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王为人风流是出了名的,就连这在耀州的这两日,也没少流连当地的几家酒馆,召集花魁舞女夜夜笙歌。
马祥也没考虑那么多,宁可说几句何秋月的坏话,也势必要让翼王消了与之见面的心思,毕竟他对于这位皇子的人品可真没有信心。
没成想,翼王闻言笑意更浓,“哦?清安还没说话,马参军倒先急了。”
注视着薛清安逐渐苍白的面容,翼王挑了挑眉,刚想再说,却被门口的嘈杂声打断,隐隐约约能听到“何掌柜”的字眼。
眯了眯眼,果真瞧见不远处的人群里,有一抹纤细高挑的身影,即使看不清面容,也足以被那清雅脱俗的气质所吸引。
嗬,刚一说就来了,看来他与这何秋月,确实很有缘分啊!
不过何秋月肯定不是来见他的,相反,在看到门口极具规格的车驾后,她就萌生了改日再来的念头。
奈何米峰怕她反悔,得了米夫人的吩咐后便絮絮叨叨了一路,眼瞅着就能到府衙签好转售契书,他岂肯罢休。
还改日,就米家那个烂摊子,能不能撑过今晚都是难事,就是下刀子,他也得忍着疼把那两个铺子卖出去。
“何掌柜,可不是我托大,那两个铺子有早人软磨硬泡了一年,要不是看在实在邻居的份上,您这个价格是绝对拿不下来的……”
就连跨进了府衙大门,这米峰还是说个不停,分明是甩了一块烫手山芋,偏到他嘴里就成了何秋月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得了便宜还要反手卖个人情,真是可笑至极。
并未再跟他多废话,何秋月三两步跨进厅堂,简明扼要说完来意,便示意账房递交写好的契书。
眼下宋县令又告病还家,耀州大事小事都得上禀至刺史府,以至于连签个契书这种事,都要由薛清安亲自过目。
契书工工整整地列了几十条,薛清安逐条仔细看过,才在双方签字处盖上官印,让马祥交到账房和米峰手里。
“且慢……”,看着几人行过礼后起身欲走,沉默良久的翼王突然开口,玩味的目光直指何秋月。
“何掌柜刚出险境,便又开新店,如此双喜临门,今夜本王坐庄摆宴庆贺,不知何掌柜是否赏光?”
他这番话说得精妙,明里暗里说是庆贺,倘若不去便是驳了翼王殿下的面子,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说她何家目中无人,俨然是下一个米氏。
若是去了……她望向薛清安,眼波流转间,便瞬间领会了对方的意图,是在让她放心。
深深行了一礼,何秋月迎上翼王那张似笑非笑的俊逸面容,“承蒙翼王殿下关照,秋月自是却而不恭了。”
……
又领着何父去老医官那里开了些药,何秋月才回到南巷的铺子,又和赶来的兄长简单说了下对于分店的想法,转眼已是傍晚时分。
姚秀楠已经在桌案上摆好了碗筷,厨房的老周也端着热气腾腾的羊汤走了过来,不大的厅堂顿时暖意浓浓,煞是温馨。
何家阿兄兴奋地搓了搓手,正想盛碗热气腾腾的乳白浓汤,转头却瞧见往身上穿披风的小妹,不免有些疑惑。
“眼瞅着开饭了,不如吃完再去?”
