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外边连着一个小阳台,跟她卧室的小阳台挨的很近,言亭八岁就能轻松跳过来,现在自然更是不在话下。
如今换做程秋来站在这里,以言亭的角度去看自己的卧室,聆听从里边传出的声音,竟莫名感到一股酸涩。
离开时,她无意一瞥桌面,莫名被一沓使用过的草稿纸吸引了视线,高考前言亭有在这里复习,若上面写的是算术公式或者默写的英语短句也就算了,偏偏叫她通过潦草的字迹辨出了几个熟悉的牌子,后边还标着数字。
程秋来翻了翻其它页,面色逐渐凝重。
这哪是什么草稿,分明是进货清单。
而那些成人玩具品牌她令她更为熟悉,其中有好几个小众品牌鲜为人知,有次江驿还带回来过。
程秋来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她记不起江驿当时说是在哪个店买的,不过这种冷门牌子,只要用手机在外卖软件上一搜,售卖点立马就显示出来了。
巷子里的小店自从归属言亭后便改了名字,由媚俗的粉黛改为百花杀,线上线下双经营,每月盈利可观。
白天进店的人少,故而张超群往往选在白天进行补货。
每取出一样商品,他都要翻来覆去研究半天,继而发出感慨地叹息。
感慨言亭毒辣的眼光,以及重口的癖好。
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从箱子里往外搬货,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进店,余光一看似乎还是个女人。
来这里消费的客户自然都不想被人撞见,张超群识趣,转身便要往外走,然而好奇心作祟,还是瞥了那女人一眼。
继而,怔在原地。
程秋来被眼前琳琅满目的货品震惊到说不出话。
百花杀,这个隐蔽的小店简直就是圈子所谓的天堂,工具丰富到令程秋来都叹为观止,仿若井底之蛙。
“这店,是言亭开的?”她问。
张超群怔道:“嗯……”
“开多久了?”
张超群:“一年多……”
程秋来闭上眼进行了一番深呼吸,没说什么,转身默默离开。
那年小孩哥八岁,月色下,眉眼弯起,笑容纯净似手中白玫。
而现在,关于那方面的事,懂得比她还多。
十年栽培终成荫,只是结果,似乎差强人意。
程秋来走后,张超群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掏出手机给言亭打电话:
“喂,老大……刚刚你老大来咱们店里了……”
第46章 不可饶恕
课间教学楼走廊上人群熙攘, 言亭正跟着大部队往外走,听到张超群这一句,下一秒拐进相对安静的转角, 靠在墙上心跳加速。
沉默须臾,问道:“她买东西了吗?”
张超群:“没买,她问了两个问题就走了。”
言亭顿感如释重负,下一秒又提高警惕:“问什么了?”
“问这店是不是你开的, 问开了多久了。”
“你告诉她了吗?”
“……我看她也没生气,一时口快就说了。”张超群讷讷地开口:“是不是不该让她知道啊,现在怎么办啊老大?”
言亭叹了口气, 安慰他道:“没事, 该怎样还怎么样就行。”
听言亭的语气影响不大, 张超群也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那就好, 我还当你欠她钱了呢。”
挂掉电话,言亭靠着墙看着远方海天一线的美景久久未动。
欠她的又何止是钱。
他本以为这个秘密能瞒她一辈子呢。
若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倒也算了, 他们在看到他靠小生意攒下的存款时说不定还会夸他有本事,为他感到骄傲, 可程秋来不一样,她在他身上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这些年浇灌给他的心血无非就是为了他能专心学习,考一个好大学, 有一个好前程。
可高三至关重要的一年,他却以未来做赌注, 大胆投入所有存款,接手了那家藏于深巷, 即将倒闭的店铺,令她十年的栽培和期望沦为笑话。
她一定难过极了,也恨死他了。
然而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
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了十年之久,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是个比她还要丧心病狂的变态,不知道她对此作何感想。
“言亭!”
愣神之际,忽然被人猛猛拍了下肩膀,“你在这傻站着干什么?打篮球去不去?”
