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马祥沉吟着并没有给出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何秋月。
“秋月,你觉得他们意欲何为?”
直到这时, 众人才注意到一直在角落里没有开口的何秋月,也都陆续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她,渴望能够从她这里获得一些突破。
也就在此时,脑中纷繁杂乱的信息才终于逐渐拼凑起来,虽然还有一些没有连接,但已基本能够看出整件事情的脉络。
无论是米老板,还是宋县令,都是连接耀州与洛阳的重要一环,这在之前他们也已经摸出了七七八八。
而现在浮出水面的北疆大皇子以及他背后的母族以及叔父,都代表着北疆蠢蠢欲动的侵略势力,一旦他们掌权,那边境的战火将一触即发,愈演愈烈。
只不过,从前他们以为,无论怎么折腾,洛阳那边只是想要争夺太子之位,以及这背后巨大的利益分配。
可是,从薛清安被举报勾结外敌开始,何秋月就隐隐有了一种预感,或许他们之前太乐观了,洛阳那边想要的不仅是权势地位,甚至还想要引敌入境,最后改朝换代。
想到这里,何秋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当真是太糟糕了。
“我觉得洛阳那边与大皇子一脉勾结,表面是争夺皇位,实则想要引敌入境,最终目的则是谋朝篡位。”
此言一出,全场霎时间陷入死寂,薛夫人陡然握紧了手中的念珠,望向何秋月的眼中尽是难以掩盖的诧异。
而方才还义愤填膺的麻田,也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歪着头愣在了原地,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造,造反?”
“大惊小怪什么?这一年多跟你师父我白学了,光长个子不长脑袋,以后少说是我武状元马祥带出的徒弟!”
全场唯一没有表露出诧异的,只有提问的马祥。
他白了一眼磕磕巴巴的徒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
头,随后看向何秋月的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欣赏,但更多的,是藏不住的急切担忧。
“若说之前他们藏得还比较隐蔽,那大皇子的释放便让那群老狐狸露出了夹着的狐狸尾巴。”
言罢他重重淬了一口,眼中闪过浓浓的厌恶,声音中也满是鄙夷和嘲讽。
“也多亏了张临芝那个蠢货,要不是他这么着急放走北疆大皇子,我还真不敢这么早就对他们的意图下论断。”
姚秀楠此刻也直起了身,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怕强对手就怕猪队友,看来老天还是站在咱们的一边。这首次较量虽然被占了先机,但好在还让咱们摸清了对方的意图,看那帮老狐狸还怎么装!”
正所谓有得必有失,裴尚书自以为用好了张临芝这步棋,控制住薛清安不说,还在女皇那边或多或少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但没有想到的是,张临芝的莽撞自傲,同样也会带来一些隐患,这不,还没得到女皇的命令,就私自放走了北疆大皇子,犯下了一桩大错。
“秋月,那依你看,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做才不算被动?”
这次,还没等马祥开口,姚秀楠就率先捧着下巴问了过来,而周围人也自然没有异议,都恳切地投来期待的目光。
被这么多眼睛盯着,何秋月背上都起了一层薄汗,比起成为众人焦点的压力,她更多的是感受到肩负的责任。
脑中闪过无数种念头,但都在再次思索中被一一否决,长久的等待中,众人默契地放轻了呼吸,尽量不对她的思考造成任何干扰。
终于,当日头越发西沉,直到最后一丝日光偏移过窗棂时,何秋月才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官场之事我不甚清楚,也不敢妄加评论。不过作为当前耀州最大的瓷商,我倒是想到了一招曲线救国之计。”
“哦?如何曲线救国?”
何秋月冲发问的薛夫人眨了眨眼,转而秀眉一挑,笑得狡黠而又得意。
“这世上没有人能跟钱过不去,就算他们内外勾结,钱这一块永远是他们最大的连结点,同样,也会是他们最致命之处。”
见众人仍有不解之色,何秋月沉吟一瞬,又继续开口解释。
“从官场角度,不同立场下很难相互合作。然而从我们商人的角度,立场不过是暂时压下利益的篮子,既然是押注,那自然要多多益善才好。所以不同阵营,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和好处,是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的。”
言及此,马祥和薛夫人也都恍然大悟,姚秀楠也一拍脑门,喊了声妙。
唯有麻田仍是一脸大聪明的表情,瞪着那双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双眼,求知若渴地继续追问起来。
“所以……您是想要和他们做生意,做个黑白通吃的大瓷商?”
