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少年,人家何掌柜年纪轻轻,便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本领,应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瓷环如此精巧,不知可否有幸,请何掌柜也给在下烧制一枚?”
“你小子怪会赶风潮,也请何掌柜给我也做一个!”
“我也要上两个!”
……
一时间场面形势大变,从谈论门第之分,变成了对瓷环的大采购,颇有些令人无所适从。
但何秋月就是何秋月,不知从何处取出了纸笔,挨个详细的记录下了每人所订购的数量,连定制的花纹都记得清清楚楚。
眼瞅着一场宴席变成了采买堂,翼王不知何时从歌姬怀中起身,慢慢踱步到了一旁薛清安的身侧,低低笑了一声。
“嗬,想当年对公主都不屑一顾的薛小公子,如今竟拜倒在这耀州女掌柜的石榴裙下,当真是令人唏嘘啊……”
薛清安微微一笑,视线仍专注而温柔地追随在人群中间的少女身上,连声音都异常温柔。
“她很好,我此生也只会有这一个正妻,还请殿下自重,莫要再白费力气。”
毫无疑问又换来对方一声轻嘲,擦肩而过之际,薛清安耳畔传来翼王一贯冰冷低沉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夹杂了几分不经意流露的惋惜。
“就算不看本王的面子,米家你也要悠着点,实话告诉你,耀州这潭水混着洛阳,早就泥泞不堪,想要螳臂当车,只能是死路一条。”
一直以来千丝万缕的头绪终于清晰起来,在脑中盘旋勾连,最终形成了错综复杂的人际线。
虽然知道米家和反贼脱不了干系,但与洛阳那边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也翼王的一番话,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想。
米家如同耀州的一座桥,一头连起洛阳中蠢蠢欲动的达官显贵,一头连着北疆狼子野心的大皇子一脉,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里面……可有裴大人?”
几乎是瞬间,薛清安迅速拉住翼王的衣袖,额头处的青筋因紧张而鼓起,声音中的艰涩低哑也体现了此刻内心的焦灼。
其实他不该怀疑,毕竟那是父亲生前的挚交,也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老师,更是在国家危难之际,特意同他坦言相求的衷心老臣。
可无论是瓷盏还是瓷俑,他们布局精密却都棋差一招,甚至敌人竟未卜先知,对他的计划了如指掌。
眼下米老板身陷囹圄,向来独善其身的翼王亲自前来,在他那拐弯抹角的暗示里,薛清安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良师益友。
果真如他所料,翼王对他的询问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饶有兴致地反问回去。
“那薛大人以为,你的这位恩师,会不会也在其中呢?”
薛清安只觉气血突然上涌,天旋地转间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对面的翼王似笑非笑,那双凉薄的眼睛竟与印象中的老师重合起来。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事实自会证明”,意识逐渐恢复,眼前又恢复了一片清明。
薛清安定定望着那双眼,再开口已满是坚定,“多谢殿下相告,但职责所在不得不查,即使前方是万丈深渊,若能以己身铺成一条独路,下官万死莫辞”。
短暂沉默片刻,在周边一片嘈杂中,翼王勾了勾唇。
“好啊,本王也很想看看,螳臂究竟能支撑多久……”
第31章 帮米夫人 临逢变故突醒悟,可惜已不再……
忙忙碌碌间日子总是过得极快, 转眼便到了岁末,街头巷尾全都洋溢着满满的年味。
西坊常平巷的何家瓷行也挂了牌,一连串的鞭炮声后, 作为掌柜的何秋月也正式宣告总店开门迎客。
聚集的宾客中不乏来捧个人场的街坊邻居,除去一些慕名而来的外地及北疆商人, 还有两个出乎意料的来客。
其中就包括从前老对手的管家米峰,按理说米老板在狱中病逝不到半月, 又是从前米家的铺子改弦易张,这位于情于理都不该出现于此, 可他偏偏还是来了。
面对周围各样的探寻目光,米峰显然有些手足无措, 苍白的嘴唇翕动着, 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明来意。
“何掌柜新……店开张,米夫人特遣小的前来贺喜”,他深吸口气,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海棠琉璃金步摇, 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但现下米家实在困顿, 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贺礼,夫人便差小的送上这陪嫁的金钗,以此答谢何掌柜的救命之恩。”
全场俱是一派震惊, 连姚秀楠都惊讶地差点咬到舌头, 什么, 救命之恩, 这真的不是搞错了吗?
