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她早早给车加满了油,这两天负责接送言亭,本来她提议定考场附近的酒店,但言亭执意要回来,非说只有家里才能睡得踏实,执拗地要回到森也,为了让他能休息好,程秋来也就同意了,这样做的代价就是考试当天他们必须起的很早,才能准时到达市里的考点。
言亭跟她挥手后便转身打算进考场,这时听到她在身后轻轻叫他:“亭亭。”
他回头。
程秋来眼神意味深长,沉默几秒后冲他释然一笑:“好好考,加油。”
考一个好成绩,上一个好大学,有一个好未来,她就再也不用操心了。
“知道了,老大。”
转眼考完最后一门,交卷铃声将言亭的思绪打断,放下笔的刹那,怅然若失。
随着人流走出校门,他一眼看到程秋来抱着一束向日葵正站在树下等他。
其他人或激动或落泪,或与父母深情相拥,他们在期待一个新的开始。
而他们,在安静等待一个结束。
“祝贺你,亭亭。”
言亭接过花,浅浅笑道:“谢谢,老大。”
放眼周围,没人比他手里的向日葵花束更大,更漂亮,里面的每一种花材都由程秋来亲自挑选,倾注了无限爱意与期望。
从小到大她送过他无数次花,而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像小学再普通不过的周五放学一样,程秋来开车接他回家,言亭抱着花坐在副驾,欣赏着窗外落霞弥漫山野,暖光透过玻璃打在他的侧脸上,凭添几分忧郁。
“老大,今天晚上我想跟朋友一起吃饭,明天我们就出发去玩,行吗?”
“行啊。”程秋来随口道,“记得早点回来。”
与其他家长不同,程秋来从不给他的归来设限,他可以当晚就回来,也可以第二天早上再回来,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
高考完的狂欢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过了这个暑假,不知下次再聚是何时。
KTV包厢里,他们勾肩搭背聚在一起喝酒唱歌,张超群充当氛围组给他们打拍子,言亭坐在角落安静地看着这场闹剧,嘴角噙着笑。
唱完一首歌,他看到齐佑安忽然抑制不住地抽泣,推门跑了出去。
齐佑宁看见了,也没追,而是靠在沙发上慢吞吞地点了根烟。
张超群也看见了,他讪讪地放下气氛组道具,面露尴尬,坐到言亭身边叹道:“我家涵涵,好像跟他提分手了。”
言亭表示不解,“为什么,小瓜对她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但是吧……”张超群挠了挠头,“他老说以后要回老家开个店,跟他妈一样做生意,但我们涵涵估的分是能上重本的,以后要跟着他当个小老板娘,那不白读书了。”
言亭叹了口气:“子涵没错。”
张超群也跟着叹气,随后又问他:“哎,老大,你估分了没,打算报哪啊?听武靖和说你是他们几个里分最高的了。”
言亭:“在哪都一样,听天由命吧。”
听他语气无所谓,张超群嬉笑着给他倒酒,“他们几个都没出息,要当小老板儿还得等毕业,老大你牛逼啊,现在就是老板了,前阵子是不是又赚了不少?我看那几个机子全空了,我每天补货都补不过来,真没想到咱小城市的人也玩那么大啊……”
“这阵子辛苦你了,一会儿给你发红包。”言亭转头看了眼正狂欢的人群,“下次聚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今天晚上消费多少等结束后你报给我就行了,我来结账。”
“老大豪气!”
