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二人敲定一条孔雀蓝偏绿的旗袍,图案简单大方,再盘个头发,颇显雍容华贵,高晓丽Z照了照镜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当晚程秋来失眠了。
言亭大概默认了她不会去,没有说一句请求的话,也没给她发任何信息。
躺在床上回想着他成长的点点滴滴,程秋来不由得感慨,十年了啊,她真的把一个孩子养大了。
而她,也马上也就解脱了。
成人典礼这天是静远中学最热闹的一天,私立高中本就富二代云集,此刻校门口豪车如云,穿着精致礼服戴着价值不菲珠宝的家长更是不再少数,大家争奇斗艳百花齐放,硬是将操场变成了选美舞台。
家长缺席的不止言亭一个,马上到了过成人门的时间,有家长带领的排队走前头,家长没来的跟在最后,到时候一蜂窝进去就行了,言亭就乖乖站在后边等着,前边队伍里,穿着蓝绿色旗袍的高晓丽被小瓜小果簇拥在中间,最为瞩目。
他穿上西装很帅,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投来各种赞扬的,爱慕的眼神。
可惜程秋来看不到。
他不是个自恋的孩子,可昨晚站在镜子前,他的确认真打量了自己很久,他穿着最好的衣服,即将迈入梦寐以求的,成人的世界。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诧异地回头,看到程秋来穿着一身简单朴素的白色衬裙,捧着一束花站在他面前。
她未施粉黛,却艳煞众人。
“亭亭,恭喜你成年。”说罢,她将花递过。
“老大……”言亭嘴角扬起浅浅弧度,眼中隐约泛起水花,“你好美。”
程秋来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西装,随手从花束里掐下一朵白骄傲,插进他胸前口袋。
“走,我陪你过去。”
快走到门口,言亭忽然道:“老大,你能不能跟她们一样,挽着我。”
程秋来实在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扫他的兴,只好忍着气接受了这个完全没必要的建议,抬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飞快滴落,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没被任何人注意到,言亭脚步很轻很慢,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拂面的暖风和身边的喧闹,仿佛置身于一场遥不可及的梦中。
成人典礼结束后程秋来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店里,今天又到了一批新的花材,没有言亭的帮助她要花费很久才能将它们处理完毕,庆幸下午也没有客人,所以她得以不紧不慢地弄到天黑。
晚上十一点多,等奚山街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她也打算处理完最后几枝花材就关门了。
偏偏这时,风铃响起。
“抱歉,已经歇业了,不接单子。”她头也没回道。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
她回头,看到进来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女人身段窈窕性感,薄风衣下搭着背心短裙,腿上纹身格外惹眼。
此刻盯着她,缓缓摘下墨镜,笑容狰狞,“抓住你了,姐。”
第36章 狗舍
程秋来握着一把还在滴水的花怔在原地。
有多久没见过活生生的叶心怡了。
十二年, 甚至更久。
她的美貌,疯癫,张扬与童年记忆里那个小姑娘完全重合, 别无两样。
程秋来觉得言亭的童年虽然凄惨,但属实比自己幸福多了。
他有继父继母,有发小玩伴,有热心街坊, 虽然经常挨打挨骂,但好歹有能说的上话的人。
而她的童年记忆就过于空白,除了迷宫一样的别墅就是几个面无表情宛如机器一样的佣人, 她可以在房子里乱跑, 大叫, 在草地上打滚, 弄得浑身泥泞, 都没人会管她,脏了的衣服有人收拾,一日三餐菜肴精致, 还有人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彼时小小的脑袋装不下太多东西,意识不到自己拥有着什么, 也意识不到自己缺少了什么,她的世界就是在房子里毫无休止地跑,在佣人的注视下跑遍每个房间,跑遍院子的每个角落, 她最开心的是在某个雨天,在连廊里捡到一只不知从哪钻进来的小猫, 于是她将小猫当成自己的伙伴,每天对着它自言自语。
后来, 穿着正装的家教老师来给她上课,她抱着猫听的入神,已然闯入一个陌生的世界。
她从出生起就被养在这里,没人知道她的母亲是谁,但她是有父亲的,从旁人的描述中她懵懂地了解父亲叫叶曙华,是个很有钱的人,因为他很有钱,所以她才能过上现在的生活,因为他要忙着赚钱,所以她很少有机会见到他。
印象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那个不威自怒的中年男人总是深沉地端详着她的脸,然后跟管家简单交待几句就毅然离开。
在老师的不断暗示下,程秋来也认为自己是该感激他的,她现在过得完全就是童话书里公主的日子。
六岁那年,童话被打破了。
管家为她收拾好了行李,牵着她的手坐上了离开的轿车,路上亲昵地叮嘱她:“然然,我们要去新家,那里住着你的父亲,母亲,和妹妹,妹妹只比你小两个月,以后你们会成为很好的姐妹的!”