来人一袭运动风打扮,笑容清爽,是他的大学同学兼室友,苑博。
大概每个人初次踏进大学校园的那一刻都是迷茫的,离开了熟悉环境,亲人,朋友,孤身一人留在完全陌生的城市,不免警惕又敏感,这时候就迫切需要一个搭子来减轻恐惧,而最好的搭子,必然是最先认识的室友。
言亭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破例被调剂到最好的表演系是有猫腻的,并且一定与叶心怡有关,不然程秋来不会如此抵触,他也完全可以不蹚这次浑水,抽身离开,但只要一想到程秋来还深陷泥泞,就算她再怎么放狠话,不管他也好,不需要他也好,他仍会义无反顾地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他不怕叶心怡,甚至期望她能主动来找他麻烦。
全校最好的专业,最好的班级,最好的宿舍,他明显是有被人暗中关照着。
篮球场没多少人,是练技术的好机会,不过言亭此刻心不在焉,跑也跑不动,投也没投进,几圈下来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索性往长凳上一坐,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发呆。
苑博看出他有心事,也不过问,陪着坐在他身边,拧开一瓶矿泉水猛灌一通,整个人神清气爽,“澜城的气候真是太棒了,刚刚跟我妈聊天,我们那要连续下半个月的雨呢,我最讨厌下雨了!”
言亭淡淡笑道:“我挺喜欢下雨的。”
苑博:“那你一定也喜欢海边吧?”
言亭:“嗯。”
苑博再度拧开瓶盖,幽怨道:“我本来想去北京的,结果差几分没录上,澜大是我的第二志愿。”下一秒,又喜笑颜开:“不过,还挺惊喜的!”
言亭对此毫不意外,他坚信但凡来过这里的人,都会深深喜欢上这里。
转眼已经开学两个月,没有想象中的麻烦和繁琐的课程,言亭的大学生活跟澜城的海面一样风平浪静,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只是偶尔半夜醒来,听着远方传来的潮声,会想到那个多雨小镇,某条街道上的花店今日是否忙碌如昔。
澜城大学是所主艺术的院校,以表演系,播音系和摄影系为主,虽然在国内排不上号,实际也是帅哥美女云集,开学没几天校园里已经随处可见出双入对的情侣,寂静少人的海滩成了大学生浪漫的约会圣地。
为此同样在海边散步的苑博和言亭就显得十分特殊。
打量着彼此依偎耳鬓厮磨的小情侣,苑博满眼羡慕:“真好啊,我也想恋爱,怎么就没女生给我表白呢?”
言亭:“你可以主动出击。”
“那不行,我害羞!”苑博看向言亭,眼神幽怨:“说到底还是我不够帅,不像你,从军训就有女生主动要联系方式了,有好几个加上我,也是打听你的……你都加了没?”
“没有。”
“啊?一个都没加?”苑博的表情堪称痛心疾首,想了想问道:“你有女朋友?”
“没有。”言亭再次否认。
“我猜你也没有,不然不可能一个电话,一个视频也不打。”苑博又问:“那你一定是有喜欢的人吧!”
言亭稍作迟疑,点了点头。
苑博的八卦之心瞬间熊熊燃起:“快跟我讲讲她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是你的同学?还是朋友?”
言亭神情蓦然变得温柔,“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苑博好奇道:“那你怎么没主动出击?你表白了没?”
“嗯。”言亭淡淡道:“但我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她生气了,然后不理我了。”
“女孩子嘛,哄哄就好了!”苑博母胎单身至今,却自封为感情上的军师,此时大方地安慰起言亭:“自信点,你长这么帅,无论犯了什么错都会被原谅的……话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帮你分析分析。”
言亭眼眸黯淡,“错在喜欢她。”
开学后首个假期,小瓜小果来澜城找他玩,言亭带着他们逛沙滩,逛海洋馆,登遗珠岛,去渔村码头,入住乔家渔栈,还品尝了海哥烧烤。
三个小伙伴久违地聚在一块,从小话唠的小果更是喋喋不休个没完,吐槽完学校环境吐槽老师同学室友,苦水倒的差不多后喝了口啤酒作出总结:“言亭我可真羡慕你,早知道我也报澜城的学校了,风景好,气候好,美女还多,我们学校那些,唉,真是一言难尽!”
齐佑安闷声笑道:“净想美事,考得上吗你?”
齐佑宁:“考不上澜大我考个大专不行啊!实在不行我跟船打渔不行啊!然后再让言亭给我介绍个澜大的美女,嘿嘿……”
言亭听得忍俊不禁,从小到大小果都是对异性最不感兴趣的那个,谁能想到现在最急着脱单的反而是他。
齐佑安用烧烤签子一下一下地敲啤酒瓶,幸灾乐祸道:“我之前回家,妈说你脑子比我灵光,打算以后把水果门市过给你呢,你啊,收收心,准备接手吧。”
齐佑宁哀嚎:“什么!不要啊,我想开台球厅啊!”
