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叶心怡软禁的日子无时无刻不想着回来,真回来了,她又迟迟不敢进去。
自那天言亭走后,二人便再无联系, 程秋来无数次想给他打个电话,却又悻悻放下手机, 她担心他年轻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但狠话是她说的, 再装模作样的关心未免太过假惺惺。
正犹豫着,一辆出租车忽然停在曼秀前边,紧接着车门打开,言亭冒雨从里边钻出,迈开长腿两步蹿到了台阶上,先回了趟曼秀,几分钟后换了身衣服下楼又去了森也。
程秋来迫切地想看看自己的小店,未成想仅是一辆车疾速驶过的瞬间,言亭又将门关上了。
她不在的日子里,他居然一直住在森也吗?
是在经营花店赚生活费,还是……等她回去?
无论是哪种目的,都令程秋来感到沮丧,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回去了。
明明是她自己的房子,十年前慷慨大方地把小孩接进来,十年后仍要乖乖给他腾位置。
思来想去,她折返机场,买了去往澜城的机票。
上次只惦记着赶紧回来都没顾得上好好玩,现在刚好有大把充裕的时间可以放松,一个月后言亭会来这里读大学,自己正好代他提前适应适应环境。
直到晚上,叶心怡才知道她跑了。
彼时程秋来正躺在乔家渔栈的屋顶看星星,手机在身边嗡嗡作响,她接听了还没说话,那边听到那边汽笛似地咆哮:“叶心然你他妈的敢骗我!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不管江驿了?不管尤川了?不管言亭了?我把他们都杀了你信不信!都——杀——了!!!”
下一秒,一声凄厉惨叫响起,听声音应该是尤川。
“还有你这喂不熟的贱狗!竟然帮着她一块骗我!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就向着她,现在好了,她抛下你跑了,你说你贱不贱,贱不贱?去死吧——”
她离开不到三个小时尤川就发现了,不过选择帮她瞒到了晚上,好让她有更多的时间能跑的更远,这样做的代价就是要承受叶心怡失控的狂怒。
例如现在,程秋来已经听不到他发出任何声音了,但她能想象到,电话那端的场面,一定很惨。
“……杀生不虐生。”程秋来淡淡道:“要杀的话,给他们个痛快吧。”
说完,她再也懒得听叶心怡的歇斯底里,直接挂掉电话关了机。
叶心怡在用他们胁迫她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用她胁迫他们,现在两个男人都伤了心离她而去,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尤川,她更不在乎。
乔家渔栈难得迎来长住的客人,尤其还出手大方,举止优雅,颇受一家人待见,渔栈除了乔溯一家三口,还有个在澜城大学即将读大四的堂妹,偶尔周末再赶上渔季,会回家来帮忙。
在得知程秋来是花艺师后,兄妹俩便恭敬地称呼她“程老师”,看她白天无聊,还邀请她一同出海,体验渔家生活,程秋来欣然应允。
收网忙完一阵后,乔诗远便有空同她闲聊。
程秋来对澜城大学很感兴趣,从专业就业方向打听到宿舍环境,再到食堂伙食通通了解了个遍,问的乔诗远都笑着皱眉,“程老师你问这么详细,是打算来读大学吗?”
程秋来悻悻地碰了下鼻子,“不是我,是……亲戚家的小孩。”
乔溯插嘴道:“是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吗?”
程秋来:“是。”
乔溯埋头整理着渔网,嘀咕了句:“原来你们是亲戚啊……”
没说完的后半句他偷着跟乔诗远说了:“我还以为他们跟你一样,喜欢搞姐弟恋呢,你是没见着那小孩看她的眼神,渍渍,那叫一个深情!”
