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他的视线,裹挟着一些自认为心照不宣的情绪:这里不是无人可以看见的地方,他们该保持距离、维持礼数。
贺宴舟完全接收到了她的情绪,从她那双泛着红的、皱着眉心的眼里,他接收到的信息是:哦,这里是皇宫。
这样简单一句话,将事情拉入了更加隐秘的境地,让人心里不禁升起一股燥热之感。
贺宴舟堪堪收回了手,他的目光干净而纯粹:“姑姑,我只是担心你,对不起。”
秦相宜眉头动了动,叹了声气,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些事情。
就算是昨晚刚吻了一个和离后的女人,他也毫无该掩藏些什么的反应。
秦相宜觉得,从始至终见不得人的也只有她自己罢了。
“我没事,咱们接着走吧。”
贺宴舟一直侧头看她,走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姑姑,你今日要做些什么事?”
秦相宜双手合于腹前,直视着地面,端正地往前走着。
“帮萧司珍打磨一只手镯。”最近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做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又往前走了一截,她问他:“你呢,今日要做些什么事?”
贺宴舟道:“到太和殿去守着皇上。”这件事情倒是他的常态。
只是今天当他说起这个时,秦相宜察觉到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麻烦事儿?”
贺宴舟对上她关切的眉眼,说道:“无事,只因今日是彩云公主的生辰,彩云公主一年多以前失踪了,皇上今日难免想她,姑姑,你怎么了?”
他拧眉看她,她的表情难看极了。
彩云公主,彩云公主……
“没,没怎么,彩云公主失踪之后,皇上经常思念她吗?”
贺宴舟道:“大公主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皇上一直都很疼爱她,彩云公主失踪以后,皇上先是大发雷霆,后来一直找不着她,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大家都说,她怕是已经……”
说这段话时,贺宴舟凑得近极了,秦相宜害怕被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默默站得离他远了些。
她想起了一年多以前,她在昌萝山下,挥起锄头……
这件事情万万不能让贺宴舟知道,她须得烂在心里。
这件事情一直是她威胁裴清寂的把柄,事情是他们一起做的,她之所以能够威胁他,也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上并无软肋罢了。
但若是,她现在有了软肋呢?
贺宴舟看着她走得离他越来越远,心中困惑,朝她伸出了手。
秦相宜正心神不宁着,手忽然被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握住了。
她心下大惊,手肘动了动,想要抽回,贺宴舟咧开嘴笑着,宛如一阵春风刮进她心里,他握着她的手,走到她身旁,动作做得自然极了。
她怔愣了片刻,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宫道前后均无遮掩,她的心里不住打着鼓。
却还是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青天白日之下,他们步伐沉稳,不染尘埃,走得堂堂正正,衣袂飞扬。
秦相宜有时候会微微侧头用余光看他,他的模样让她再也说不出这样不妥的话来。
好像心里有鬼的人只有她。
便任由他就这样牵着吧。
只是今日一清醒过后,接连而来的一系列事情,不断地在提醒着她,不该与贺宴舟继续这么下去了。
“你昨天刚挨了板子,今天还疼吗?”
还未得到回答,前面忽有车驾缓缓行来的声音,秦相宜一颗心瞬时提了起来,对于她来说,在她的人生里,实在是有太多让她提心吊胆的事情了,她永远也做不到像贺宴舟那样淡然。
她忽地滑出了她的手,闪身进了红墙最近的一处拐角,动作娴熟得过分。
待贺宴舟回头时,只能捕捉到她消失于红墙后的衣摆。
他微怔了片刻,想伸手去拉她,又想起之前永宁殿起火的那日,她也是如此躲避的身影。
贺宴舟不会叹气,他只是紧紧地皱着他的眉头,凝视着她藏匿的墙角。
他回过头,远远望着行来的车驾,躬身端端正正、坦坦荡荡行了一礼:“肃王爷。”
肃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备受圣宠,不愧为亲兄弟,生活习性与皇帝倒是没什么区别,平日里只知饮酒作乐,闲散度日。
唯一的区别便是,肃王没有权利在手,他也不爱弄权,寻欢作乐也只自己玩儿自己的,不会搞出一些别的事来。
