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最前排正中的那道孔雀蓝身影夺目得很,萧云意道:“看身形,倒像是相宜。”
她身旁就坐着贺宴舟。
萧云意心里明了,王庭阳却深深皱起了眉。
他回想起之前发生的许多事情,不难推出一个结论。
怪不得贺宴舟会打裴清寂。
他还一直以为,贺宴舟对秦相宜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因为秦雨铃。
王庭阳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是失落,也是失望。
在他心里,贺大人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就在这时,秦相宜与贺宴舟一齐从里面走出来,一直在里面闷着也不畅快。
秦相宜看见三人,心下有些无措,但还是端端正正走过去,笑着一一问了好。
“萧司珍,谢先生,庭阳先生,你们也来凑热闹。”
贺宴舟就站在她身后,似是天生就与她一体的。
萧云意伸手将她牵过来:“今日难得大家碰见了,中午到会仙楼吃一顿吧,我请客。”
王庭阳自觉不妥,他有些不愿意和这四人凑在一块,虽然没有实质性证据,但他的确像个多余的。
他道:“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贺宴舟一把将他拽过来:“庭阳兄,我正好有一些关于政策施行的想法想要与你商讨,你还有何事这么重要,连吃顿饭的空都没有。”
在贺宴舟面前,王庭阳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莫名红了脸。
秦相宜心思细腻,如何察觉不出庭阳先生的想法。
心下只是哭笑不得,贺宴舟便是这样一个人,外表光明磊落得理直气壮。
明明,明明他们刚做了不可告人的荒唐事。
秦相宜想用力抛开心底的羞耻感,在贺宴舟面前,她真的觉得自己无论与他做什么,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男女情事,本也是人之天性,没什么不妥的。
这般想着,王庭阳已经被贺宴舟连拉带拽地准备同行了。
“相宜。”
一行人正要转身离开,秦相宜回过头,是张斯伯在叫她。
她眨了眨眼,不知他有何事。
张斯伯道:“相宜,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相宜端着身子,点了点头:“张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她虽同意了听他讲话,却没有同意一起到另一个地方去说话。
张斯伯显然是愣了愣,后又垂头笑起来,抬眼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八年未见,相宜,你的变化很大,之后还是多出来走动走动,大家心里都还记挂着你呢。”
秦相宜点点头:“我知道了。”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各家宴会也鲜少邀请秦家人,秦相宜又嫁到了裴家,自是与这些人渐行渐远。
“张大人,我先走一步。”
秦相宜回到贺宴舟身边,心底毫无波澜。
就算这些人当中还能留有她的位置,又有什么用呢,她早不在意那些了。
只是当晚回到家中时,母亲拿着礼部送来的宫宴邀请册子,眉开眼笑地对她说道:“相宜,宫里的宴会怎么会邀请你去,可是淑妃娘娘的意思?”
在江老夫人眼里,秦相宜唯一能巴结上的也就是淑妃了。
女官在宫里的地位本也低,不过比宫女好上那么一些,淑妃就算再喜欢她,也不会将她一个小小掌珍放到宫宴名单上去。
掌珍上面还有司珍,司珍房上面也还有一整个尚宫局,尚宫局内司珍、掌珍、女史众多,加起来足有上百人,而秦相宜只是其中极不起眼的一位。
家里不光是母亲拦着她问,嫂嫂连同三个侄女儿也在。
对着这张请帖东摸摸细看看,好奇得不得了。
秦相宜看着母亲手中拿着的,已经被摸出毛边来的请帖,一脸无奈。
“不是,宫宴的请帖是由礼部在发,应是礼部的意思吧。”
江老夫人爱不释手地拿着改了宫里印章的请帖:“可礼部为何独独请了你呢。”
老夫人心想,要是请的她该多好啊,这秦府里唯独够格上宫宴的也就只有老夫人了。
再不济,请的铃儿也行啊,铃儿将来是要嫁到朱家去的,到时候做了当家主母,迟早要跟那些高门贵妇应酬,本就应该到宫宴上去见见世面。
依江老夫人看,这请帖递到了和离过的秦相宜手里,实在是浪费。
这场宫宴是为了祈求冬日瑞雪早日降临而办,之前的连月无雨,恐怕是让景历帝心有余悸,如今早日筹划着,祈求天降瑞雪。
秦相宜心里却在想,办一场宫宴要耗费几百头猪牛羊,珍馐美酒无数,堆得流淌出来,这般盛况,真的能让上天降下瑞雪来吗。
忧国忧民不是她一个女子该考虑的事情,可她总会想起这些,她从未出过青京城门,也未曾见过曾经大旱之时城外的哀嚎遍野,可她在书上看过,也听说过。
她无法想象那外面的世界。
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出去看看,她也不曾知道,她头上随意镶嵌的一支红宝石发簪,可以养活成百上千的人。
戚氏道:“相宜啊,这请帖你拿着也没用,不如给铃儿,叫铃儿替你去吧。”
老夫人眼睛一亮,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秦相宜淡淡道:“好啊,就让铃儿替我去吧,不过这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到时候还要让铃儿冒充我才行。”
她本也不想去。
老夫人皱着眉头:“如何能让铃儿冒充你?”