不仅是言亭,程秋来也开始对这次旅行隐隐期待。
这些年她基本不出远门,一是为了避免碰到叶心怡,二是她骨子里懒惰喜静,觉得在自家小店待的很惬意自在没必要往外跑,此前上网也曾被大自然的壮阔风光所吸引,但一想到要亲自去涉足,她便心生畏惧。
现在似乎再没什么可以忌惮的了,叶心怡已经找到了她,而言亭也即将迈入新阶段,无论最后去哪读书,相信现在的他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过得很好。
不知不觉中,那个事事依赖他,总爱黏着她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一个比她还要靠谱的大人,从定下旅游地点再到买票做攻略,程秋来没费任何心思,已经坐上了去往澜城的飞机。
她身上盖着毛毯,盯着窗外棉花团似地浮云出神,言亭递给她一杯果汁,“老大,给。”
程秋来接过,笑道:“亭亭你也是第一次出来玩,怎么跟经常出来似的,反倒衬得我像没见过世面的。”
言亭想了想道:“我是刚开始见世面,老大你跟我一样大时,已经见完所有世面了。”
确实如此。
若不是言亭提前做了攻略,程秋来都不知道国内还有这么个冷门的海滨城市,澜城最开始发展起来是靠渔业而不是旅游业,这边坐落着许多渔村和泊船的码头,后来旅游业兴起,不少渔民都把自家改成了民宿,这样就算是休渔期也能拥有额外收入。
澜城的海很漂亮,程秋来自认眼光不低,在国外也见过不少著名海边景点,澜城在她的认知里至少能排到前三,很少能见到渔业发达的海域还能清澈到碧绿的,正午时分阳光直射海面,可见度能达三四十米,成群的热带鱼在珊瑚礁群和海草中游来游去,场景十分梦幻。
她不由得感叹起言亭的眼光,对美好事物的判断当真是毒辣又精准。
拥有这样一片绝美的海洋,有没有别的景点已经不重要了。
程秋来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海,面对眼前海天一线的美景,她站在礁石上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久久不曾回神。
言亭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悄悄举起手机将这一幕永远保存了下来。
谨遵程秋来不能玩太久的原则,言亭把一整天的行程都安排的很满,逛够了沙滩又去了澜城标志性的海洋馆,在海底隧道欣赏了美人鱼表演,下午又去了游乐设施比较完善的遗珠岛,在程秋来的鼓励下言亭第一次体验了潜水。
浮上海面的那一刻,看到她焦急不安的神情,冲她奋力挥了挥手:“老大!这里!”
程秋来看到他冒出海面,总算松了口气。
一日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直到黄昏夕阳将落,程秋来脚都走麻了,“亭亭,定酒店了吗,晚上咱住哪?”
言亭挑眉道:“好不容易来趟海边,住什么酒店。”
“我定了渔栈,就在前边的渔村。”
程秋来也没力气再问详细的,索性就跟在言亭后边慢吞吞的走,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来到个灯火通明的渔村,大门口石碑上龙飞凤舞刻着三个大字,集云村。
望着眼前交纵复杂的小道,言亭也怕走错,特意又拿出手机确认了遍,“第七排房子左拐第三户,乔家渔栈……走吧,老大。”
集云村近海,这里的村民世代打渔为生,家家户户有渔船,渐渐地他们泊船的码头都成了当地景点,有景点的地方就有游客,为了方便游客住宿,他们便将家中多余的房子改成了民宿,其中乔家渔栈就是渔民自家改造的。
渔栈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他打着哈欠看了两人一眼,“要几间?”
言亭:“两间,提前订好了。”
乔溯一拍脑袋:“噢,你昨晚打过电话了是吧?”翻了翻登记簿后抬头问他:“言亭?”
“是。”
乔溯把两张房卡交给他,“上去吧,二楼西边。”
“谢谢。”
乔溯对有礼貌的年轻人印象不错,顺口道:“屋顶也可以上去,上边有躺椅,晚上的星空很漂亮。”
晚上言亭本来看好了一家很有名的海鲜店,可惜路途太远,程秋来一听到还要坐车脸都白了。
言亭见状无奈妥协,“那就就近吃点吧。”
村口的海哥烧烤,味道也出乎意料的不错。
言亭拿了两瓶啤酒,程秋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更没有调侃他,毕竟是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她知道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尝过酒精的味道了,那次还发了烧,她印象深刻。
“老大,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程秋来全神贯注拆着结构复杂的海鲜,头也未抬:“精简一下。”
言亭沉默良久,举起杯子道:“……谢谢你。”
程秋来自然地跟他碰了一下,“不客气。”
言亭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气馁,一声轻叹后也埋头跟熟透的虾蟹做起了斗争。
等两人吃饱喝足回到渔栈,天已经完全黑了,程秋来从刚刚吃饭就已经哈欠连天,似乎今天的行程已经将全部力气透支殆尽,于是他道:“回房间早点休息吧,老大。”
程秋来迈上二楼,忽然驻足,盯着头顶暗沉的天幕看了会儿,“不是还有个景点没去么。”、
言亭一怔:“哪啊?”
