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令张大人到!”
直到背部一松,从车上悠然而出的大人掸了掸衣袖,轻咳了一声,那位内监才松了口气,伸长脖子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糟了,他怎么来了?”
即使只能看到那人的小半张脸,姚秀楠还是被那做派厌恶得皱起了眉,一旁的秦挚显然并不清楚缘由,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有些疑惑。
“莫非是冲着你来的?”
“说不准,但看架势应该不是,毕竟想要真的抓住我的话,那边应该不会放心派这么个草包来。”
说话的空间,那位衣着华贵的张大人也偏过了头,看到那张雄雌莫辨的精致面容,秦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原本以为薛清安长得就过于精致了,俊秀有余但就像一尊精致的雕像,总是少了一点烟火气。
但见到这张脸他才知道,平日里大家果然还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那群泥里摸爬滚打的汉子见到这般人物,估计都得当成仙人下凡了。
“别的不说,这家伙确实有一副能被称为狐媚惑主的皮相,不过若是你见到他玩弄人命的手段后,估计会对现在的惊艳追悔莫及。”
听到姚秀楠的话,秦挚也赶忙收回了视线,听她的描述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
“都说知人知面难知心,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反正在我们这边人的观念里,长成这样又如此跋扈的,大多都会是仗势欺人的小白脸。”
“你没猜错,不过这家伙应该算是个大白脸,从未入过学堂,却被女皇陛下亲自封为的中书令,任谁都得夸一句软饭软吃的人才。”
看着几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去,秦挚有些担忧地看着姚秀楠。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等他们走了再去送信?”
所说大概率断定了张临芝不知冲着自己来的,但毕竟还是与他打过照面,很难保证对方不会像她一样把人认出。
犹豫的时候,不远处突然走过一个不羁的人影,光是那外带的官帽就不难认出,这人只会是新上任的马县令。
“马祥……”
看到马祥的脸,姚秀楠像遇到救星一样伸出了手,一边小声喊,一边上上下下地挥着手。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就这样喊了两三声,马祥终于停下了脚步,向着二人的方向试探性地走过几步。
“这不是姚……?”
姚秀楠也顾不上叙旧,赶忙从怀里取出那封密信,小心翼翼地放到马祥手里。
“烦请马参军将此密信亲手交由薛刺史,事关家父安危以及耀州军情,还请您务必小心。”
这时候马祥才注意到停在门口的那辆马车,神色一紧,将那封密信藏在了胸口。
“姚姑娘放心,信我一定送到,事不宜迟,你们先行离开,一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姚秀楠和秦挚都郑重行了一礼,“那就有劳马参军了,我们会先去南巷秋月的瓷行,届时你来此处寻我们便好。”
马祥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后的马车,“一路上尽量避开大路,注意安全,那我就先进去了。”
直到马祥的身影被木门遮挡,两人这才移开了视线,尽量小心地不发出声音,骑上马朝着不远处山间小路飞奔而去。
……
因着账房定了亲事,又赶上薛夫人生辰,老周今日一头扎进了厨房,中午的时候一下子端上了九道硬菜。
除了松茸鸡汤以外,还有红枣金钱酥等甜点,刚一端上桌,就引发了众人的连连惊叹。
连薛夫人都多喝了两碗鸡汤,对于这各样的点心也更是赞不绝口,甚至直言老周的手艺比起洛阳最知名的糕点师傅也并不逊色。
“薛夫人您别夸了,现在我们都没人敢夸,就这还有不少点心铺子出两倍工钱挖他,还真怕那日他就改了行,去做点心去了。”
账房今日也是喜上眉梢,方才也多了几杯,此刻面上泛起红坨,闻言也肯定地点了点头。
“薛夫人您有所不知,哪怕走了一个大工匠我们都不心疼,毕竟有您和掌柜的把关。但是老周可不一样,没了他,这饭也吃不进去啥了。”
“我作证,这倒是实话”,何秋月咽下一大口樱桃毕罗,“这一年多来在周叔的精心照料下,我们成功从不挑食的小猪羔子,变成了非他不可的贪吃虫!”
老周闻言笑着挠了挠头,刚想开口,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请问有人吗?”
