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阳还没反应过来:“咦,这里怎么不好了?”
贺宴舟已经迈步朝外走去,王庭阳快步跟上。
贺宴舟道:“这株三角梅无人照料还能长得这样好,说明这里很潮湿,地底下可能有暗流,在潮湿的地方住久了,对身体不好。”
王庭阳大为震撼:“贺大人的细心程度,真是无人能及,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坐上都察院御史的位置。”
要知道都察院的人拿人,全靠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一旦踩着谁的小辫子了,便能顺藤摸瓜,谁也逃不掉。
只是可惜,当朝并无太多他的用武之地,交上去的各种案宗,大部分都被皇上忽略过去了。
能继续不厌其烦地在朝中论错必究的人,也就只有一个贺宴舟了。
王庭阳笑了笑:“那行,那便去往下一家吧,在热闹一些的街上,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虽说吵闹了些,但门口就是一排食肆,想吃什么随时都能买到,倒也挺好的。”
贺宴舟默默看着走在前面的王庭阳,想象着他们以后一起出来觅食的景象。
每年的上元节,这条街上的花灯是被皇城司布置得最好的,也真不愧是青京城里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了。
若是王庭阳真是一位好夫婿,她跟他在一起,住在这里,一定会很美满。
“贺大人,贺大人,你看这座宅子怎么样?”
王庭阳一连叫了他好几声,贺宴舟方才回过神来,他看王庭阳现在正满脸笑意,似乎是对这座宅子很满意的样子。
贺宴舟放眼环视了一圈这座宅子,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沮丧。
但他扯开嘴角笑着说道:“庭阳兄,这座宅子很好。”
说完他垂下头,不愿再看。
王庭阳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里极好,待我得到她的意见后,若是可以,那便就买下这里吧。”
贺宴舟耳尖动了动,看向他:“你问了她了吗?”
王庭阳道:“我已经托萧司珍去帮我问了,宴舟,总之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
秦相宜坐在工位上打磨了一整天的手镯,脖颈有些酸痛,她抬起手轻轻锤了两下。
萧司珍喊她:“行了,今天就先做到这里吧,庭阳说就今天要叫上贺宴舟一起去看宅子,这个时辰恐怕也已经看完了,我正好要去把你喜欢的那几座宅子告诉他,免得他一直惦记着。”
刚刚秦相宜拿着图纸认真看了一会儿,当真圈出了几间自己觉得还可以的。
可是,“你说,王庭阳叫上贺宴舟一起去看宅子……”
“是啊,怎么了?”
萧司珍抿着笑看她,又拍了拍她的肩,摇头道:“有人今天要心碎咯。”
秦相宜无奈地看着她:“萧司珍,你别这样说话,我还怪难受的。”
她觉得她有哪里做错了,但又不知道这个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昨晚,她不该凑近他的唇。
还是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和他相处。
这时候又有淑妃身边的宫女过来,递给秦相宜一根簪子:“这根簪子坏了,娘娘今晚就要用,还劳烦秦掌珍多留一会儿,为娘娘修好了簪子再走。”
刚收拾好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秦相宜,接过簪子,又坐了回去,她看了萧司珍一眼,示意她先走,萧司珍朝她舞了舞手中的图纸,被她画了圈的图纸。
秦相宜眼睛盯着掉了一串珠子的流苏簪子,愣了很久。
没有人会催她赶紧开始干活,司珍房里的人一个一个都走光了。
她默默开始修起簪子来。
千松在一旁为她掌灯:“姑娘,贺大人来了。”
秦相宜并未抬头,他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没有迟来过一次。
贺宴舟站在窗外看着里面幽幽燃起的一盏烛光,不敢去打扰她。
夕阳昏昏黄黄的打在斜墙上,秦相宜沉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周围皆是静谧,她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到。
贺宴舟就这么站着,立了很久,直到照射在他眉眼处的夕阳缓缓挪移,完全不见。
秦相宜收了工,她捏着簪子,再检查了一遍珍珠穿成的流苏,随后起身,将它交给一早来候着的宫女手里:“给,在这里摁个手印就可以拿走了。”
“秦掌珍,您辛苦了,娘娘托我说一句,尽快下值回家去吧。”
“好。”
拿着簪子的宫女很快消失在了远处,秦相宜方才收回视线,看向了一早候在门口的贺宴舟。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好,她今日有许多话想说,天色渐暗,一排的宫灯陆陆续续被一队宫人点燃。
有些事情会沿着它本来的方向一直发展下去,不会中断。
“姑姑,你,今天累吗?”
