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样说,一直沉默不语的另一人终于开了口,听声音似乎与她年纪相仿,语气中还含着不加掩饰的惊奇与钦佩。
“真是找对人了!头发丝般的裂痕,今日竟被这小娘子一眼给瞧出来了,可真是神了!”
那高个子长者也略有意外,低头看了那处裂痕一眼,旋即点了下头。
“既是要成双入对,还是连瑕疵都一模一样的好,劳烦姑娘了。”
何秋月此刻已是满心不安,觉得这茶盏远没有说的那么简单,但此刻为了脱身,只是连声应下,并承诺十日之内带做好的茶盏来此,并请求以此换回父兄二人。
高个子见她痛快允诺,也没有再为难,答应了她的请求。
只是在分别之际,再三嘱咐她不得将此事告知旁人,随后便和身后的青年一同乘着马车离开了。
何秋月也把茶盏收到袖里,借着微暗的光线,一路上沿着马车留下的痕迹往回走,倒还算幸运,终于在月出之时回到了街口。
但何秋月并未急着回家,而是沿着另一条岔路,加快脚步往刺史府的方向走去。
临近府衙,何秋月没有直接选择从大门进去,而是绕到了西侧的矮墙旁,解开了颈间的斗篷系带,两手撑墙侧身翻过,便轻巧地落在了院内的杂草上。
穿戴整齐准备巡街的马祥正从屋内走出,一抬眼,见到的便是如猫儿一般越墙而入的何秋月,也是被吓了一跳,半张着嘴,也不知道该不该喊。
何秋月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抬起裙摆快跑了几步,“遇到了点急事想请薛大人帮忙,他现在在府里吗?”
马祥也配合的放轻了动作,“真是不巧,方才南巷的路面坍塌,大人便带着几个衙役去现场查看去了,我估摸怎么着也得是半夜能回来了。”
说完,又看着何秋月焦急的神色,琢磨了一下才继续开口,“若是实在着急,不妨先跟在下简单说说?若是能帮的上,在下一定会知无不言。”
何秋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简单描述了今日的情况,果然见马祥也变了脸色,手指不自觉地摸索着腰间的佩刀。
“姑娘可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具,确实是宛若树叶的形状?”
见他对于面具一事极为在意,何秋月虽然略为不解,但还是仔细回想了一番,随即肯定地点了点头。
马祥也顾不上巡街,嘱咐何秋月回家等候以后,拔腿就往南巷奔去,冷汗顺着官帽淌了满脸。
若那两人真是反军的话,何家这次怕是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第7章 守株待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南巷其实位于北部,因地处大周与北夷的交界地带,时常被当地用作往来通商的临时场所。
每逢月尾岁末,一些夷族也趁着军中把守稍松的空档,偷偷越过边防线,拿一些牛羊肉以及乳品来换些碗器布帛。
更有甚者,甚至不惜用上好的璞玉翻身跃岭,只为了来此换一小麻袋粮食。
驻守此地的潘家军素以英勇善战闻名,对待百姓也是亲善有加。
为首的潘富将军更是如此,在得知一些归顺的夷族百姓死于饥荒后,便做主将南巷特划为两地百姓自由贸易之所,也因此成了诸多夷族心中的英雄,对其敬爱无比。
马祥在洛阳时就对此地有所耳闻,本以为是个热闹祥和的互市之所,待赶到时却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触目所及皆是一片废墟,从前立在两侧的木板木架早已四分五裂,横七竖八地散了满地。
北地从未有过地动,但此刻地面确实裂开了深深浅浅的十余个口子,最深的一处就在薛清安几人围站的方向,似是有七八米深,置身其旁,顿觉如临深渊。
“禀大人,属下有要事相告。”
马祥心中掂量了一下,觉得这地裂虽是古怪但毕竟只是灾后修缮,还是觉得反贼之事更为急迫,也顾不上其他,说完拉着薛清安就往无人处走。
旁边几位衙役虽说惊诧,但也或多或少知道两人的关系,都低着头状似认真地盯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走到一处转角,薛清安才扯出了被拽的皱巴巴的袖子,轻轻拍了拍,投给马祥个请讲的眼神。
马祥也不耽搁,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后,压低嗓子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开了口。
“何姑娘方才来府衙,说她父兄皆被一伙面戴青铜叶纹的贼人所绑,逼她再造一个与前朝茶杯一摸一样的瓷盏。”
见薛清安素来疏朗的眉目也骤然蹙起,马祥停了片刻,才略带不安地出声询问。
“听闻去岁百花宴上女帝遗失了碧色琉璃盏,不知是否就是……这一个?”