与之一同响起的,是少女沙哑的声音,虽然音色有几分陌生,但众人还是听出了声音的主人,都放下碗筷走到门边。
“秀楠……”
“秋月……”
随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内外的少女紧紧相拥,老周和老齐也赶紧给秦挚端来热水,让他二人泡泡手来驱寒。
用热水泡过手,再加上屋内熊熊燃烧的炭火,两人逐渐从寒冷中缓了过来。
姚秀楠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向坐在身旁的众人讲述事情的经过,以
及她来此的原因。
待简单的交代完前因后果,她的一双眼眶已经变得通红,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啜泣。
放下茶杯后,她从怀里又取出一封拆开的信,慢慢展开在众人面前。
信很简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有寥寥数语,看笔迹也极为仓促。
除了叮嘱女儿沿路要注意安全外,便没有再说其他。
没有临别时的伤感,也没有对前路的希冀,有的,只是一个父亲在危难关头对于女儿的担心。
“我爹严厉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候,反倒说了平时绝对说不出口的温言。”
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
平日里的严厉教导的严父,与危急关头满是关切的慈父,其实都是人的一体两面。
何秋月握了握她逐渐回暖的手,又递过来一杯热茶。
“既已如此,眼下我们只能等了,你们一路上也辛苦了,一会便去好好休息休息,有消息我会去告诉你们的。”
然而姚秀楠面上的焦虑之色更甚,“只怕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方才我们去刺史府时,碰见了张临芝,虽然不知道他的来意,但我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许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似的,门外响起了几声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进门的,是满头大汗的马祥。
迅速地掩好房门后,马祥还不忘小心地向外张望几眼,确认了四下没人后,才转身低声开了口。
“洛阳那边有了行动,清安只怕,不能留在耀州了。”
第49章 夜袭府衙 无论如何,总要见一面才好……
“清安奉命任耀州刺史, 如今还未满一年,为何会突然回调?”
一听这话,薛夫人也诧异地站了起身, 严重罕见地流露出几分忧色,声音也禁不住地微微颤抖。
马祥担忧地上前与何秋月一起将她扶住, 也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许是不忍见薛夫人那双灼灼的目光, 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具体我也不知,只知道张临芝此次是带着女皇陛下的旨意, 好像朝中有人上奏清安与北疆二皇子秘密勾结,所以奉命要带他回洛阳调查。”
薛夫人一双秀眉紧紧蹙起, “荒谬, 幕后黑手在朝中搬弄是非,真正想做实事的却总有各种阻挠。”
然而,不论如何,薛清安确实与完颜诚有所合作, 现在不知对方掌握了什么证据, 可一旦做实,这罪名可是要诛九族的。
“不过清安与完颜诚几乎没有直接交流,大多是采用飞鹰传书, 信物人证更是没有。虽不知女皇那边掌握了多少情况, 不过想要做实应该还算困难。”
许是看出了何秋月心中的担忧, 马祥也沉吟着出声解释, 只不过声音越来越轻, 也能看出他其实也满是顾虑。
何秋月闻言也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开口,而是低头思索了一下, 转而又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清安做事小心谨慎,我想那边知道这事的缘由,估计是身边出了奸细,向他们通风报信?”
知道薛清安和完颜诚关系的,满府衙上下也就马祥一人,而她自然不会怀疑一同经历生死的马祥。
那么,有嫌疑的人,就只可能是府衙外知道情况的百姓。
能知道情况,并具有被胁迫可能的,她很快想到了最可能,也基本是唯一的人。
虽然不愿承认,但这人只能是曾经在北疆军营里所救,也是她经常帮助的那位夷族妇人,诺兰。
“如若我猜的没错,诺兰很可能已经被敌方控制,他们也应该是从她口中知道了薛清安与完颜诚的关系。”
“谁?诺……诺兰?”
还未待马祥开口,老齐先一蹦三尺高,诧异地望着面含忧色的何秋月,愣了片刻,又肯定地摇了摇头。
“秋月你应该是猜错了,诺兰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情?,再说了就算她真知道,受了咱们那些恩惠,他又怎么会如此害薛大人?”