也因此,贺宴舟对他还算是恭敬。
肃王坐在座驾上,斜眼瞥了一眼他:“这不是贺家小郎君吗,要不说贺老太傅把你教养得好呢,本王见了你,心情都好了大半。”
“听说昨天皇兄打了你和朱遇清,竟连一天假也不给你们放,这就又把你叫进宫了,宴舟啊,你也别生气,皇兄他现在正焦头烂额呢,事情多,难免要靠你管着些。”
贺宴舟行完礼站起身,站在那里活脱脱一个唇红齿白、俊朗坦荡的小郎君。
“肃王爷,臣还要去太和殿守着皇上,就先不跟您说了。”
肃王摆了摆手:“本王刚从皇兄那里出来,他心情可算不上好,贺大人,你还是注意着些吧,彩云的事情,唉,说不定她就是跑哪儿玩儿去了,贺大人,你多劝劝皇兄,他有时候还是愿意听你的。”
贺宴舟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极好极好的一个人,就算是与他立场不合的人,也说不出他一句坏话来。
皇帝虽然有时候对他的举措深感无奈,但只要不触及皇帝自己的利益,也都顺着他去做了。
肃王的座驾又沿着宫道继续往前走了,贺宴舟躬身行礼,直到他的座驾不见了,才起身。
他绕到墙后,一双眉眼笑意盈盈地朝她说道:“肃王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下次带你认识认识他。”
秦相宜小心翼翼冒了个脑袋出去看了一眼,见肃王的座驾果然已经离去了,才松了口气,从墙后头走出来。
她这小动作来得一套一套的,贺宴舟觉得她像一只灵敏又机警的小猫,不住地想笑。
秦相宜叹了声气,面露无奈:“我也没有办法,再说了,我若是一个人行走倒还好,埋着头行个礼走过了便是,我站在你身边,你要我如何自处呢。”
贺宴舟道:“有什么不好自处的,抛开别的关系不谈,咱们也是同僚。”
秦相宜心绪复杂地看着他,她心里在想,贺宴舟永远都是如此模样,若是哪天他真的有了不可见人的事情,又该如何呢。
“姑姑,今年的武举就要放榜了,放榜之日兵部会为新科进士在鹰扬楼举办会武宴,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吧。”
“会武宴?”秦相宜微微侧着头,她以往倒是听说过,不过,像那样的场合,裴清寂从不会允许她去,自从嫁了人以后,她就那么在裴清寂的后院儿里,待了一年又一年,都快忘了自己小时候的心愿了。
她父亲就是一位真正的大将军,在战场上一个人可抵千军万马,她从小看着父亲舞刀弄棍,兄长习文,不爱习武,家里的刀枪棍棒已经许久没有被人碰过了。
“是啊,会武宴年年都举办得盛大,几乎满城的百姓都会去看,排场闹得比年节时候还要大。”
秦相宜对上贺宴舟的眉眼,她其实,不该和他一起去的,但是她用力点了点头:“好啊,我挺想去看的,咱们一起去吧,好期待呢。”
她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冷漠,却唯独要对他热情。
秦相宜进了司珍房,萧司珍观察了她许久,最后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了一句:“我觉得你们俩之间的气氛不一样了。”
秦相宜伸出手背,摸了摸脸颊,移开视线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萧司珍转开头,没接着说,又换了个话题:“对了,庭阳刚入京,还没安顿下来,这几天正在东街上看宅子,他托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萧司珍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几栋宅子的平面图,大小不一,环境各异。
“他若是一个人住,自然不费心这些,随便买个宅子安顿下来也就是了,可这不还有你嘛,他让我问问你,这上面可有喜欢的?”
秦相宜深吸了一口气,让她看宅子这种事情,虽然直白,却不轻浮,倒是又显出他为人妥当的优点来。
秦相宜垂眸呆了很久,最后还是将图纸接了过来,认真看了起来。
她是不想嫁人,可是,她今晨尝试过与兄长对话了,她能待在娘家过一辈子的首要前提是,兄长愿意接纳她、庇护她。
现在这种情况,她就算再不想嫁人,也得找人嫁,难不成继续与贺宴舟这么荒唐下去吗,他年纪还小,她却不能由着这样下去。
这图纸上画的宅子,个个都是好的,至少都是五进的大院子,比老将军府的地段还要好一些。
王庭阳被提拔进京城来,必是前途无限的光景,这宅子还是买得起的。
秦相宜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再拒绝这门婚事了。
“对了,萧司珍,庭阳先生可收到我做的牛舌饼了?”
有时候该适当表现出自己心意的。
萧司珍道:“没听说这个啊,你托谁去送的?该不会是贺宴舟吧。”
秦相宜张了张嘴,对着萧司珍的表情,没说出话来。
萧司珍抿嘴挥手道:“那必不可能送到的。”
秦相宜有些不服气:“为什么这么说?”