他们并未亲眼见过那茶盏,只是听闻因是前朝上品旧物,又有百毒不侵之功效,女帝对其喜爱有加,遗失后还特地差大理寺大张旗鼓地找了三个多月,到现在仍未放弃。
但事关一朝天子,就算有半点可能,他们也要竭尽全力追查到底,绝不让乱臣贼子有任何可乘之机。
薛清安自是也想到了这个情况,还未等马祥说完,便快步走出,先是吩咐几个衙役保护好现场,随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府衙的方向而去,
马祥一身的汗还没全消,跺了一下走得酸疼的腿,也转身追了上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何秋月迎着对面黄发少年羞涩的目光,勉强喝了一口已经被放得微凉的苦叶茶,便听到门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薛清安先一步进门,吩咐少年去南巷帮忙勘测一下现场,挥手示意何秋月坐下,自己也随手解开了狐裘披风,坐在了刚才少年的位置。
“何姑娘受惊了,不知可否给本官看一下那个茶盏?”
何秋月闻言便小心翼翼伸手探向右边袖口,将早已被藏在腰间荷包里的茶盏递了过去。
屋内烛火通明,却使得那处裂痕更不可察,仿佛凭空消失一般,薛清安左看右看就是遍寻不见。
何秋月伸手接过,对着烛光看了片刻,才走过去用手指点在瓷口的某处,那里也只有一小条比发丝还细的青线,若不仔细看,定会将其认作是瓷盏的本身纹路。
随着距离的拉近,薛清安不期然嗅到了少女发间皂荚的清香,不同于洛阳人人热衷的馥郁花香,这自然的草本味道竟让他觉得格外清新,出乎意料的好闻。
然而就在下一刻,随着少女指尖的动作,半散的青丝轻轻扫过他的右手手背。
一阵酥麻的电流就这样,顺着手背一路蔓延,薛清安甚至都没看清拿到裂痕,只能听得到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视线似乎都变得有些模糊。
何秋月指了半天不见回应,何察觉不对,又确认了一遍确实没有看错,才侧头略带疑惑地望向对方。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这位平日沉静莫测、寡言少语的薛大人,此刻却双颊绯红、眼神涣散,倒更显得那一身绯色官袍更为暗沉,压住了少年精致的面容。
何秋月甚至觉得,刚才自己指那半天都是白指,对方心思根本就没在裂痕上,略有些无语地后退了一步,稍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薛清安也回过了神,顿感自己举止唐突无礼,但也没有如何应对的经验,心中又羞又恼,只得轻轻咳嗽两声缓解尴尬,霞色顺着耳根一路染到了脖颈。
何秋月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暗自责怪自己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双颊也是微红,垂下长睫装作认真地看着瓷盏。
最怕场面突然安静,何
秋月等了一会,还是决定出言打破这诡异的尴尬。
“……依民女所见,这应是热胀冷缩的缘故。”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先使薛清安一愣,随即他定了定神,也顺着开了口。
“何为热胀冷缩?”
哦,这是现代物理的专业术语,她又一时顺口就给说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圆。
“回大人,所谓热胀冷缩,便是物件受热时会膨胀,受冷时会收缩。“
她抬手指了下空着的炭盆,“这屋里并未燃碳,且茶盏又被民女挂着,体积就会受凉缩小,而裂缝本就细小,再被挤压便更难显现,大人会觉得裂痕好似消失一般。”
薛清安顿时流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即微微一笑,开口补充,“但若是将其贴身放置一会,裂痕肯定还会再次变得清晰。”
何秋月闻言点了点头,因着前世的家教经验,不自觉地比了个大拇指,等察觉到不对时候已经完了,只能把这个动作继续下去。
“大人真是聪颖过人,一点就透,令民女自愧不如,钦佩不已!”
薛清安却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哦”了一声,狭长的凤目中蕴含着藏不住的盈盈笑意。
“何小姐才是见多识广,不仅精通制瓷,还涉猎验尸之法,竟连理学知识还有如此见地,真是令在下佩服。”
看着少女明丽白皙的面容顿时升腾赤色,更显得容颜明媚娇艳,比起日常的恭顺有礼,更多了几分同龄女娘的活泼生气。
薛清安从不与人为难,被别人调侃从来都是浅笑淡过,但却破天荒地不想结束这个话题,还想要再逗一逗这个少女。
“薛某初来乍到,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还请姑娘不吝赐教才是。”
何秋月一时冒失,本以为被打趣两句也就算了,没成想对方不依不饶,听口气似乎觉得还挺有趣,又羞又恼,睁大了双眼瞪着他。
奈何何秋月生了一双秋水剪的杏眼,又大又亮,即使故作凶狠地瞪着也全无半分威慑,倒像是一只被逗弄得情急的小白猫,炸着毛企图吓走始作俑者。
难怪薛清安第一眼就觉得她有几分亲切,比起母亲,这少女更像陪他在书斋备考的银白波斯猫,除了眼珠颜色是墨黑以外,认真和生气的模样都出奇的相似。
何秋月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成了一只小猫,瞪了半晌的眼睛有些干涩,只能眨了眨眼,顿时弱了气场。
薛清安也知道事态的严重,终于不再耽搁下去,趁着这个空档看向被掌心捂热的茶盏,沉思片刻,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眼下敌方既已找上门来,那不妨就设下埋伏,继而引蛇出洞。”
何秋月闻言一滞,对上那双微眯的凤目,试探性地出声询问。
“那茶盏我还是照做,然后按约定十日后给他们?”