其实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何秋月他们也看了出来,打了大半辈子光棍的老齐,对于独自抚养两个女儿的诺兰,是很有好感的。
而反观诺兰,对于这个能干又风趣的农家汉子,也并不排斥,而两个女儿也愿意亲近这个大叔。
他们私下里也都说,过些日子估计老齐也要有喜事了。
但现实毕竟就是现实,人非圣贤,而一个母亲也有着这样那样的难处和苦衷,尽管不愿相信,但她也能理解。
生死关头,或许诺兰会接受自己以死报恩,但面对两个女儿遭遇险境,她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就像诺兰平时说得那样,女儿对于她来说,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老齐处于情感上难以相信,但她在此时只能站在理智的角度,去衡量这个最大的可能性。
不是有一句话叫,不要考验人性,因为人性远比你想象的更加阴暗。
但她认为,求生欲是世间万物的本能,舍生取义固然令人钦佩,但很多情况下,他们都不是圣人。
凡夫俗子有这样那样难以割舍的东西,可能是亲情,可能是爱情,也可能是友情。
凡事选择都要有所取舍,事情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永远无法与做选择的人感同身受。
所以无论是诺兰告密也好,抑或是其他她尚未发现的探子也罢,她现下只是根据已有的线索进行推测。
没有对人性居高临下的批判,也没有对动机难处的深挖,只是客观地分析这种可能,仅此而已。
“齐叔说的也有道理,我只是说这种可能,若真是诺兰姐受了胁迫,此事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只怕……”
何秋月顿了下来,而短暂的沉默后,马祥沉吟着继续开了口。
“若真是诺兰,那想必那边还没有掌握什么确凿的证据,哪怕是想要栽赃嫁祸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反倒可以给我们应对的时间。”
“怕就怕府衙中隐藏了潜在的高手,可以避过我们所有的眼睛获取信息,若真是这样,还不知道一并交上去的有没有伪造的证物。”
这也说出了何秋月以及薛夫人的顾虑。
现如今敌人的威逼利诱都没有那么可怕,更遭的情况就是敌方的手伸得极长,可以不动声色地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这就使得他们更为被动了。
“不行,我得出去一趟,不管是不是诺兰,我得当面问个清楚才行。”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老齐猛地站起身,也不顾老周几人的阻拦,打开门只披了件棉袄就急匆匆地出门而去。
见他如此架势,老周奈何不得,也只好穿上了棉袄,带着一个伙计也跟了出去,生怕他一时情急再出了什么事。
“马祥,你出来之前,清安可还跟你说了什么?后日便要回洛阳受审,那这耀州刺史又要谁来接任?”
直到房门被重新掩上,薛夫人才动了动眼珠,强忍住指尖的颤抖,望向马祥的眼神里有担忧,也有着几分希冀。
马祥有些心酸地摇了摇头,通红的双手紧紧交叉在一起,挽起的手臂上隐隐绷起几道青筋。
“张临芝那狗东西可算找到了把柄,拿着鸡毛当令箭。不仅不许清安出门一步,连府衙的人都清了出去,说白了就是要软禁他。”
他深吸了口气,才继续向下说。
“至于新的耀州刺史,好像是裴尚书家的次子裴征,虽然只是代职,但我看那架势,那帮人似是已经势在必得了。”
薛夫人闻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裴家与薛家是世交,再加上裴尚书是薛清安老师的这层关系,想必也会在洛阳那边为他周旋。
而耀州这边,裴征这些年在工部的功绩也是有目共睹的,在这种情况下代为接掌耀州,想必也不会太大问题。
然而与薛夫人
不同,一旁的何秋月和马祥虽然没有开口,但心里都为这情况捏了把汗。
薛夫人不知道裴尚书可能存在的风险,但他们是清楚的,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不从耀州内部调人,而是直接从洛阳指派一个工部大员。
偏偏就在这个初步战胜的时候,很难不让他们产生怀疑,这件事情是否跟薛清安迟迟不放北疆大皇子有关。
北疆大皇子率部入边,屠杀军民近百人,人证物证俱在,而北疆王那边还没派人交涉,洛阳却先后传来大臣奏请释放的消息。
甚至还有人提出,为了两国的友好邦交,耀州这边不仅要派车将人送回去,还要献上一定的礼品以示求和的诚意。
朝臣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提出了割地赔款的主张,而那些葬身于敌军铁骑下的无辜百姓,那些在战场上浑身浴血的士兵,便成为了他们口中为了和平的一大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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