程秋来抱着猫,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叶曙华一家三口正站在台阶上等她,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叶心怡,穿着公主裙,烫着洋气的卷发,精致的就像个洋娃娃,她身边的女人警惕地上下打量她,笑容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然然,这是妈妈和妹妹,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叶曙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神情慈爱,“以后,你跟怡怡一起上学。”
渐渐地,她发现,这个妹妹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处,甚至有点不正常。
她总是在家里大喊大叫,光着脚到处乱窜,闯进她的卧室嘻嘻哈哈地扔她的东西,撕她的作业课本,下一秒又抱住她狠狠亲她的脸,诸如此类的举动数不胜数,给她造成极大阴影,至今回想起来仍头皮发麻。
在学校,她凭借家里雄厚的财力很快有了自己的小团伙,打小学起就是校园一霸,程秋来已经战战兢兢格外小心,仍免不了被她拦截嘲讽。
“比我先出生两个月又怎样?情妇见不得人,孩子更见不得人!”叶心怡指着她骄傲地跟同学说:“她妈妈上位失败,生完丢下她就跑啦!”
程秋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真恶啊。
叶曙华在听到外边传的风言风语后把叶心怡母女吵了一顿,让她们管好自己的嘴,不光彩的家事不要到处乱说。
程秋来终于认清自己对这个家来说是个不光彩的存在,因此她抗拒上学,在家歇了好一阵。
叶曙华为了宽慰她,给她找了不少培养兴趣爱好的老师,其中程秋来最喜欢那个三十来岁的花艺师,长得慈祥又温柔,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从未体会过母爱的程秋来被之深深触动,央求父亲以后让程老师常来。
而程湛馨也渐渐感受到程秋来对自己的依赖,她心疼她的遭遇,逐渐对她敞开心扉,在传授花艺的同时不忘对她进行心理疏导。
程湛馨悄悄告诉她,叶心怡其实是有心理疾病的,叶曙华曾找医生来给她看过,确诊了某种先天性躁郁症,她抗拒治疗,因为是间歇性发病,正常的时候与旁人无异,只当是她大小姐脾气发作,叶曙华渐渐地也就不当回事了。
程秋来却觉得,她好像只在自己面前发病比较厉害,无论她躲她多远,她总有办法跳到她面前,张牙舞爪地刷存在感。
叶心怡十二岁生日时,程秋来在程湛馨的指点下亲手为她包了一束花,那束花十分漂亮,还添加了好几种有香味的花材,抱着一路走,佣人都忍不住夸赞她心灵手巧。
然而叶心怡上一秒笑眯眯地接过,下一秒瞳孔骤然紧缩,尖叫了声有虫子之后,便把那束花扔到地上拼命地踩,直到它烂成一滩颜色恶心的花泥。
这还不足以令程秋来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
那只陪了她好几年的小猫,她为它取名可可,这几年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圆滚可爱,平时最喜欢在草坪上晒太阳玩耍,有天程秋来正在跟老师学花艺,可可为了追逐一只蝴蝶蹿上操作台,又受惊掉下去,正好落在一堆布满棘刺的花材废料里,一声惨叫后程秋来连忙抱起它看,除了身上被刮了几个口子外,眼睛下方更是被尖刺戳了个醒目地小洞,汩汩往外冒血。
从那以后每次程秋来在外边学花艺时,便把可可关在自己的房间。
然而某天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可可躺在地上的早已冰凉的尸体,它的脖子上套着一条精致的黑色蕾丝绳,还打了个死结。
程秋来浑身发抖,整个人扶着门框喘不过气。
当晚,她在书房给叶曙华跪下了,求他把她送走,送的越远越好。
凭叶家的财力,安置她并不是什么难事,叶曙华轻轻松松便在国外给她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未来就读的贵族学校和一处玫瑰庄园。
后来程湛馨告诉她,叶心怡得知后跟叶曙华大闹了一场,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哭喊着要让姐姐回来,最后被叶曙华打了一耳光,老实了。
