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凝望着那个身影,不知为何莫名觉得亲切,因高烧和焦思一直杂乱的心跳也逐渐平静下来。
这样沉默的对视也不知持续了多久,薛清安一直被关在屋内,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没有想到何秋月会再度出现在这里。
然而,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薛清安心中越来越肯定,也许是太过期待,也许是连日高烧产生了幻觉,但最终,他还是轻声喊出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
“秋月……”
轻飘飘的一句呼唤,如同临溪观月的行人,小心翼翼轻言轻语,唯恐一不留神惊动了水面,打破了好不容易编织的幻影。
何秋月的心更柔了几分,在桌岸旁轻轻坐下,伸出了手,慢慢抚上那双雾霭沉沉的眼角。
“是我。”
眼角处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薛清安周身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眨动了两下眼睛,终于还是轻声问出了口。
“这……不是我的幻想吧?”
是他病入膏肓时的黄粱一梦,还是意识迷离下的心中期待,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把是非曲直、真假善恶看得泾渭分明。
即使如此,哪怕走到生命的尽头,他也不想在幻想的美好中沉溺,宁愿独自一人走上末路,也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他这么问,何秋月眼角微酸,仍笑着摇了摇头,用力握住了那骨节分明的手。
“不是幻觉,如假包换。”
指尖的炽热和微凉相互碰撞,极致的冷热差异中,两人都紧紧交织着彼此的指节,仿佛以此就能来传递近日来的思念,给予最质朴的慰藉与关怀。
看着那张憔悴的容颜,何秋月忍住心中的苦涩,仰起头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
“薛清安,你得赶紧养好身体。这一局我们暂时赢了,往后还需要你和我们并肩作战,咱们这些人,少一个都不行!”
烛火下,少女素白的面容泛起柔柔的血色,分明想哭却强撑着露出微笑,而即便这样,仍旧是那么明媚,一如普照大地的太阳。
察觉到对面越发炽热的目光,何秋月有些不知所措,还以为是自己的演技太差,正抿着嘴准备再说些什么。
下一秒,手臂微微一紧,重心前移的瞬间,已是跌入一个热气腾腾的怀抱。
这时,薛清安哑着嗓子,凑到她耳畔小声耳语,一手还不忘探向她的额头。
“心跳怎么也这么快,可是也染了风寒?”
见他如此,何秋月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急促的心跳,比起高烧的薛清安,也是不匡多让。
“才没
有”,何秋月赶忙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挥起手扇了扇风,“可能是屋里太闷,热得。”
言罢她起身走到窗口,正想将窗子退得更大,却冷不防听到薛清安打了个喷嚏,赶忙又放下了支板,将窗户又紧紧掩上。
“既然这么热,反正屋里也没有别人,要不要先把外衣脱了凉快凉快?”
虽然门边的衙役早早就退了出去,但何秋月还是下意识地双手环抱,末了佯装怒意地瞪了薛清安一眼。
“薛,清,安!”
“知道啦,我家娘子害羞,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高亮的呼喊。
“就你小子这不惜命的活法,这日子长不长,还真不好说啊!”
两人闻声回头,待见到所来之人后都笑着拱了拱手,“老神医。”
虽然耽误了一两日病情,但好在身体强健,也没有严重大碍。
老神医诊断片刻后,便留下了一副药方,随后带着一名衙役给他和张临芝抓药去了。
等人一走,马祥这才又换上了满脸的严肃表情,有些担忧地开了口。
“朝廷那边还算好说,眼下连日大雪,再加上张临芝那个狗腿子卧病在床,我已经差人到洛阳送信,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话锋一转。
“主要是北疆那边比较麻烦,潘将军昨日差人来报,说探子发现边境周围埋伏了不少骑兵,光是精锐的就不下百人。”
听到这个消息,薛清安也是眸光一紧,沉吟片刻才出声询问道。
“潘将军那边可出的骑兵大概有多少?”