也不怪他们诧异, 米家与何家向来是不对付,有些内心腌臜的还私下里传,说米老板突然死亡若非得罪了大人物, 便是这位何掌柜下了狠手,报从前之仇。
何家父兄自然对此嗤之以鼻,时不时还低骂两句,而直爽惯了的姚秀楠甚至会当面与其对峙,每次都会让造谣者落败而逃。
而当事人何秋月面对这些传闻,从来都是不回复不辩驳,照旧开着铺子教人手艺,时不时会给歇脚的路人递上一碗热汤,并未因流言受分毫的影响。
久而久之,不知是那些无事生非者感到了没趣,还是被那些受过何秋月关照的街坊骂得紧,反正流言蜚语一夜间便消散干净。
但是,这救命之恩是怎么回事,一向抠搜的米夫人竟然在这种关头送上陪嫁的金步摇,真是有点匪夷所思了。
在周遭的窃窃私语中,何秋月上前两步,却没有接那步摇,而是笑盈盈地与米峰说起话来。
“劳您转告,米夫人的心意秋月领了,但这步摇实在贵重,秋月万万不能收。”
听她婉言谢绝,米峰堆满笑意的脸一僵,随即苦涩与焦急爬了上来,让何秋月脑中不禁划过八日前的情景。
那日傍晚她正和薛清安在后院散步,马祥突然冲了进来,说刚被判流放边境的米老板半个时辰被人发现死于狱中,夏逸初步鉴定是自缢而亡。
薛清安赶到刺史府后半个时辰,主管刑狱的宋县令才姗姗来迟,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的失职,却绝口不提当晚为何让衙役的值班出现了半个时辰的空缺。
于是,跋扈张扬了大半辈子的米老板,被一帘草席裹着抬回了气势恢宏的宅子,被视为耀州一霸的大瓷商,到头来落了个自缢的下场。
当草席揭开,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时,米家上下无不是涕泪横流,就连被强行买入的奴仆丫鬟都挤出了几滴眼泪。
不知是在哭这突然离世的老爷,还是在哭前路未卜的自己。
但这其中,有两人必定是出自真心,一个是被一手提拔起来的米峰,另一个就是直接哭晕过去的米夫人。
昔日的一方巨商,转眼成了破落之户,平常称兄道弟的老爷都紧紧闭着院门,任凭米峰如何磕头恳求就是不肯出手相助。
处处碰壁的米峰
出于无奈,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敲响了何家的大门,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没成想这位从前老爷认定的宿敌,待他说明来意后,不仅毫无犹豫地递上三枚金锭,还亲自去接当地极难请动的老神医,来到米府给夫人诊脉。
后来米夫人在家养病,何秋月新店筹备,便没了联络,近日面对米峰诚恳的恭贺,她才又想起了这桩帮忙。
米峰见她心意已决,只好收回了金步摇,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从前我米峰瞎了狗眼,明里暗里不少给您找麻烦,现如今真想大嘴巴抽死我自己……”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何秋月赶忙上前将他扶起,“逝者为大,从前的事便不提了,眼下你有心悔改便好”。
说着她回手指了指店面,“我这新店刚开张,虽算不上什么大店,但也需要人手。你回去跟米夫人商量商量,若看得起我何秋月,米家闲下的伙计可以到这来帮帮忙,工钱还是照旧……”
“何掌柜为人我们当然信得过,若能到您店里也是我们的造化。夫人早就夸过您多次,要是听了您这番话,估计得亲自上门来谢您了!”
这话里奉承之意溢于言表,但何秋月觉得也称得上诚恳,米峰暂且不谈,若说那位被称作“地主婆”的米夫人会来登门致谢,她绝对是信的。
通过上次的相处,在短暂的交谈中两人十分投机,苍白虚弱的米夫人眼神中甚至焕发了光彩。
且不论两人间跨越年龄的惺惺相惜之感,就光凭米夫人临别那句“倘若我年少时如你一般,或许这一生会大不一样”,就让她感慨颇深。
富贵了半辈子的妇人,透过眼前明媚温柔的少女,回想起了朦胧了青春时光。
如果那时她坚持自立门户,没有在父亲病逝时选择嫁给米老板,凭她当年闻名耀州的手艺,是否也能这样坦率鲜活,而不是在深宅中浑浑度日。
临逢变故突醒悟,可惜已不再少年。
许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思,何秋月对米夫人也多了几分怜惜和亲近,此番若是米峰不来贺礼,她也准备过几日去探望米夫人,顺便说一下伙计的事。
送走了感激涕零的米峰,她偏过了头,看向了不远处倚在柳树旁的挺拔身影。
此刻日头正亮,树枝上的一小块积雪化了开来,直直落在青年发间,打湿了鬓间一缕棕发,露出了那双似笑非笑的湛蓝眼眸。
尽管身着大周常见的骑装,素来散在脑后的棕色卷发也被规规矩矩束在头顶。
但无论是极具冲击力的异域外形,还是亦正亦邪的俊美面容,都使得完颜诚从一出场,就成为当之无愧的焦点。
遥遥相望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凛冽的寒风鼓起了身后的披风,何秋月不禁打了个寒战。
嗬,真冷。
她紧了紧领口,随即收回了目光,同姚秀楠他们一道,笑着招呼客人往铺子里去了。
门口的人群逐渐消失,完颜诚望着那抹鹅黄的身影被门帘挡住,却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失望,愤怒,还是难过?