程秋来再次回归小时候平静的生活,在领略过家庭的恐怖之处后,她再也不对亲情抱有任何期待,坚信只有自己一个人会过得更好。
叶心怡并没打算放过她,三年后,她偷偷潜入书房拿到了程秋来所居住庄园的位置,只要休息,就飞过去骚扰她,在她的花园里狂奔,扒光她亲手栽种的所有花,转头又用央求的神情看着她,“姐,你什么时候回去啊?我每天都特别想你。”
于是程秋来又度过了被叶心怡折腾的精神衰弱的三年。
高中毕业后,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消失,以另一种身份在这个世界上重新活一遍。
她麻利地处理掉了叶曙华放在她名下的所有资产,将其变成一笔天文数字后,又利用钞能力为自己创造了新的身份,她的生日是在立秋的八月,就叫秋来,至于姓氏,填了她最尊敬,最信任的长辈。
壁炉内篝火熊熊燃烧,将叶心然的一切焚烧殆尽。
以新的身份重归故地,她要为自己择一个安居之所。
中国地图太大了,她哪里都没有去过,更不知道自己适合哪里,于是她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抓阄,先定下大的地方,再定具体的小地方,先去山南省,再到静桐市,兜圈绕到个静谧多雨的小镇,徒步时不慎崴了脚,呲牙咧嘴地挑了个台阶坐下歇息,一回头,背后门市刚好贴着此屋出售的告示。
程秋来告诉自己,就这了。
接下来的十二年,与叶家再无联系,叶曙华也从未派人找过她。
“好奇我怎么找到你的,是吗?”叶心怡问她。
程秋来不语。
叶心怡咧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挑衅道:“江驿告诉我的。”
“江驿已经爱上我了,他什么都招了,我真没想到是你啊,姐。”叶心怡说着说着身躯开始颤抖,眼眶也红了,“我真的好想你啊,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为什么咱们会是以这种方式重逢?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
程秋来冷眼道:“因为躁郁症受到过度刺激会猝死,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满意!满意!”叶心怡边流泪边哈哈大笑,“叶心然你他妈真刺激到我了!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结果被你调成狗了,连晚上做梦都想着跑回去找你。”
“但是姐!因为你是我姐,所以我不在乎!”叶心怡忽然止住泪,兴奋地看着她,“相反,一想到他之前在你手上,我更喜欢了!我对他特别好,你不用担心!”
说着赶忙掏出手机,打开监控让程秋来看。
豪华装修的大通间四周被栅栏围起,空旷的屋子里没有床和沙发,也没有桌椅板凳,只有地毯和一个巨大的软垫,一眼看去像个狗舍。
“这是我特意为江驿准备的狗窝!我猜他一定喜欢!我还给他做了新项圈,纯金的!”叶心怡口中振振有词,眼神已经开始不正常地扑朔。
程秋来大脑一片空白。
她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叶心怡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在社交平台发布的日常完全就是一个条件优渥的大小姐,这样的她是配得上江驿的,如果江驿真感受到了叶心怡的好,要跟她彻底断绝一切关系,她也就让了,她不想让江驿觉得自己是被她抛弃的,她想给他选择的权利。
未成想叶心怡私下还是这么疯癫,早知如此,她绝不会让江驿接近她一步。
他在她身边一定吃了很多苦,但他从未向她倾诉过一句,每次只是紧紧抱着她发抖。
“怡怡。”程秋来深吸一口气道:“我承认之前有过报复你的心思,但江驿是无辜的,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折磨他。”
“现在知道心疼他了。”叶心怡笑道:“他已经恨死你了,你这个骗子。”
程秋来瞬间脸色苍白,呼吸也开始紊乱,叶心怡十分满意她的表情,也不再多言,参观起她的店。
走到沙发边,被茶几上的几套高考模拟卷子吸引了视线,拿起来翻了翻,神情耐人寻味,“听说你还在店里养了个小可爱,十八岁了是吧。”
叶心怡丢下卷子走到她面前,左手攥拳裹住右手食指在她面前动了几下,压低声音兴奋道:“你俩有没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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