萧司珍有些没脾气了:“这还用问为什么?贺宴舟那小子必是把东西全塞进他自己肚子里了,你还指望他能送给你的议亲对象王庭阳?”
秦相宜皱了皱眉,垂眸沉思着:“又不是没给他的,他一个人哪儿吃得了那么多,我待会儿问问他,让他赶紧把没吃完的还给我。”
与此同时,贺宴舟从太和殿出来,王庭阳找上他:“贺大人,我在京里实在找不到什么人能帮我的忙了,我在东街看了几座宅子,又实在打听不到底细,你帮我去看看,待我成了好事,一定请你喝酒。”
贺宴舟笑着道:“行啊,不过,你都已经升官发财了,还能有什么好事发生?”
王庭阳垂下头,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凑近了贺宴舟道:“还记得那天,我们在京郊聚会的那一晚吗,说起来你们也认识,不过这事还没成,我也就跟你说了。”
第2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贺宴舟对上王庭阳一张微微发红的脸, 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昨天塞了满满一肚子的牛舌饼,到现在还没消化完呢。
肠胃本就还隐隐泛着疼,现在更疼了, 更别说吃完饼还挨了顿打,不过昨晚的事情足以治愈一切。
但对着庭阳兄一脸殷切的目光, 贺宴舟耸了耸肩, 点头道:“好啊, 这方面我是行家,找我准没错,京城里哪栋宅子的风水最好,我一清二楚。”
跟在他身后的怀玉, 歪着头愣了愣, 公子什么时候了解过这些了。
该帮朋友忙的时候, 贺宴舟倒是豪爽,揽着王庭阳的肩就往东街走。
王庭阳虽说面上不显,心里却已是激荡不已, 贺大人还真是个好人,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氏族贺家教养出来的,是祖上出了十几位公卿的贺家!
两人便就这样上了街。
王庭阳掏出图纸:“先看这家吧,贺大人,说起来你与她还要更熟一些,你可了解她的喜好?她是喜欢清净些的, 还是热闹些的?”
贺宴舟抬眸望向眼前这座府邸, 心绪难言。
姑姑她, 自然是喜欢清净的, 可是也不全是,她也会想去看热闹非凡的会武宴。
“如果你能护她周全, 保她待在一个让她安心的环境里,她自然是喜欢热闹繁华的,可若是你不能护她周全,她自然是喜欢清净的。”
贺宴舟望着王庭阳的后脑勺,终是没有说出这番话。
王庭阳指着这座宅子里的花园,兴奋道:“看得出这处花园是被之前的主人精心照看过的,只是可惜了这些残花败柳,之后将它们全部铲了,再种上些新的,花团锦簇的模样,她一定喜欢。”
贺宴舟凝视了他的背影一会儿,道:“庭阳兄,你们也不过才见了一面而已,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她了,你已经认定她了吗?”
王庭阳道:“倒也不是,说起来,我还没有到她家去过的,这事还万万做不得数,但若是之后议定了亲事,这宅子反正也是新买,何不考虑着她的喜好来买,也省得到时候她不喜欢。”
“可是庭阳兄,她可是和离过的女人,你也能接受吗?”话音落下,贺宴舟咬紧了自己的舌尖,直至尝到了血腥味,她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姑姑,还轮不到谁不接受。
王庭阳朝他笑着:“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贺大人,我不在意这个的,裴家的事,我或多或少也听说了,和离不是她的错。”
听贺宴舟说起这些,王庭阳心里也不免有些怪怪的,却也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贺宴舟这样的人,不像是会去关心一个女人是否和离的人,也不像是会跟人谈论起关于一个女人婚事的话题的人。
王庭阳觉得自己今天叫着他来帮忙看宅子,已经有些难为贺大人了,俗事怎可扰到他呢。
“贺大人,其实你也不必亲自来帮我看宅子,给我介绍个熟悉这些事情的下人来就行了,怪我思虑不周了。”
他们在这座府邸里面走着,观察各处的形态样貌,贺宴舟望着一道垂花门,想象着她着绿裙站在这里的模样,他们昨晚躺在草地上嗅着青草被碾压时浸出来的芳香。
“庭阳兄,我没你想的那么不食烟火,这座宅子不好,咱们换下一家吧。”贺宴舟指着墙角的那株三角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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