好像都没有,只有一种淡淡的酸涩感从心口蔓延开来,这滋味他从未品尝过。
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抛下军营里的事务,骑马飞跃数百里路,只为了在她新店开张时看上一眼。
其实并没有想露面不是吗,毕竟人家都有了心上人,他本就不该巴巴地出现在这,所以被无视也不该有什么酸楚。
唇畔携上一抹苦笑,北疆二皇子完颜诚素以孤高闻名,但不知为何,仅存的一抹阳光被乌云遮住时,他惯常高高昂起的头颅低了低。
但也仅是一瞬,他习惯性地在心底藏起了所有脆弱,那副刚毅的面容里连眼眸都是冷的,这是他为自己打造的面具。
作为来路不明的私生子,他不能有一点软弱,否则敌人就会抓住那处给上致命一击,那他一直以来的隐忍坚持都付诸东流。
云开雾散,明晃晃的日光又跃了出来,他最后看了眼掀帘而出的鹅黄身影,毫不迟疑地大步离开。
没办法,日光温暖但终究不属于他,也绝不会为他停留。
而他,即使贪恋那温暖,也只能取一缕藏在心里,在每一个寒冷的孤夜暗自取暖,然后继续走向那无尽的黑暗。
……
“秋月,何秋月?”
正在拨弄算盘的何秋月被吵得心烦,随手拿起一个账本,看也不看就往身侧砸了过去。
一把接住“暗器”后,对方扬唇一笑,略有得意地又凑了上了,俯下身佯装认真地也看起了账本。
“你不觉着,你这字出现在这本子上,极度破坏原本的和谐与美感吗?”
何秋月终是忍无可忍,恶狠狠地瞪着那张含笑的俊脸,“薛大人,您不觉得在别人处理公务时,这样打扰很没礼貌吗?”
“可是你明明答应我,今晚要陪我去看新上的木偶戏”,薛清安不仅没有半分愧意,反倒更是一脸无辜,“我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你毁约就
算了,怎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话说得他倒委屈了,但不知为何,何秋月看着那张脸,反驳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真是巧言令色,美色误事!
眼见账是算不了一点了,何秋月干脆合上了账本,突然凑到薛清安面前,只见那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的确是我的疏忽,那薛大人想怎么看”,言罢她又凑近了些,两人的鼻尖都贴到了一起,呼吸直扑在面庞,“这样可还行?”
那双漂亮的凤眼划过一丝狡黠,何秋月霎时缓过了神,想要抽身离开,却不想被一双手轻轻环住了腰身,不得不继续维持这个有些暧昧的姿势。
唇角落下轻柔一吻,淡淡的桂花香蔓延开来,耳畔传来薛清安温柔的浅笑。
“甚好。”
第32章 猝然丧父 风雪依旧,只是亲人不在。……
“年末大促, 瓷盏瓷盘全场五文一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进店还有小饰品相送!”
还没等吆喝第二声, 不少从旁边猪肉铺子出来的街坊都闻声而来,大包小裹地将何秋月面前的小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秋月啊, 我从前就住你家隔壁,小时候还帮你爹照看过你几回”, 身着花布袄的大妈高举着篮子里的鸡蛋,但脚步仍不停往前挤。
“张婶不是我说你, 别当女娃娃小就不记事,你们打三十年前就在东坊, 而且西坊老何家隔壁那不是孙寡妇嘛!”
被张婶推了个趔趄的黑脸汉子有了气, 见身旁有人戳穿,也揶揄着附和起来,“就是,难不成你家那口子真像传闻所说, 纳了那孙寡妇当小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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