秦相宜道:“铃儿拿着这张请帖进去,只要不被有心之人故意刁难,应该就不会出事。”
参加宫宴的人那么多,又有谁会注意到她,认识的人就算看到她了,也不会追根问底她拿着的请帖到底是不是写的她的名字。
只有礼部的人知道请贴上写的是秦相宜的名字,而礼部……秦相宜忽然想到些什么。
秦相宜道:“母亲,还记得张斯伯吗?”
老夫人回忆了一会儿,点点头,似乎有些印象。
“这张请帖应该是他给我的,至于要不要让铃儿代替我去,母亲和嫂嫂自己拿主意吧。只要张斯伯不揭穿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对于母亲和嫂嫂的打算,秦相宜乐见其成,铃儿正是该去宫里见见世面的年纪,她也乐意成全。
张斯伯,对于这个人,她的印象不是很多,但大体上应该是个好人吧。
戚氏跃跃欲试,老夫人却犹豫了,她的思绪沉进过往的漫漫长河里,搜寻起张斯伯此人来。
老夫人想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回神的第一时间就是拍着大腿叹道:“真是可惜啊,要我说相宜你当初就应该选他来着,人家现在这么风光,你可后悔了吧。”
秦相宜怔了怔,望着虚空,是啊,她该后悔吗?
戚氏也道:“婆母,你也别怪相宜选错了人,相宜这孩子就是命不好,比不得咱们铃儿的,要我说,那张斯伯既然还愿意送请帖来,必是还念着过往的情呢,铃儿代替相宜进宫一事,他应该不会追究。”
这段话里,江老夫人捕捉到的却不是张斯伯还会不会追究的事情,而是:“你说,张斯伯会不会心里还念着相宜呢。”
戚氏嘁了一声,道:“就算念着又怎样呢,人家现在已经娶了妻了,说不定孩子都有好几个了,相宜的命就是这样,现在要想追悔也来不及了。”
秦相宜沉默着坐在一侧,嫂嫂口中这些弯酸的话她早就已经听惯了,可如今还是忍不住落寞起来。
江老夫人无奈地倒在椅子上,不停地叹着气,嘴上念叨着:“你当时要是嫁得张斯伯该多好啊,可惜啊,可惜啊。”
戚氏歪着嘴角哼道:“别说相宜当初没选张家,就连裴家现在也被抄了,婆母,您呐,就认命吧,您这闺女就没那享福命。”
老夫人望着天喃喃道:“你说,相宜给张斯伯做妾好,还是嫁给你娘家那庶弟好。”
戚氏愣住:“这……”清白人家哪有让女儿做妾的。
老夫人又道:“若是将她从去张府做妾,就能在张斯伯那边卖个好,往后人家也能扶持着点咱们家,如今咱们家这情况,须得有舍才有得。”
这便是要牺牲秦相宜好全力扶持秦雨铃的打算了。
秦相宜虽一直安静听着,随意她们如何说,可现在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母亲:“母亲,您,您说什么?”
