,直接激动地站了起来,端着杯酒就仰头一饮而尽,对着何秋月和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我也没啥长处,就是会算几个数,掌柜的和各位伙计放心,日后我肯定打起十二分精神,绝对不会给咱铺子拖后腿!”
老周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账房的肩膀,“好小子,掌柜的仁义,只要好好干,往后肯定……”
门帘突然被掀开,与冷冽的寒气一同进入的,还有面色焦急的何家阿兄。
黝黑的脸庞被冻得紫红,但比这更红的,是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何秋月心中一颤,因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兄长,此刻竟连嘴唇都在不停抖动。
“哥……可是有什么事?”
声音极轻极低,仿佛这样就不会戳破这个幻影,她仍亲友在侧,事业有成,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与幸福。
然而泡沫最难持久,何家阿兄双目赤红,粗粝的双拳紧紧攥起,看着妹妹的目光中充满了悲伤和怜惜,好半天才从牙缝挤出一句。
“秋月,爹出事了……”
心脏好似被一双铁手狠狠钳住,喉间涌上一股铁锈的血腥气,耳边嗡嗡作响,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哥你找医官了没有,爹现在怎么样了”,言罢她勉强露出个安抚的笑,“咱们赶紧去找老神医,爹身子骨那么好,肯定没事的……”
可纵然她走到门口,一向乐观积极的兄长却伸手拉住了她,深邃的眼睛里不见半分喜色,反倒哀伤之意更浓。
许是不忍见到妹妹悲伤的神情,何家阿兄兀自垂下了头,连声音都发着抖,“不必了……我来这是找你去义庄的”。
义庄?
何秋月的心猛地一沉,周围景物瞬间褪了色,眼前尽是一片灰白。
“去那里做什么,那不是……”
“就得去那里”,一把拦住妹妹摇摇晃晃的身体,何家阿兄声音里也带了哭腔,“爹不在了,秋月,你要撑住”。
视线被水雾笼罩,原本灰暗的世界变得更加模糊,何秋月强撑住双腿的疲软,定定看着兄长的眼睛,开口时泪珠直直滑落。
“我没事,先去看爹。”
兄妹两人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屋外风雪更浓,鹅毛般的雪花落了满身满脸,单薄的冬袄早已被打透,但两人却恍若未觉,仍大步走在厚厚的积雪中。
寒冷确实有奇妙的止痛效果,随着身体的逐渐僵麻,心中刀割般的刺痛似乎也被麻痹了。
白茫茫的雪地里,两人彼此依靠,如同回到了幼时,贪玩的兄妹顶风冒雪地回家。
只不过那时家里会点上一盏灯,而进门后会有笑容满面的父亲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即使他们满身狼狈,也只会得到父亲不痛不痒的一句责备。
风雪依旧,只是亲人不在。
昨天还与何秋月相谈甚欢的父亲,今日却已是阴阳两隔,恍如隔世。
“其实爹身子早就不好了,上次那个老神医开的方子虽有所缓解,但还是没有医好爹的咳嗽,甚至最近还在半夜里咳血。”
义庄里陈尸遍地,在衙役的引导下,才看到何父那张从草席中露出的苍白的面容。
许是怕何秋月接受不了仵作关于意外的定论,何家阿兄小心地开了口。
昨日还红光满面的父亲,今日却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何秋月并不顾忌身旁的衙役,一边抱起父亲冰凉的身体,一边坦白了自己的怀疑。
“前日我还带爹去看过诊,老神医说父亲虽然咳血但并无大碍,还特意又多加了几味上好的药材,怎么病情突然一下重了这么多?”
一边的衙役赶紧插了话,“廖仵作说是气血不足引发的昏厥,又不幸后颅撞在了山坡的岩石上,实在令人惋惜,还请二位节哀”。
何秋月抬头看着满脸堆笑的衙役,客气地继续询问,“廖仵作听着耳生,敢为官爷,这位可是新来的?”
衙役见她如此,也暗自松了口气,话也多了起来,“正是,还是前几日宋县令亲自任命的呢,肯定不会有错!”