“他没明确说”,马祥抿了抿嘴,“不过看意思,应该到不了百人。”
敌方单是精锐骑兵就有百人,还尚且不算普通骑兵,耀州军就已经在人数上落了下风。
如此一来,想要取得胜利,就得在战术布控上多下功夫。
何秋月也琢磨了一会,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从前看过的关于《孙子兵法》里的一计。
“要不,咱用一小队兵力吸引主力,然后再趁其不备发起冲击,给他来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敌众我寡,硬碰硬肯定是不占优势的,倘若想要奇袭,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马祥一拍脑门,“好一招声东击西,不得不说,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笑着对视一眼,随即都齐齐望向一旁的薛清安,有些期待他给出的意见。
“这确实是目前来看最适宜的策略,从可行性来看,我觉着……”,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薛清安沉吟片刻,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确实值得一试,也是当前能想出的最好方法了。”
挑灯夜谈,有人汇心聚力,得出迎敌之策;也有人忧心繁杂,举目四顾只有黑夜漫漫。
北疆的金顶营帐内,亲王殿下——也就是从前的裴家长子裴璇,正透过一众黑压压的谋士,远眺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
无边无尽的原野中,他似乎看到了洛阳城中万佛寺高高的塔尖,好似战场上临风屹立的长枪,冷眼看着所发生的一切。
一位亲信谋士注意到了主上的异样,眼球转了又转,还是犹豫着轻声开了口。
“亲王殿下……?”
被连着轻唤了两声,裴璇才堪堪回过神来,“嗯,方才说到哪了?”
座下诸人面面相觑,眼中的担忧几乎隐藏不住,死一般短暂的沉默后,还是那位亲信小心翼翼地回了话。
“回殿下,刚才林谋士说到三日后与边境发起总攻,岳谋士意见相左,正等着您的看法……”
裴璇瞪着那双鹰一般凶狠的双眼,平静地扫过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主张总攻的林谋士身上。
“诸位可知,两军交战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没有人敢回话,未被盯着看的更没有想要开口的打算,饶是备受青睐的亲信,也不敢在这时候随意开口。
那位林谋士更是被盯出了一身冷汗,两腿颤颤,像一个脱了线的木偶,随时都可能摇摇晃晃地倒下。
“依……在下看,应当,是自大轻敌……”
其余诸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有些暗自在心里点了点头,而有的则是心中一惊,为林谋士捏了一把汗。
听到这个回答,裴璇没有任何反应,片刻后,才哈哈大笑起来。
“在本王心里,比这更为严重的,是当断不断。”
一如十四年前的薛钰,也是当今的大皇子,还是与他背道而驰的完颜诚和薛清安。
再抬眼时,眸中已不见了半点彷徨,有的,只是让人胆寒的杀气。
那位林谋士早已被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而周围的众人也禁不住暗暗发着抖。
就在这满场静默中,裴璇一挥右臂,下达了命令。
“三日后,以精骑军为先锋,于北地边境发起总攻!”
第56章 同心戮力 誓与耀州共进退!
第二日一早, 信使便送来了女皇从洛阳的手谕。
女皇陛下考虑到了当前耀州的情况,再加上麻田送上的那封万民请愿书,虽然还没有表态, 但下令让薛清安仍掌管耀州刺史一职,专心抗敌。
而姚秀楠和秦挚那边托人传来消息, 说已经成功接近了裴小姐,但毕竟涉及朝廷命官, 他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想要搞定还需要一点时间。
内斗逐渐呈现暂缓之势, 但外敌却正跃跃欲试,大战也是一触即发。
就在众人忙着内斗的几日中, 北疆军营内练兵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演武场上整日整夜喊打喊杀还不算,连过往的商户和百姓有时都会成为他们捉弄的对象。
轻则被打得鼻青脸肿,重则是断骨伤筋,还有些甚至丢了性命。
然而还不仅于此, 就连安分呆在家中的百姓都很难幸免于难。
偶尔被一小股北疆士兵抢些米面粮油都是其次, 很多时候,他们要面对的是极度凶残的烧杀抢掠,以及与至亲猝不及防的分离。
面对这种情况, 薛清安也于驻军总管潘将军多次交涉, 想要请求在百姓聚居几条边境线上加强守卫, 但均被潘将军以人力欠缺为由婉拒了。
军队那边分不出人, 这项任务也就只能落在府衙的身上, 也就在这时,平日里被称作酒囊饭袋的捕快们却都站了出来,主动担负起了保家护民的重任。
而领头站出来的衙役更是如是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咱们也算是家里的顶梁柱,贼人今日敢去边境的老乡家烧杀抢掠,难保明日不会抢到咱们家。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挺身而出,杀他一个算一个!”