程秋来指了指屋顶。
偌大的露台空旷又凉爽,渔栈还贴心地给躺椅配了薄被,往上一躺,便不愿再动弹。
夜风吹散乌云,入目是星河浩瀚,耳畔传来浪潮拍打礁石的喧哗。
程秋来太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而言亭亦是从未见过,此刻二人并排躺在躺椅上,皆是盯着天空一言不发。
“老大,如果我考砸了,没学上,怎么办?”言亭忽然问她。
“找份工作。”程秋来道。
言亭盯着夜空呢喃细语:“那就在镇上找份工作吧,这样下了班还能去店里帮你干活。”
程秋来敛着眼眸不说话。
“老大,你会离开森也吗?”
言亭上一次担心这个问题,还是小学二年级,那时他八岁,因为怕她被竞争对手挤兑走,害怕地抱着他哭。
而这一次,程秋来依旧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总会回来。”
明知程秋来看不见,言亭还是扯出一抹笑容“那就好,你一定也发现了,偶尔出来旅游转转感觉很不错,对不对……澜城真的很美,海也好漂亮,以后我们……”
言亭话说一半,下意识看了眼程秋来,声音截然而止。
她已经歪着头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经过一天的劳累,她睡得很沉,就连言亭把她垂在地上的手重新放回毯子上都毫不知情,仍一动不动,只发出轻微鼾声。
“老大,回去睡吧,在这睡要着凉了。”
程秋来完全听不见。
言亭就半蹲在她身边,安静地注视着她。
“老大,你要离开了,是吗。”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读大学,我想永远陪着你,你不需要我的话,我只要能远远看着你就好。”
“老大,你要离开的话,可以带我一起吗?我已经长大了,不会让你再费心的。”
“老大,哥哥一定跟你说过关于我的什么,你信了吗。”
“其实你可以信一下。”
“我喜欢你好多年了。”
“之前不敢说,怕你会赶我走,但是,每次看见你跟哥哥亲热,我都好难受啊,老大。”
言亭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喘,“我也想跟你那样做一次……”
程秋来依旧陷在深沉睡梦中,对言亭的自言自语毫无察觉,无数颗星辰汇聚而成的那一束微光打在她脸上,静谧地仿佛一位沉睡中的公主。
“这片星空真的好美。”言亭喃喃道:“我现在要跟它们有个秘密了。”
说罢,他缓缓靠近程秋来,在她唇上印下浅浅一吻。
第39章 梦醒
次日, 程秋来被刺目的阳光叫醒,她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缓缓睁开。
言亭躺在她相邻的椅子上, 将手背搭在额头上,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亭亭,你这是刚醒,还是一晚上没睡啊?”她好奇道。
“……刚醒。”
程秋来深深叹了口气, 再次闭上了眼。
明明订好了民宿,结果俩人却在人家房顶上睡了一晚上,这算怎么回事啊。
言亭听到她叹气, 忽而道:“老大你要不要再回房补个觉?”
程秋来拒绝了, “不用了, 我在这睡的还挺好的。”
说罢起身, 一阵天旋地转, 她赶忙伸手扶住椅子才勉强站稳。
大概是因为昨天玩了一整天累过头了,加上晚上喝了酒的缘故,现在猛一起身, 浑身没劲。
言亭又笑着劝她:“回房间歇会儿吧老大,不然白交房费了。”
不愧是她养大的崽, 居然连想法都跟她一样。
程秋来便不再坚持:“好,那你也歇会。”
回房间洗了个澡,又躺床上眯了一会,就已经快到中午了, 确定她精力恢复后,言亭又带着她跑市里尝了顿特色海鲜大餐。
他们坐在大厅靠窗位置, 言亭正给她拆螃蟹,程秋来百般无聊四处打量, 竟意外发现个熟悉面孔。
昨晚的民宿老板此刻正赤膊同饭店伙计一同从车上往下卸货,透明集装箱内,品种丰富的海洋生物正张牙舞爪地扑腾。
“亭亭,你看。”
言亭朝他望了一眼,“他们家有渔船,一家人好像都是渔民。”
程秋来流露出羡慕地神情:“真好。”
言亭将拆出的蟹肉放到她面前,“那我们也买艘船,当渔民。”
“那还是算了。”程秋来盯着眼前美味,拾起了筷子:“我只对熟的海洋动物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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