似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亲耳听见的东西。
回娘家的这一年以来,虽说日子过得并不好,但她总安慰自己,至少过得比以前好多了。
可裴清寂给她的都是身体上的伤害,她却不禁在想,母亲所给她的伤害,明明无形,可为何她总是会痛呢。
贺宴舟今日早早回了贺家,他来到祖父房门前,踌躇犹疑了许久。
直到里面那道苍老的声音传出来:“宴舟,你进来。”
贺宴舟叹了声气,只好抬步走进去。
“你有何事,直说便是,我何时教过你这般犹疑不定,做事要光明磊落!有话就说,有事就做。”
贺老太傅坐在书案旁,声音虽苍老,但仍是中气十足,教训起孙儿来,也是毫不留情。
他的书案上摆着各地学子送上来的策论,他虽然已经不再参与朝堂之事,可做了半辈子太傅,如今天下学子皆以他为师。
贺宴舟提袍跪下,祖父教训得是,无论何事,都该做得光明磊落。
“祖父,孙儿想请您出山,替孙儿求娶一人。”
第34章 第 34 章
秦相宜猛然站起身, 她的神情严肃极了,老夫人和戚氏以及三个侄女齐刷刷看着她。
她对母亲声色俱厉地说道:“母亲,女儿对您实在太失望了, 女儿如今已经无话可说,只盼您百年之后到了父亲面前, 对他老人家也能有个交代。”
这话说得重极了, 丝毫不留情面, 可她转身离去的刹那,还是泣不成声。
她曾经万念俱灰,几度活不下去,可唯独念着自己还有个母亲。
回来以后, 无论母亲如何用言语和行动往她身上扎刀子, 她始终轻易揭过去, 不愿与母亲起冲突。
因为她在这世上,就唯独剩下一个母亲了啊。
她走出春芳堂,往春霁院走, 迎风垂着泪。
时至今日,她仍觉得自己不该对母亲说重话,总归她们也没人能奈何她,爱说什么任她说去就好了。
可她一颗心实在是千疮百孔,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伸手用手背拂去滑到下颌的泪珠,对自己又生气又无奈。
何必呢, 何必呢……
她早该冷心冷情了的, 只要没有任何期待, 就永远不会伤心失望。
千松看着哭得抽抽搭搭回来的姑娘, 一颗心简直揪着疼。
她每天就这么将姑娘守着,就希望她好好的。
姑娘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么这又成这样了。
千松连忙迎上去,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贺大人惹你生气了?”
秦相宜摇摇头,只是垂泪,并不说话。
她一下一下拂去眼泪,抽泣着道:“我,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就是忍不住想哭,千松,我,我不知道我是在为什么而哭。”
千松凝着一双愁眉,眼眶也是红红的,只能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
千松眼珠子绕着她扫视了一圈,柔声道:“姑娘今日竟把老爷当时送你的裙子都穿上了,合该是高高兴兴的一天的,这裙子穿着还很合身,姑娘,这些年,你什么也没变,就连哭起来,也跟出嫁前那天晚上哭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一切都还好好的,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秦相宜握着千松的手,眼底满是无助的破碎神情:“千松,我真的没有家了,我害怕母亲不要我了。”
千松叹了声气,这个问题,她也没有解决办法。
“姑娘,实在不行,咱们就搬出去吧。”
女子没有自立门户的说法,秦相宜并无房产,也无法花钱置办自己的房产,若要搬出去,只能借住于别人家,别人家也必然会有男主人。
若是那样,她的名声便全无了,此生也只能这样颠沛流离下去,永远没有一个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
这么大一座将军府,竟也无她一方容身之处。
贺老太傅抚着花白的胡子沉吟了许久,孙儿一向懂事,从不找家里提什么要求,可这唯一一次提了要求,竟是为了情。
“宴舟,是何人竟让你如此上心,就这么跪到我面前来,你若是想求娶,与你父亲母亲说了,再找媒人上门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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