将颈带系了个利落的蝴蝶结,何秋月回头摆了摆手,“薛大人那边有个宴席,你们先吃,别忘了回去给爹带壶热汤。”
本来还有些担心,但一听是薛大人邀请,何家阿兄瞬间松了口气,笑着连连答应。
别人信不过,薛大人还是完全没问题的,自从见识过他将蛇一举击落的英武身姿后,这位刺史在他心中的形象完全高大伟岸起来,是一种神圣的存在。
不过,倘若有天,何家阿兄得知这位偶像很可能是未来妹夫,想必他当时的心情会是十分有趣的。
约定的地点是耀州最大的酒楼,金满楼。
听名字便能感受到这非同一般的贵气,据说是太上皇与北疆签订十年盟约时,由太上皇签字下令修建,并与那时的北疆王在此把酒言欢。
但好景不长,北疆那边亲手撕毁了盟约,在新春贺宴上率部越过边境,大肆屠杀耀州军民,几乎葬送了大半个耀州。
后来先皇特令薛家军率军支援,薛钰,也就是薛清安的父亲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平定叛乱,但可惜的是,在最后一战中重伤不治,倒在了胜利的前夜。
何秋月也是从马祥口中,才知晓了其中缘由,看着楼前富丽
堂皇的金匾,唇畔露出一抹冷笑。
本来以为那位翼王是个花花公子,没想到还有这如此卑劣的心肠,冷嘲热讽还不满足,偏偏选在这里来挖苦薛清安。
门口一个美貌歌姬注意到了她,笑盈盈朝她走来,“姑娘想必就是何掌柜吧,请随我来,翼王殿下等候多时了。”
不同于一楼的热闹嘈杂,沿着木梯缓缓向上,二楼雅间被雕花木门隔开,门口垂着讲究的珍珠幕帘,连空气都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歌姬摇着袅娜的腰肢,领着何秋月走过一间间虚掩的木门,门后时不时传来几声娇唤,不免让何秋月打了几个寒战。
注意到她面上的不自然,歌姬红唇轻扬,那张被胭脂水粉描得光艳照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
“勾栏瓦肆里的女子,就是这般上不了台面,让何掌柜见笑了。”
听出了话中的藏不住的失落,何秋月抬起了头,深深望向那张浓妆艳抹面容上唯一澄澈的眼眸,温柔的语气中满是坚定。
“世道艰难,能生存已是不易,虽不知姐姐有何苦衷,但实在不必自轻自贱。”
她轻轻挽过歌姬微微颤抖的手臂,“日后若有难处,姐姐只管去南巷何氏瓷行寻我,但凡我何秋月能帮的,绝对不会推辞。”
“多谢,多谢妹妹”,歌姬眼角划过一行清泪,但又怕弄花妆面,慌乱下还是何秋月用手帕小心擦干。
她看着何秋月的脸,好半晌才反握住那双手臂,“既如此,我便也叮嘱妹妹一句,此番设宴绝不简单,还请多加小心。”
其实不用提醒,何秋月便知道翼王绝非单纯庆贺,但除了想要借机示威,她没想到其他的目的。
看着歌姬真诚的关切目光,何秋月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拖延了一会儿的功夫,等两人进入雅间时,两侧的空座都已满了大半。
翼王悠闲地依靠在主位,任由身着清凉的歌姬靠在怀里,正借着那白藕似的手臂喝下一杯花酒。
“呦,何掌柜可是姗姗来迟啊,赶紧自罚三杯!”
还未待何秋月落座,翼王就一边搂着刚进门的歌姬,一边招呼着手下武官前去斟酒,大有种誓不罢休之意。
“殿下有所不知,何掌柜是因下官拖延才耽搁了,所以这酒就由下官代罚”,马祥噌地一下起身,挡在了何秋月面前。
翼王却并未看他,反而双眼紧紧锁住旁边的薛清安,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马参军啊,本王不得不提醒你,仗义执言也得有个度,这酒,你没有资格代喝!”
然而马祥却并未退后,面色沉沉地抚上腰侧的刀,就在此时,薛清安也起身走了过来。
他从武官手里抢过酒杯,清朗的声音中多了几分严肃,“殿下说得没错,马祥确实不该代喝。”
随后在全场一片沉默中,他举杯一饮而尽,随后更是语出惊人。
“不过作为何掌柜的未婚夫,想必我是有这个资格的吧?”
第30章 螳臂当车 也许他人眼中不值一提的瓷土……
什么, 未……婚夫?
这下不仅是在场宾客瞠目结舌,连当事人何秋月都难掩震惊,偏过头望向身侧举杯的青年。却在撞见那双含笑的眸子时心如擂鼓, 只得低头盯着刚在东巷买的双面海棠绣鞋,鞋尖不知何时染上一滴水渍, 正逐渐氤氲开来,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好似舔了块裹满糖渍的桂花糖, 淡淡的甜意从舌尖一路而下,霎时间蔓延至全身。
短暂的沉默后, 周遭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议论,而她盯着那处淡淡的水渍, 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像个吃到糖后满足的孩子。
于是,在人声鼎沸中,何秋月握住了那只刚放下酒杯的手,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一颤, 随即又逐渐收拢, 反客为主地与她十指相扣。
清新甘甜的桂花糖香,就顺着这交握的双手,蔓延到了薛清安的周身, 不然, 为何他也会像何秋月一般, 笑得那么甜呢?
“方才本王只当清安是在玩笑, 现下一见, 果真是郎才女貌、伉俪情深啊!”