澜城大学开学当天,程秋来离得老远就看见了言亭。
不同于其他人有父母相送,帮忙拎行李前后照料,他孑然一人,独自拉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神情仅迷茫了一瞬,便恢复了坚毅。
前往宿舍楼的途中,行至一片书法碑林,他仿佛感应到什么,猛地顿住脚步。
回头,四下空无一人。
他便继续向前走。
程秋来也没再看他,从石碑后钻出朝相反方向走去。
还活着,很好,叶心怡可能不会放过他,但至少目前没有伤害他。
事实上,她对言亭的态度,完全取决于江驿的一念之间。
程秋来是在晚上回到森也,奚山街的商户已经全部歇业,街上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一两辆车驶过,影子被路灯拉的老长。
久违的暖黄色的灯光再度于深夜亮起,店里很安静,大大小小熟悉的物件摆在原处,似同时看向她,无声欢呼着她的归来。
跟以往一样,言亭把店里打扫的很干净,木地板被拖的光可鉴人,玻璃桌案一尘不染,几十个醒花桶整齐地摆在已经断了电的鲜花冷藏柜里,仍有余香缓缓散出。
她不在的日子,森也被他照顾的很好。
程秋来又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楼,一阶一阶,皆因她的脚步声而发出清晰声响。
她的卧室门依旧是上锁的状态,临走时做的小手脚也原封未动,这令她相信言亭真的没有进来过,故而长舒一口气。
然而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眼眸瞬间暗沉。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与她临走前的状态别无二般,就连没叠的被子都胡乱地堆在床脚,但这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哪怕有任何细微的变动,她都能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到。
她能看出言亭已经很努力的在恢复了,就连床单上的褶皱都有复原,可是,她又怎会闻不出空气中那股独特的味道。
夜风吹起,纱帘如蝶翼翩然起舞。
程秋来盯着床看了一会儿,忽地转身走向衣柜,猛地拉开门,神秘的黑色尼龙袋仍安静躺在角落,她把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床上,仔细检查后,脑子轰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
她早该知道,亲眼见过那种事,没那么容易忘的。
亭亭,你可真没礼貌。
程秋来将所有东西用床单被罩一裹,趁着半夜三更驱车前往市里,一股脑全部扔进了垃圾站,再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仍感到无比窒息。
就连这栋房子她都不想要了。
只要一踏进这里,她就能想象到言亭在她床上把自己折腾的死去活来的模样。
言亭当时在想什么。
不惜千里迢迢跑去找她,站在她面前时,又在想什么。
为了转移注意力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事,程秋来当晚在当地花卉市场订了许多花材,第二天送来足有三个大箱子,忙碌地拆箱,醒花,打刺,剪枝,店里很快又是一片狼藉,鲜花冷藏柜重新生机勃勃,各式各样的花材填满了所有花桶,也宣告着森也重新恢复营业了。
做完这一切,她疲惫地倒在椅子上,累的再也无法动弹。
抬眼,正巧看到言亭手绘的石膏招财猫正笑眯眯地冲她挥手。
这该死的记忆。
程秋来本想把它狠狠扔到地上摔烂,忽然又注意到招财猫旁边的摄像头。
小门小户小生意,十几年如一日,摄像头也就是摆设,这些年她从未看过。
电脑屏幕上,她看到言亭像她一样,穿着白色棉麻衬衫休闲裤,在店里走来走去地忙碌,打扫卫生,接待客人,处理花材,包扎花束,孤独,又安静。
鼠标一下一下,将监控调到了很久之前。
如果言亭也能想到这一点,那么他一定也看到了她,知晓了事情的始末,以及跟江驿,叶心怡之间发生的所有事。
所以在她说出那句“我不需要你”后,他再不挣扎,选择沉默着离开。
第一个发现她回来的邻居是白颂雨,特意带着茶叶上门慰问了一番,对言亭描述的回家探亲这个理由深信不疑。
“十来年没听你讲过家里的事,这趟怎么突然回去这么久,家里人都挺好的吧?”
程秋来微笑回应:“挺好的。”
“噢,那就好,无论跟家里有什么矛盾,毕竟血浓于水,该联系还是得联系。”白颂雨中年发福,挺着略显发福的肚子喋喋不休:“你不在店里,可把亭亭忙得够呛,不过我看人家也收拾的有模有样的,这小子聪明,做事利索还勤快,可惜现在上学走了,不然你可有的享福喽!”