依着律法,还需官府那边出具文书,家属才能从义庄领回尸体,于是兄妹二人只能暂时离开。
领了一吊铜钱的衙役喜不自胜,也没再跟来,何秋月在岔路口与兄长分别。
她要请夏逸重新验尸。
第33章 讨个说法 从此不敢看雪景,只恐忆起从……
腊月二十六, 风雪肆虐,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何秋月到府衙时,见有不少人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吵吵嚷嚷着好像要讨个什么说法。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马祥粗哑的喊声,但因着心中有事, 何秋月并未停留,而是向着后面的小院走去, 那是夏逸暂时的居所。
出乎意料的是,夏逸并未同往常一样在屋内研读书卷, 反而在院中劈起了柴火,
握惯了小刀的手拿起了沉重的砍刀, 平白多了几分煞气。
“夏先生”, 何秋月在旁边看他利落地将木桩一分两半,在他准备俯身再取时轻轻开了口,“秋月有一事相求”。
夏逸赶忙放下手中的砍刀,快步走上前来, “何姑娘尽管直言, 我定不会推辞”。
强忍住汹涌的泪意,何秋月深深行了一礼,“要劳烦先生去一趟义庄, 我怀疑阿爹死有蹊跷”。
虽说心中有所预感, 但听了这话, 夏逸还是愣了一会, 看着对面少女泛红的双眼, 嘴唇一开一合,可安慰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如同他们的关系一样,退一分过于生疏, 进一步又太过冒犯。
唯有守着规矩,想着礼仪,隔着中间若有若无的帘幕,才能成为彼此的知己好友,但也仅此而已。
于是他收起了安慰的话,抬手轻轻拍了拍何秋月的肩头,只说了一句好,随即便转身回屋收拾要带的工具去了。
去义庄的路上,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从前看到这漫天雪景只觉惊艳,有一种天高地阔、万物朦胧的浪漫。
可现在,何秋月只觉这黑白世界过于刺眼,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从此不敢看雪景,只恐忆起从前人,她轻轻叹了口气,在心中暗自感慨。
就这么来回跋涉了两趟,饶是她穿着何父亲手所做的鹿皮靴,也被及膝的积雪打湿了鞋袜和襦裙,但她早已顾不上那么多。
好不容易到了义庄门口,她从腰间的锦袋中取出一枚黄澄澄的金锭,在衙役惊诧的目光里,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官爷雪中值守辛苦,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您千万收下。”
方才接待她的衙役当真是个人精,虽说盯着金元宝的眼睛都直了,但还是在半空中定住了手,笑成菊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狐疑,谨慎地低声询问。
“何姑娘客气了,都是职责所在”,艰难地将视线短暂从金元宝上抽离,他探寻地看向何秋月,“无功不受禄,您若有话不妨直说?”
见他如此直爽,何秋月也不打算再绕弯子,看了眼不远处四处张望的夏逸,她抓紧时间挑明了来意。
“您快言快语,那我就直说了,那位是我远方的表亲,从小就养在家父身边。得知噩耗说什么都要进去送这最后一程,还请您通融半个时辰。”
何秋月本就生的明眸皓齿,此时梨花带雨地哭诉,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感,更何况她手中的金元宝实在诱人,衙役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按理说只许亲属探看一次,我这都破了例”,握着手中冰凉的元宝,衙役开门时还不忘回头嘱咐,“就半个时辰,超时可怪不了我”。
“官爷放心,定不会给您添麻烦”,掩上了腐朽的木门,何秋月轻轻松了口气,还好,算得上顺利。
此时的夏逸早已举着烛台开始验看,何秋月对验尸一窍不通,便望向沙漏算着时间,静静等待最终的结论。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夏逸心里便有了答案,但看着少女恳切的神情,他心中一酸,又重新复查了一遍。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两人只得走出了义庄,门口的衙役得了好处,也没有再多说,只是看了眼魂不守舍的何秋月,低低叹了口气。
“逝者已逝,但活着的还要继续,还请何小姐节哀顺变,莫要钻了牛角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啊……”
尽管对于夏逸的本事极为信任,但听了这话,被强行扑灭的念想又死灰复燃。
何秋月猛地停下脚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您若是知道什么,还请再多加提点,我何秋月在此保证,绝不会透露您半分,日后还自有重金酬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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