晚上言亭邀请兄弟俩去乔家渔栈的屋顶看星星,齐佑宁困得睁不开眼,选择直接回房睡觉,齐佑安觉得难得来一趟,跟着上去了。
两个最沉默寡言的人并排躺着,反而更加自在随意。
言亭主动挑起话题,也是他最关心的:“小瓜你之前回去了一趟啊。”
齐佑安:“嗯,我妈搬货把腰扭了。”
言亭:“现在好点了没?”
齐佑安:“歇了几天,好了。”
言亭:“那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道:“街坊们都怎么样?”
“都挺好的,就是曼秀还没租出去,一直闲着。”齐佑安不知道森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仍站在自己街坊的角度自言自语:“你都没回去看看程老板吗?她对你可太够意思了,你应该像孝敬亲妈一样孝敬她才对。”
言亭被他的措辞逗笑,表示赞同:“嗯,我知道。”
齐佑安继续道:“我上次回去看见她自己搬一大箱子花材,好像把脚给砸了,一瘸一拐进去的,你没事了真应该勤回去看她,帮她干点活,别让她寒心啊。”
“嗯。”
言亭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为了防止被发现,微微偏了下头。
只要他不回去,她就能像从前一样,一直待在森也,她不喜欢他,也不需要他,现在也许还因为他的欺骗而厌恶他,不过只要她还愿意留下,这就够了。
他可以永远不见她,但不能找不到她。
周末,言亭偷偷买票回了趟青石镇。
对她的思念在齐佑安说她砸到脚的那一刻到达顶峰,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并且成功如愿。
为了不让她认出来,他穿着一件高龄薄外套,还戴了棒球帽和口罩,就站在森也的街对面。
好几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见年轻人木头似地站在原地只盯着一个方向,又悻悻离去。
程秋来今天单子很多,所以她在店里走来走去忙个不停。
她的脚已经好了,此刻步伐轻快,通过举止来看心情也还不错,在包完一束花后还颇有兴致地走到外面,借着自然光给新作品拍照留念。
透过玻璃门,言亭看到店里又脏又乱,窗户上溅着雨点和泥点,木地板上的暗色斑驳应该是没来得及打扫的花材腐烂后渗进去的,沙发上,茶几上,丢着外卖盒,乱七八糟的报废资材更是被扔的随处可见。
明明在他小时候的记忆里,程秋来是很爱干净的,她把森也布置的就像仙境一样。
后来几年他承包了店里的卫生,她便逐渐懒散了。
过度的依赖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白天的充实往往会换来晚上的高质量睡眠,程秋来这阵子的生物钟前所未有的规律,并且很少做梦,往往能一觉到天亮。
今晚她却破天荒梦到了言亭,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蹦蹦跳跳闯进店里,问她要糖炒栗子,她连忙开车去买,等回来时,小学生不见了,她倍感失落地走到柜台后的椅子上坐下,正准备喝茶,忽然一只手自桌下伸出,抓住了她的脚踝。
少年眉眼已经长开,穿着静远中学的校服半跪在地上,脖子上还戴着个项圈,眼下红痣透着几分说不出的邪魅。
“老大,轮到我了吗?”
程秋来自梦中惊醒,掌心渗出汗水。
窗外阳光正好。
既然已经起晚了,程秋来也就不急着收拾了,慢条斯理地洗脸刷牙吃早餐,忽然想到阳台的绿植许久未浇,于是又接了一杯水去浇花。
对面阳台依旧窗户紧闭,保持着主人走后的模样,程秋来并未在意,把水倒完后转身回了卧室。
不起眼的角落,一阵风将地上的烟灰又吹淡一层,相信不消半日,便能清除所有痕迹。
第47章 造访
自从舒曼秀搬走, 程秋来便成了高晓丽闲暇时间的首席解闷搭子。
当年曼秀美容会所还开着的时候,奚山街上属这两个老板娘关系最好,或许是年纪相仿家庭构成也差不多的缘故, 她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哪怕只是路过的行人不经意投来的一个眼神,也能引发她们的各种揣测,舒曼秀会主动邀请高晓丽来店里做护理, 送她面膜,高晓丽也会隔三差五挑一些卖不出去的果子送到隔壁。聚在一起时,她们聊生意难做, 聊老公废物, 聊小孩学习不争气, 晚上, 又跟自家老公吐槽对方多么多么小家子气, 送来的护肤品是临期的,水果也特意用标签遮住了腐烂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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