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汤来喽”,即使放了假,老周还是保持着从前的习惯,早早起来就熬上一锅黄糖枸杞水,何秋月刚说,他就端了三碗出来。
“哎呦,就盼着这一口,喝进去五脏六腑都跟着暖和了。”
老周瞪了眼表情夸张的老齐,又无奈地看向被烫得呲牙咧嘴的秦挚,“慢着点,锅里还有的是”。
他这么一说,原本就被冻得满脸通红的秦挚,这下更是红得像要滴血,何秋月见了忙笑着打岔。
“那还不是周叔您的手艺好,往后我还得时刻小心着,别哪天松鹤楼把您挖过去当大厨,我们几个还得活活饿死呢!”
这话说得讨巧,再加上何秋月一张娇俏可人的面容,更是让老周生出了对女儿的慈爱,见她碗里空了大半,便张罗着要去再盛一碗。
何秋月将剩下的温汤一饮而尽,赶忙谢绝了老周的好意,“多谢周叔,不过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喝多了路上怕不太方便”。
相处的日子久了,互相间便当做了亲人,虽说也会顾及着男女大防,但一些日常琐事也没那么避讳了。
一边帮忙给递上狐皮大氅,老周一边关心地询问,“外面路滑,若是不急等过两日化化再去?”
年前何秋月去北疆送货,正巧碰到诺夕领着两个女儿往回走,尽管她们嘴上不说,但从越发枯黄消瘦的脸便能看出,日子并不好过。
得知近来草编篮子生意不好,孩子们又因为天气严寒出不了门,整日里只能吃些地窖里存的野菜和馍,何秋月便将身上的碎银都递了过去。
奈何走的急,那点钱也撑不了多久,两人便约好大年初四的时候,还在那处山头碰面。
除了给一些衣食上的贴补,何秋月还提出从她那里取一些竹篮帮着卖,省得她还要带孩子走那么远的山路,毕竟她在当地也小有名气,再怎么还是有点门路的。
“没事,我经常赶马走那条路,
熟”,何秋月没有穿新做的鹿皮靴,还是套上了有些磨得发灰的那双。
老周见状,宠溺地摇了摇头,独当一面的女掌柜又如何,说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照旧贪玩又爱漂亮。
“刚上山那段路被磨得发亮,冰面滑得很,掌柜的可要小心点。”
见她准备推门离开,喝了一大碗汤的秦挚也伸长了脖子,像个少年老成的弟弟,高声叮嘱着远行的姐姐。
连连应过后,“咯吱咯吱”地踩过半指深的积雪,何秋月终于走到了马厩旁。
粮食干菜以及棉衣都已经装好,只需要将皮革酒壶绑到马背,便可以打马上路了。
北地冬日严寒,山风尤其刺骨,在车厢外赶马更是如刀割一般,所以带上一小壶温酒,比带上几罐热汤都要好用。
辛辣的白酒喝上一口,便能瞬间从口腔顺流而下,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食道的位置,那股火烧感直接蔓延全身。
刚开始何秋月也不太习惯,但随着外出送货的增多,她也跟着身边的叔叔伯伯学会了用酒驱寒,到如今竟也能喝上五两。
一切收拾妥当,何秋月便牵着马从后院往外走,但还没走出几步,远远就瞧见对面的树下立着个人。
墨蓝的大氅随风摇曳,勾勒出青年挺拔的身姿,玉冠黑发,更衬得面容精致,温润如玉,不是薛清安还能是谁?