“蠢死你得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收你做徒弟!”
见自家呆徒弟如此问,马祥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师门不幸,各位多包涵吧。”
“师父您又打我,难怪我这脑子越来越不灵光!”
麻田忙侧身避过了如雨点般落下的重击,嘴里还不忘挑战别人,“我这叫表里如一,不像有些人不懂装懂,喊得比谁声音都大,也不见说出半点感悟。”
这话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字字句句精准地指向了一个人,就是还保持着惊叹嘴型的,前一秒看热闹,下一秒就躺枪的姚秀楠。
“麻田,你挨骂是你蠢活该,还牵连别人做什么,非要我来碾压你那残存的一点点智商吗?”
而另一边的麻田刚躲过师父的致命一击,闻言也不甘示弱。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全程也是一脸鸭子听雷的表情,就最后喊那么一句妙,生怕别人看出来你没听懂似的。”
见他这么说,一直忙着拉架的秦挚说了句该打后,也退出了战场,如此一来,就只有老周老齐以及何秋月站在那里,兢兢业业地当麻田的挡箭牌了。
姚秀楠柳眉倒竖,起身用力“砰砰”拍了两下桌子。
“你小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姐姐便给你解释一遍,赶紧竖起你那漏风的耳朵听好了,别一会又问一些令人发笑的问题。”
“秋月的意思是,她可以通过做生意的名义和敌方进行接触,表面上是洽谈合作,实则是寻找他们内外勾结的切实证据。”
等她说完,何秋月用力拍了拍手,赞赏地看着满脸得意的姚秀楠,“好,说得完全正确,这正是我想到的方法。”
这下麻田彻底泄了气,也向自己方才的失礼认了错,而师父马祥也做了表率,举起旁边的扫帚就要狠狠抽了他十下。
见他服了软,姚秀楠的气也散了个干净,和秦挚一前一后也拦住了马祥,为麻田求了情。
马祥重重打了他脊背三下,才停了手,只不过脸色较之刚才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沉郁了几分。
“这方法虽然可行,可你要承受的风险实在太大,若让清安知晓,恐怕更是会担心…… ”
薛夫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念珠,轻轻拉起了何秋月的手,声音中满满的都是心疼。
“马祥说得有理,国难当头,你有心报国是好,可是也不能不顾及到自己的安慰。这事风险太大,我如今也算你半个长辈,以我的意见,是为下下之策。”
这时姚秀楠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凶险,那点热血也被担忧浇灭了七七八八,也担心地开了口。
“秋月,我也觉得薛夫人和马祥说得有理。当双面间谍可不比做生意,一不小心可是会葬命的啊,要不,要不咱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看着周围众人关切的目光,一阵阵暖流霎时涌入心田,而藏在心底的那束跃动的火焰,也被这暖流烧得更旺。
“大家的好意我都清楚,我既然说了出来,就也清楚会面临的各种风险。”
“就像娘所说的,国难当头,我何秋月这些年也承蒙大家恩惠,现在于情于理也没有挺身而出的理由。”
“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而且我相信,无论是军中的兄长,还是家父的在天之灵,都会支持我的。”
薛清安,我会带着你的那份责任,守好耀州这片土地的。
第52章 应对考验 你的这层身份于我们而言可是……
又过了一天, 直到薛清安一行人奉旨回洛阳的前一天晌午,何秋月才终于收到了张临芝那边的回信。
虽说摆谱拖延了一天多,但对于何秋月这边想要合作的诚意, 想必无论是张临芝,还是他背后的裴尚书, 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身鹿绒大氅的内宦站在门口,正嫌弃地打量着铺子外围, 一见何秋月出来,尽管心中不耐, 但仍挤出了那副谄媚的笑,拱着手往前迎了几步。
“哎呦, 何掌柜您可算出来了, 真让杂家好等啊!”