顺着歌姬雪白的玉臂饮下一杯酒,翼王半挑着眉,摇着手中的纸扇, 虽然说着恭喜之词,但语气间并无半点真诚。
反倒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直紧紧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指,因着面色的阴鸷,连那颗眼尾处精巧的小痣也平添了几分冷寂的意味。
薛清安自然也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承蒙殿下夸赞,清安有幸逢得知心之人,自当将真心奉上,盼得白首不相离”。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中,望着身侧之人澄澈坚定的眼神,何秋月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封建的时代,她并不奢求能找到一心一意的爱人,但在听见薛清安那番话的时候,在与他四目相对时,她没来由地愿意相信。
世事无常,也许在未来某天会希望落空,形同陌路,但至少在当下,她不愿意,更不想因为一种令人担忧的可能,而止住脚步,畏缩不前。
薛清安,我相信你的承诺,即使有缘散分开的那天,远在一方的我也不会后悔,至少相逢携手少年时,不负青春好时光。
半晌后,居于高位之上的翼王“啪”地一下合上手中的折扇,盯着携手而立的两人,讥讽地冷哼一声。
“清安这话若是传回洛阳,恐怕不仅会令大半贵女们心碎哭泣,连薛妇人都要伤透了神啊!”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直中要害,字字句句指向两人间难以跨越的鸿沟,门第之别。
虽说薛家世代将门,并不需要靠姻亲来巩固家族荣光,薛清安也因承袭父志,至今未有婚姻。
但饶是女皇也需依靠世家大族,尽管明令上不拘一格,广纳人才,可纵观名门望族,哪个选了寒门子弟?
说到底,这些既得利益者不会打破已有的格局,与其和新加入的家族分一杯羹,他们毫无疑问会在旧有的家族中选择,不仅为了巩固,更是为了安全。
许是怕何秋月领悟不透,对面一位青衫公子又继续补充。
“听说两月前的枫林宴上,薛妇人对杜侍郎府上的千金极为看重,还特意将祖传的祖母绿手环赠给了杜小姐,不过……”
他绿豆般的眼睛扫了眼何秋月,语气中更添了几分挪揄的味道。
“何小姐品貌极佳又落落大方,若是薛大人真心所求,想必杜小姐也不会计较,薛夫人也会许你做个偏房。”
如果说刚才还是暗里藏刀,那这番话就剑刃毕露,挑明了对何秋月身份的轻视,以及对两人关系的不屑与嘲讽。
在这个看中出身与血统的时代,平民百姓已是生存艰辛,而作为下九流的商人,更是饱尝了冷眼与嘲讽。
可是,靠本事赚钱,一没偷二没抢,怎么就低人一等了呢?
唇畔携了一抹冷傲的笑,迎着对面肆无忌惮的嘲讽目光,何秋月坦然地全盘接受,客气地上前行了一礼。
“承蒙钱公子关照,还请代秋月向令尊问一声好”,言罢她状似无意地望向对方腰间悬挂的碧环,莞尔一笑。
“钱公子腰间这碧环好生眼熟,倒像是上次瓷瓶另附的赠礼”,看着对方局促的神色,何秋月唇角的笑意更深。
“不过这碧环是我用剩余的黏土随手所制,公子若是喜欢,来日您派家丁来选个花样,我再给您仔细做个出来,以免这粗鄙之物折了您的身份。”
话音刚落,薛清安也走上了前,重新握住了少女垂在身侧的手,同样笑盈盈地开了口。
“这碧环倒是别致,若秋月不说我还真当是碧玉所制,可见这万物本无界限,所谓好坏贵贱都是人所定夺。”
他一贯温和儒雅的语气突然凌厉几分,凤眸明明含着笑,却不知为何,竟隐隐让被注视的钱公子浑身一抖,冷汗流了全身。
薛清安轻叹口气,“也许他人眼中不值一提的瓷土,在我眼中便是世间难寻的美玉”,一闪而过的戾气消散,他循循善诱地问道。
“钱公子想必也是
如此认为?”
这话一出,极好面子的钱公子自然不好意思说是没看出来,反正马屁也没拍好,与其日后成为这群人打趣的谈资,还不如借坡而下。
几乎没多加思考,钱公子就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薛大人所言正是钱某所想,什么瓷的玉的,还得要自己喜欢才称得上好!”
慷慨激昂地说过一番后,他生怕别人不相信似的,一面取下腰间的玉环,一面对着光边看边感慨。
“谁说这瓷环掉价啊,这瓷环太好了”,他向众人指着那精巧的大鹏刻纹,“瞧瞧这纹路,瞧瞧这质地,说是上好的和田碧玉我都信!”
周围的人原本不愿听他吹嘘,但奈何钱老板财大气粗,钱公子平日里与翼王走得极近,只好耐着性子看了过去。
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包括翼王在内,都被那精巧清润的碧环所吸引,一时间惊叹声此起彼伏。
“确实啊,老夫活了半辈子,自诩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但如此别致的瓷环还当真第一次见,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20/45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