薛清安一面把玩着茶盏,一面露出了个胸有成竹的笑,更显意气风发。
“何姑娘且放手去做,旁的事不必担心。本官保障,十日后你父兄定会平安归来,此事也会有个定论。”
何秋月来此本就是商量对策,眼下既已有了方案,便痛快地应了下来。
她见薛清安抬眼往下门口,知道他还有诸多要事处理,也不好意思再多打扰,低头装好茶盏,便起身开口告辞。
薛清安嘴唇翕动,似是有话要说,但还是没说出口。
最后只是嘱咐她回家之后只管烧制瓷盏,并再次强调一定会成功接回她的父兄,才吩咐守在门口马祥送她离开。
一盏冰凉的茶水下肚,薛清安霎时露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此刻正赶上马祥回来,见状连忙抢过茶盏。
“放了两个钟头的茶都敢喝,看你那胃疼的老毛病犯了怎么查案!”
薛清安咳嗽了两声,转头看向马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让你送她回去?”
马祥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家怕被发现,又是翻墙出的门,我这一看只能灰溜溜地回来喽。”
他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神色间满是认真。
“真打算将计就计?那可是天子安危,若是有半分差池,咱几个脑袋都赔不起……”
“那又能如何?我在明敌在暗,若是不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何年何月才能摸清反叛军的踪迹,总不能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吧?”
马祥心以为然,也不多劝,又问起了薛清安南巷坍塌一事的看法。
一听此事,薛清安原本就不展的眉心又蹙起几分,语气也满是担忧。
“怕是炸药所为。”
“炸药?得多少炸药能炸那么深,这可真是下血本了!”
薛清安不置可否,撑额思索半晌,快步走到案前题笔写着密信。
恐怕还不仅如此,朝中怕是也有不少人牵扯进来了。
但愿,这些人中,没有他。
第8章 暂且一试 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一旦有事要做,时间就会过的极快,八个日夜如同细碎的流沙,从掌间飞泻而过。
待何秋月终于满意地收好新制的瓷盏,在第九日傍晚又一次翻墙进入府衙时,薛清安也正好收到了裴大人从洛阳飞鸽传书的密信。
信上内容极短,只有寥寥几个字,“已妥当,待收网”。
薛清安看完后随即将纸条扔入炭盆,熊熊燃烧的焰火瞬间将其吞噬,眨眼的功夫便只留下一小堆焦黑的残渣,与炭灰混在一起,早已无法分辨。
何秋月几步走到门口,抬手轻轻叩了两下,便听到屋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随着门被缓缓拉开,一身青袍的薛清安正端立在她面前,眉目疏朗,唇角含笑。
等何秋月抬步进屋后,薛清安又轻轻掩上了门,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甚至都能听到炭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脆响。
何秋月似乎是被颈肩的长绒刺的不适,轻轻转了一下脖颈,才从腰间的布袋中取出瓷盏,将其轻轻递给对面。
虽然都刻意避免进行接触,但因着对瓷盏极为小心,在取的瞬间两人的手均不自觉地向前伸了一下,薛清安的手掌恰好握在了何秋月的指尖。
男子的手掌温热,虎口处的老茧正好擦过食指的骨节。
都说摩擦生热,指尖的热度逐渐升腾到整个手掌,何秋月一个激灵,赶忙将瓷盏用力推到对方手里,随后迅速收回了手。
少女的手白皙柔软,却也极为细腻滑嫩,薛清安正犹豫是否继续维持这个半握的姿势,就感觉掌心被推入一个冰凉的物件。
他本能地握住瓷盏,便觉得那微凉的指尖如同鱼儿一般,“嗖”的一下就从他虚握的掌间钻了出去。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中蔓延,又被薛清安强自压住。
只是因为近日风波不断,休息太差导致神情恍惚,才会一点小事都会心跳不止,两人都在心里这样想。
等到此事结束多休息就好了,毕竟从前也从没如此不是吗?
为了缓解方才的尴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许是感到不自在,又都在同时移向旁处。这一番动作下来,何秋月偷偷松了口气,不料正欲开口,耳畔却又传来了男子清朗温柔的声音。
对方也是一愣,随即止了话头,眼神示意她先讲。
何秋月抿了抿唇,用手指了指被他握得死死的瓷盏,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
“额……这瓷器刚制好不久,还不太能受得住这么大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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