听他这番话,其余几个年轻点的衙役更是被激起了满腔的怒火,燃起了浓浓的血性,也举起右臂高呼起来。
“北疆蛮夷真是欺人太甚,他们敢来我们就敢杀,不拼个你死我活就枉做耀州子孙!”
“算我一个,杀北疆,保耀州!”
“杀北疆,保耀州!”
……
就在这一连串慷慨激昂的高呼声中,薛清安和马祥各自带领一路小队,与在边境民户家烧伤抢掠的北疆军展开了一场场的追逐战。
虽说衙役们没有经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好在也是经过层层选拔,底子也还不错,而在边境为祸的北将军多是普通士兵,有些战斗热情要远远少于这些衙役。
因此多番交战下来,虽说没有剿灭多少敌人,但衙役们也没有一人损失,甚至他们的英勇无畏让敌人心生畏惧,经常巡街的地方已经看不见敌人出没。
但就是这样,那些擅长四处
埋伏的敌人还是无孔不入,而衙役们因为人手不够,很多时候不能够面面俱到,因此有时他们闻讯赶到时,敌人早已离开现场。
留下的只有满地的碎砖破瓦,以及抱头痛哭的老老少少。
战乱之下,最先遭殃的便是百姓,而生活在边境的百姓,通常会承受更多的生死别离。
在这个车马慢慢的年代,对大多数人来说,一住便是一辈子。
尤其是茅庐的那位白发老妇,看着周围的断壁残垣,已经屋子正中央仅有的一坛被洗劫一空的米缸,愣愣地呆坐良久,直到众人赶来才号啕痛哭起来。
何秋月和老周正好送了一批货回来,路过此处也站在人群中往过看,恰巧撞见白发老妇哭声悲戚,心中也生出了同情之感。
旁边一个老妇见状,掩面擦了擦泪,低头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哎——杜大嫂真是可怜,原本自己一人谋生就是困难,现在又遭如此横祸,往后这可怎么过啊……”
听她这么一说,老周眼中同情之色更浓,也跟着继续问道。
“这些天北疆那边三天两头来抢,像杜大嫂这样的,只怕不在少数吧?”
“那可不”,刚才那位老妇连连点头,“光抢些米粮还是好的,就怕抢了东西不够还要杀人。”
说到这里,她偷偷瞥了眼一旁的何秋月,见她眼含同情,面目和善,这才放心地继续开口。
“就说前几日吧,鲁屠户一家仗着会耍两下子刀,硬是跟那些蛮人支巴了起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睁开双眼。
“结果呢,哎,鲁屠户断了腿就剩一口气,两个儿子都被捅了十多刀。最可怜的是他家小女儿,被拖走后不知下落,两日后才在山崖间被发现,可人早就是死透了。”
老周也用了吸了一口气,“真是造孽啊……”
“可不是,那帮人真是无恶不作”,老妇人用力淬了一口,将视线又投在何秋月身上,目光中多了些隐隐的担心。
“我瞧你二位不像普通商户,尤其这位小姐生得如此容貌,出门在外可千万要注意自己安危。现在这世道乱得很,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听了这话,何秋月也认真点了点头。
“多谢大娘提点,秋月记下了,您也一定要保重身体,相信很快便会重回从前的安宁。”
“秋月?莫非……你是那位何氏瓷行的掌柜?”
听到了何秋月的肯定回答,不仅那位大娘,连旁边围观的百姓都流露出了些许惊诧的情绪。他们中也很多只是听闻了这个新晋大瓷商的名号,却从未想过汇入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
常言道无奸不商,即使再清心寡欲,但大商人眼中除了不加掩饰的精明能干,还会有着或多或少的冷漠凉薄。
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女,一双杏眼澄澈干净,没有作壁上观的冷漠,也没有故意表露的同情,有的,只是不加掩饰的关心,以及始终如一的坚定。
“就算她是又如何,眼下人人自危,人家不落井下石投靠北疆就是好事,官府都指望不上,哪里还能盼着人家庇护咱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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