贺宴舟小心问着,他说不出来他心里的感受,但他,有些难受。
胸腔里的困顿压得他闷闷的,不知该如何。
“有点吧,今天忙了很久,宴舟。”
秦相宜从不对他说谎,她忽然抬眸直视他。
贺宴舟心底颤了颤,问她:“怎么了?”
秦相宜收回目光,直视地面,对他说道:“我或许不会在司珍房做很久了,过段时间我会辞官,到时候,也不必你每日来接送我了。”
贺宴舟心里先是一惊,他眉眼动了动,皱在一起又松开,张了张嘴,随后缓缓垂下头。
“哦,好。”
皇宫里对她来说并不安全,她马上就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了,贺宴舟捏紧了拳垂在身侧,他刚刚去看了她未来要住的院子,真是极好的一座宅院,王庭阳没有家人,她与他,在那里可以生活得很好。
听他回答得这么乖,秦相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沮丧。
而对于贺宴舟来说,他现在做不出任何损害她的事情,手抬起后又只能无力地垂下。
“姑姑,只要你还在宫里一日,我就陪你一日。”
秦相宜与他对视了一眼,她嘴角捏出笑容,点了点头:“嗯!”
秦相宜回过头,舒了一口气,她以为,这件事情,难免要跟他说一阵儿呢。
贺宴舟始终维持着风度,嘴角挂着浅笑,直到将她送回了家里。
他被她再次要求先行一步,贺宴舟看着蹲在秦府门口的一排大妈,打马到了离她很远的地方。
他亲眼看着秦相宜进了将军府,又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很久。
久到戚氏带着秦雨铃出来,看见了他。
戚氏一脸笑意:“唉,这不是宴舟吗?来都来了,进府里坐会儿吧。”
贺宴舟眼睛一直盯着那道绿色身影消失的地方,并未理会她。
秦雨铃别着头悄悄在打量他,贺宴舟容貌生得优越,现下仔细看来,很难不让人脸红。
秦雨铃看了一会儿他,心下越发欣喜起来,嫁给他倒也不错。
将军府门前的一排大妈们眼睛瞅来瞅去,最后从戚氏那里得知:“这位是我家准女婿。”
这些人的目光倏地亮起,往贺宴舟身上扫视起来,心里是说不清的羡慕。
“真好啊,这小伙子一看就出息。”
戚氏见贺宴舟没听见自己说的话,便又上前拉了他一把:“宴舟啊,跟伯母进去坐坐,喝杯茶,你们年轻人一起说说话。”
贺宴舟没让她碰到自己,他目光从某处收回,打马直接离去了,一个眼神也没留给她们。
戚氏一张脸凝固住了,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都来了,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说起来,贺家自上次找了媒婆上门提亲,也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怎的还未叫人来给两个孩子合八字,早日将流程走完,婚事彻底定下才是。
戚氏看着这些人怀疑的神情,脸色变了又变,拉着秦雨铃出了门。
“也该催催他们家了,一直这么拖下去,还以为我家女儿没人抢似的。”
秦雨铃被母亲拉着走,心思不免又开始活络起来。
“母亲,难不成,你会考虑让我嫁给贺宴舟以外的人?”
戚氏掐了她两把:“你这孩子,我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除了贺宴舟你还能嫁给谁?难不成学着你姑姑那样,许了人又反悔?”