“苏公公辛苦了,方才店里有点事耽误了功夫,这点心意不成敬意,您一定要收下。”
听他这么一说, 何秋月也露出几分歉意的笑, 从身后老周的手中接过一个绣金双面布袋,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哎呦,何掌柜真是客气”, 苏公公也不含糊, 结果布袋后在掌中暗暗掂量了一下, 又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未束紧的袋口, 立马被里面黄灿灿的元宝晃得更加合不拢嘴。
但毕竟是宫里的老人, 饶是心里乐开了花,苏公公面上也收敛了几分,将布袋小心揣在怀里后, 也客气地朝何秋月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大人说了,何掌柜诚意满满,他也十分欣慰。只不过您也知道,这几日忙着薛大人那桩子事,原本想早日见您,这就给一再耽搁了。”
“故而大人今日特令杂家前来,并已在醉香阁摆下宴席,专门想要与何
掌柜详细商量一下合作之事,不知您是否有空?”
虽说这位苏公公笑得谄媚,但何秋月知道,能走到这个位置的内宦,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听了他的这番话,也更加印证了她的想法,说辞进退有度,隐隐有着她不去便是不识抬举、别有用心的意味。
于是何秋月也回以客套的笑容,冲着苏公公行了一礼。
“张大人盛情邀约,秋月岂有不去之礼,那便劳烦苏公公带路了。”
饶是对见惯了宫廷美人的苏公公来说,何秋月也是个少有风度的翩翩佳人,此刻见她不卑不亢的神情,也生出了几分惊艳之感,忙笑着摆了摆手。
“哪里哪里。早就听闻何掌柜英姿飒爽,能给您带路也算是杂家有幸,雪天路滑您也小心着点。”
有了最初的金钱贿赂,再加上何秋月的外貌加持,这位年过半百的苏公公慢慢也放下了几分戒心。
而何秋月自然也没有放过这个时机,一边闲谈着家常,一边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往张临芝身上绕。
“老早就听闻苏公公历经两朝,内院之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次同张大人一起来此,想必回去又得好一阵忙了吧。”
果不其然,这番马屁拍得极好,正中了苏公公的下怀,他仰头嘿嘿大笑了几声,神情间也满是对自己能力的得意。
“要不说还得是生意人,比起那些只知道掉书袋动嘴皮子的文人,还是何掌柜这种实干派更懂杂家的心啊!”
这话就带有一定指向性了,何秋月略一沉吟,立马趁热打铁地往下继续。
“既然如此,秋月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各位来这一趟也都不容易,还请您提点提点,要是到时候哪句不对冲撞了张大人,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苏公公听罢冷哼了一声,目光中闪过难以掩饰的厌恶之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语气稀疏平常,真的跟何秋月传授起了经验。
“与人相处之道说来也没什么,您在耀州素有美名,不过既然您问了,杂家就说一点,那便是要避重就轻。”
“避重就轻?”
苏公公轻叹了口气,看向何秋月的眼神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杂家曾听闻北地有一种猛虎,矫捷善猎,又因精通人性又性情纯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视为当地的神兽。”
“人们无不对其心怀崇敬,将它作为风调雨顺的保护神,但是猛兽就是猛兽,一旦厌倦了被人类利用的日子,保护也就变成了屠戮。”
说到这里,他挑了挑眉,眼角细密的皱纹也跟着颤动起来,就好像在案板上炙烤的牛肉,扭曲而又战栗着。
“相逢即是有缘,杂家便多嘴再奉劝一句,无论您和薛大人从前是什么关系,自您接受张大人邀约的那一刻起,您早已加入了猛虎的阵营。”
他深深看了何秋月一眼,低声叹了口气。
“咱们这些人充其量就是大人物手下的一颗棋子,若想撑得更久,唯有守好自己的位置。不冒进,不退缩,担好自己的角色,方为保身之策。”
说话间已经到了醉香阁的门口,而苏公公也笑眯眯地随着女侍的指引,和何秋月一前一后上了台阶。
作为耀州有名的酒楼之一,光是一楼就满满当当地坐了各式人物,一时间除了浓郁的菜香,屋内还飘满了浑浊的酒气。
何秋月轻掩着口鼻,目光不经意般扫过席间几名带刀武士,在看见其中一人黑帽下散落的几绺棕发时,不禁感到有些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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