一边闲聊一边处理花材,等白颂雨打算走了,程秋来把一束捆好的百合混搭递给他:“谢谢你的茶叶,白老板。”
白颂雨即刻会意,接过花束颇为感慨:“能跟着你,也难怪亭亭优秀。”
程秋来笑了笑:“亭亭是有福气的孩子,无论在哪过得都不会差的。”
白颂雨点头表示赞同:“希望以后出息了,别忘了咱几个穷街坊。”
余下的耗损花材程秋来分成了等量的两束,一束送给水果店,一束送去了发廊。
高晓丽也只当她是回家探亲,先是试探地打听了两句她的家世,见程秋来不愿多聊,也识趣地不再问了,反之跟她聊起孩子,言亭跟小瓜小果一起长大,她虽然不是言亭亲妈,这些年付出的心血跟亲妈也差不了多少。
齐佑安跟齐佑宁考的都不是很理想,齐佑安去了个三本,齐佑宁选了个包分配的大专,从此兄弟俩分隔两地,一年也见不到几面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做父母的,能有什么办法呢?”高晓丽鬓间已生白发,想到两个儿子便叹息不断,“别看亭亭没爹没妈的,这孩子命是真的好,先是遇上你,平平安安长这么大,现在还直接被澜城大学表演系录取了……他都没有艺考,怎么能直接被录取呢?你是不是给他走关系了?”
程秋来否认,也跟着叹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管不住啊,我压根就不想让他去澜城大学,人家自己报的志愿,至于表演系怎么进的,我一概不知啊。”
于是高晓丽嗑着瓜子就把这事给圆了:“那就是报名的时候人家招生办看亭亭模样好,直接给人家调剂了,谁说脸不能当饭吃,亭亭守店那阵子,来买花的小姑娘你都不知道有多少。”
说着,高晓丽忽然眼睛一亮,兴奋道:“你说,咱们亭亭以后会不会上电视,当明星啊!”
程秋来挠了挠头:“这个,还是看他自己意愿吧。”
发廊的理发师不认识程秋来,却在她拿着花进门时准确地叫她:“程老板?”
程秋来表示惊奇:“你们见过我?”
“没有!但我们听言亭提起过你。”黄毛乐呵道:“他经常来给我们送花,还说是你让他送的,程老板你真好!”
程秋来笑眯眯道:“以后就是邻居了,没事多走动,互相照应。”
“诶!程老板你要是需要剪头发做发型什么的,就来找我们,我敢说整个青石镇,就找不到比我俩更专业的发型师!”黄毛拍着胸脯自信满满。
程秋来被逗笑,好奇问道:“言亭的头发是在这做的吗?”
“是啊!我们给他用的最好的药水,明星同款碎盖,谁见了都夸帅呢!”
程秋来点头赞同:“确实很帅。”
另一人接话道:“当然,主要还是言亭长得帅,他不是去那个什么表演系了嘛!那可到处都是校花校草级别的,咱可不能被比下去,等言亭以后当明星了,我还要给他当御用造型师呢,嘿嘿!”
听着街邻对言亭的夸赞,程秋来心情复杂。
无论未来如何,现在他们都有了不可对外言说的秘密。
转眼已经开学几天,闲暇时她躺在摇椅里晒着太阳放空,原本闭着的眼睛会忽然睁开。
她也不是完全不担心言亭的大学生活,她自离开后就没给他打过钱,不知道他仅凭接花单自己攒了多少,够不够生活费,有没有认识新朋友,跟室友相处的融不融洽。
若是小学,他必定会跟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跟她说个没完,现在却一句也听不到了。
他在她床上做出那种事,她无法原谅,却抑制不住地想跟他好好聊聊。
她想告诉他,正常的恋爱关系不是那样的,就算是在床上也不该是那样的,独属于个人的小众癖好不该被刻意模仿,她希望他能将自己当做一个正常人,而不是受童年一幕的影响,将自己变成感情里的弱势方。
隔壁曼秀的房子空了太久,期间来问的人数不胜数。
程秋来作为房屋的新任主人,早就跟舒曼秀办完了各种手续,手上也有房屋的钥匙。
这房子本来就是留给言亭当后路的,她从来没打算卖,无论对方出价多高都被她打发走了,某日静谧午后,店里也没生意,她心血来潮想过去看看。
推开门的刹那,预想中的灰尘和狼藉并没有出现,这栋房子同样被言亭收拾的很干净,一楼空荡荡的,依旧是舒曼秀搬走那天的模样。
木质楼梯年代久远稍显松动,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即使知道房子里没别人,程秋来依旧很谨慎,不想惊扰了这里原本的静谧。
言亭的房间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这个小房间给董佳伊住过几年,小姑娘喜欢芭比公主,墙上贴了不少卡通贴纸,除此之外布局没有太大变动,依旧是一张单人床,靠窗的学习桌,以及墙角柜子里一些乱七八糟的,独属于少年青春记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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