秦雨铃嘟着嘴,扭着腰避开她母亲的手:“我就问你一下嘛。”
贺宴舟沿着东街一路走下去,又走到了今天和王庭阳一起来看的宅子处。
这个时辰,此处正是热闹的时候,吃饭的、喝酒的,成群结队的,随处可见。
她会喜欢这个地方。
贺宴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沿路叫卖的商贩,他忽然觉得,她一定会喜欢这里的生活。
尽管她日日独来独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喜欢清净的人。
他会想到她站在烟火里的面目,到酒坊去打酒喝,或是到茶坊坐上一下午。
王庭阳所看中的那座宅子虽小但非常雅致,与她的春霁院很像,她可以在自己的一小方天地里闲适清净地做着自己的事,当她想热闹热闹的时候,走出门便能到达市井之间。
贺宴舟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家酒肆,二楼上凭栏可观街景。
他靠着栏杆处坐下,忽然酒兴大发。
怀玉道:“公子,你身上还有伤,坐一会儿就回去吧,别喝酒了。”
怀玉拽了他两把,没拽动,贺宴舟纵是挨在栏杆边坐下,也是端着坐姿的。
他放目往楼下看去,心里难受得厉害。
怀玉问他怎么了,他此生第一次感受到难以启齿的滋味。
他该如何说呢,说,他一想到姑姑要和王庭阳在一起,心就撕着疼,说,他自从与她亲吻过后,便时时刻刻都想着与她亲吻,甚至不光是亲吻。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倒入喉间,随着喉结的滑动,酒液一路流进了胃里。
他拧眉看着自己喝空的酒杯,一路烧着疼的胃,他有些不解。
可是,她是姑姑啊。
怀玉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的酒下了肚,出了暗自担忧,什么也劝不了。
他每日跟在公子身边,除了公子进皇宫的时候,其余事情他都清楚。
这次却怎么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了。
贺宴舟端端坐在那里,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还只当他在那儿品茶呢。
“公子,少喝些吧。”
贺宴舟捏着拳放在桌子上,看向怀玉:“怀玉,你说我跟她,可能吗?”
怀玉哆嗦着嘴唇,有些不解:“公子,你说的是谁?”
“秦相宜。”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是他第一次用这个名字来指代她,每一个音节出口时,舌尖与齿根交会,他细细地体会着,是一种黏稠又隐晦的感觉。
他抿紧了唇,怀玉却坐不住了。
“公子说的可是秦家那位姑奶奶,公子莫不是疯了……”
贺宴舟垂眸,扯起嘴角苦笑了一声:“我没疯,我清醒着呢,我要是真的疯了,今天就不会帮着王庭阳去看宅子。”
话说完,又是一杯酒液下了肚。
怀玉这下知道了,公子今晚喝的这顿酒,为的不是纠结什么,而是为了释怀。
他又耷拉着眉眼坐下,叹了声气:“起码温一温再喝吧,公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月间了。”
十月了,青京城里夜晚的风大,呼咧咧地往人衣领里钻,偏他还一杯一杯地喝着冷冽的酒。
像这样不爱惜身体的事情,对于贺家的这位长孙来说,是出格的举动。
贺宴舟望着对面那座宅子,他的眼眸处盖下深重的睫羽,宅子的大门后便是一带翠嶂,随后是引水入渠的庭园。
“亭台楼阁、轩榭廊舫……种下翠竹、红梅、芭蕉、海棠……”贺宴舟的目光随之移动着,“她定会喜欢。”
怀玉皱着一张脸,听得呆了,喃喃道:“竟不知公子如今对园林景观也颇有研究了。”
“怀玉,你去将它买下来。”
怀玉愣了愣,头往前伸了伸:“公子,你说什么?”
贺宴舟道:“你去找东家,把那座宅子买下来,别说是我的吩咐。”
怀玉道:“买座宅子倒是没什么,可那不是庭阳先生看中的成婚要用的吗?公子你给它买了做什么。”
贺宴舟看着他,叹了声气:“怀玉,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怀玉垂下头,公子要买宅子,这的确不是他该管的事,可要论公子是为何要买,他可不敢不上点心。
这事要真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公子今日喝醉了,明日再说吧。”
公子是有分寸的人,清醒后想必不会再想做这样的事。
贺宴舟一直盯着他,怀玉顶着那道目光僵持了许久,公子认真起来的样子,真是不容忍拒绝。
怀玉一下子泄了气:“不是吧公子……”
贺宴舟伸出手扣了扣桌面:“现在就去。”
怀玉揣着银票走了,贺宴舟伸手扶额抵在桌面上,眼底满是怅然,若是有什么不认识的人见了他,只怕当他又是一个酗酒的失意青年。
也不知困住他的是功名,还是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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