皑皑白雪中,何秋月脑中突然浮现一个词,芝兰玉树,也就不过如此。
“真是来的不巧,我正好要出去一趟,要是不忙,便进去让周叔给你盛一碗枸杞热汤。”
何秋月一边推着马车往过走,一边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也真是奇怪,她其实笑点不低,但一见到他就觉得高兴,总是会呲着牙傻乐。
“怎么不巧,我倒觉得正是时候”,薛清安将棉衣挽到手肘,利落地从何秋月手里抢过缰绳,反客为主地跨步上马,“外面风大,快进去坐着”。
何秋月愣了一瞬,随即才明白过来他是想要当这个马夫,陪她一起去送货,不禁扑哧一笑。
“得了吧,我这车上不少瓶瓶罐罐,你没经验,还是我自己去吧。”
她这说的倒是实话,送货不比其他,平路还好说,一旦上了山,颠簸下很容易将这些瓷器弄碎,所以他们一般都亲力亲为。
碎了一件不仅钱上有损失,更要紧的是还要重新投入人力物力,确实是不值当。
见薛清安秀眉微挑,一脸的质疑之色,何秋月赶忙又继续解释。
“这段路我常走,熟的很,现在去用不到天黑就能回来。”
言罢她拍了拍胸脯,冲薛清安得意地眨了下眼,“我自小便是耀州公认的山间飞雁,这点路闭着眼睛都能走,你就在这等着我凯旋归来吧!”
山间飞雁,还真是贴切,翱翔在山野间,与风为伴,自由徜徉,确实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少女神采飞扬,黑亮的杏眼里焕发着夺目的光彩,眸光流转间,映出了万千星河。
何秋月的心思他其实清楚,互通了心意后,她比从前更加好强自立,能做的事从来不会等他帮忙。
甚至还会为他考虑,在他困惑时耐心聆听,有想法时也会提出来,帮他理清思路。
她从来都是自由翱翔的大雁,靠双翼盘旋上升,不需要在某处止步不前,更不应为了谁而放弃广阔天地,拘泥于一方小院。
苍鹰大雁自应搏击上空,野性与自由才是他们的本色,倘若为了迎合别人而困住自己,数十年如一日地蹉跎岁月,绝非他们应有的结局。
也许现在的薛清安并不知道后世平等自由的思想,但他清楚地看见了母亲的一生。
看到了她是如何从一个明媚天真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这个处处以利为先,时时刻刻为了家族着想的薛夫人。
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麻木,当初不施粉黛却艳冠群芳的容颜,如今珠光宝翠都难掩憔悴。
他的母亲,这一生为了家族,为了夫婿,为了儿子,却从来没为过自己。
所以,他怎么忍心,又怎么敢,把北地里最明媚的小太阳,变成深宅内没有自我,失去生机与活力的一抹残月呢?
“你且在空中自由翱翔”,他笑着覆上那双紧握马缰的手,“我就跟在你身后,什么时候你累了困了,就停下来等等我,咱们一起赏赏风景就好”。
我如果爱你,便会尊重你的选择,给你充分的自由,只要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你的身边,陪你看四季更迭,相守到老。
“砰”的一声,对面街上的孩子成功点燃了爆竹,高兴地叫着嚷着,在雪地上肆意地撒着欢。
北风裹挟着几片残余的红纸,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两人头顶。
看着薛清安玉冠旁的那抹红影,何秋月抿了抿嘴,又笑了起来。
“你这话说得,到好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每天哀怨地呆在房里,盼着日理万机的夫婿能过来瞧上一瞧。”
她原本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薛清安竟认真琢磨起来,最后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又摆出了那副无辜博可怜的样子。
“这也没有办法呀,既然舍不得你独守空房,那便只有我来喽。”
何秋月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嘴上仍配合地继续说,“那怎么成,若我以后三宅六院,你岂不是日日独守空房,太可怜了”。
话是越说越没边,何秋月也跨步坐在薛清安身旁,只听耳边又响起了青年温柔缠绵的声音。
“所以何秋月”,他凑在何秋月颈侧,唇角轻轻蹭过少女白皙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喷薄在清香的发间,“我这么卑微,你还不多可怜可怜我……”
何秋月被这一下弄得猝不及防,磕磕巴巴地想要避开,却又被拥入怀里。
“那我……怎么,可怜你?”
得逞的薛清安被问得一愣,还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隔了一会儿,才有些羞涩地开口。
“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你心里有我,愿意和我在一起,便好。”
一股暖流划过心田,何秋月勾了勾唇,在青年侧脸落下一吻。
“真蠢,幸好我也是。”
第37章 一日不见 活下去,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虽说正值新春, 但常走的山路上,仍旧遍布深深浅浅的马蹄印迹。
仰头灌了一口温酒,何秋月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你瞧,我们北地儿女都是如此, 冰天雪地也阻拦不了前行的脚步”。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严寒之地出生的人, 骨子里都有一股坚韧不拔的韧劲。
“先别扣盖,给我也来一口”, 薛清安偏过头,借着何秋月的手也喝了一口酒, 被辛辣的味道刺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由得又咳嗽了两声。
也难怪他如此,不同于南方米酒的甘甜温软,北地的烧刀子就像这凛冽的寒风,一口便直捣五脏六腑, 能辣到心里。
何秋月见状赶忙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块梅干递了过去,“这酒太烈,用这个压压”。
梅干上裹了一层薄薄的糖霜, 入口没有却想象中的甜, 反而是一种清爽的果香, 很快冲淡了浓烈的酒气。
说来也怪, 在遇到何秋月之前, 薛清安一向不吃甜食,从前洛阳有名的几家酒楼做的甜点,他也只是带给母亲, 自己半点不吃。
父亲生前一再教导他,好男儿当顶天立地,不应有所沉迷,如此方可永葆初心。
所以,幼时视糖如命的他在父亲死后,自动摒弃了一切可能产生依赖的事物,久而久之也就产生了习惯,偏爱能让人清醒的苦味。
但一切都在遇到何秋月发生了转变,不仅接受了她一次次给的甜食,还越发依恋她带来的温度,深陷
其中,不愿自拔。
起初是不忍让少女期待的眼神落空,后来满满地,从前被强行关闭的感官再度重启,他也同少女一样,真心喜欢起了这清新的甜味。
世间本就充满苦涩与无奈,偶尔尝一尝甜味,才算得上圆满。
只是,他不得不承认,从少女在刀光剑影中将他护在身后时,他余生的同行之人,他心中的牵挂,便只能是何秋月。
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但他乐在其中,甘之如饴。
高处不胜寒,待耀州解了危机,他便会向女帝请命,继任耀州刺史一职。
母亲早已厌倦洛阳的尔虞我诈,表弟们也基本在官场站稳脚跟,家族荣光不一定在权贵中才能获得,毕竟最初薛家是靠军功得的封位。
“真甜”,薛清安挥了一下马鞭,随即扬唇看向何秋月,正好对上她有些疑惑的目光,“不过刚刚好,我很喜欢”。
何秋月也露出一个笑,从布袋里又取了两颗,一颗扔到自己嘴里,一颗放在掌心。
“小意思,等回去我再做一些,诺,再给你一个。”
殷红的梅干静静躺在少女白皙的掌间,宛若名家笔下的春日图景,只一眼便有了万物复苏的生机之感。
鬼使神差地,薛清安并没有用手去拿,而是微微低下了头,将嘴贴近那块梅干。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掌心,何秋月心下一颤,梅干也随着晃动起来。
下一秒,温润的触感在掌心一触即离,原本梅干的位置被清浅的湿意取代,寒风袭来,何秋月不禁紧紧握起了那只手。
“薛清安!”
“嗯,怎么了?”
“前面……赶紧停车!”
约莫半米的地方,不知何时窜出了三只棕毛羊,争相追逐在路中间,此刻正瞪着又黑又亮的小眼睛看着他们。
“吁”,薛清安赶忙勒紧了缰绳,马车这才摇摇晃晃地停下,堪堪与羊群相隔不到一寸。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小羊受了惊,呆呆傻傻地四下张望,眼看着就要结伴往山林里跑。
就在这时,路旁的雪堆里突然跑出一个女人,熟练地扬起了鞭子,几声吆喝间,就顺利让四散的小羊乖顺地跑了回来。
女人一边得意地赶着羊,一边踩着雪往过走,在看见马车上的两人时,被冻得通红的脸上牵出大大的笑,步子也更快了几分。
“诺夕姐”,方才何秋月便觉得那声音熟悉,此刻离得近了,她也难掩激动的情绪,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小跑着过去迎。
“秋月妹子,慢着些,这地上太滑。”
虽说上次相见还不到半月,但两人皆有久别重逢的兴奋,或许友情就是如此,即使相距甚远,也会彼此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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