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还没等秦天柱和老夫人反应过来,戚氏倒是开始高声反驳起来了。
“你别乱说话!秦天柱,我就说你这妹妹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就是个搅家精,现在说这些又想做什么?要不要让她来做这个家的主啊?”
秦相宜放下筷子,吃得有些饱了,眉眼淡淡扫过桌上众人,她现在看他们,就像是站在框外看框里的人,她只是提个建议而已。
家里之所以过得这么难,不就是因为嫂嫂常往娘家送银子吗,她就是看不惯明明不是她的错嫂嫂还老往她身上扯。
秦相宜眼珠子瞪着戚氏,眉毛拧在一块儿,说道:“嫂嫂真是好不讲道理,算我说不过你,往后我不给家里交银子了,以后吃饭也不必叫我了。”
她嘟着嘴说话的样子带了些娇憨劲儿,老夫人和秦天柱本是皱着眉看她,看着看着却看呆了。
一个是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妹妹,一个是仿佛看到了自己那还在她父亲怀里撒娇的女儿。
妹妹出生的时候,秦天柱都快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他对妹妹其实没多少特别的情绪在。
对老夫人来说,女儿出生的时候,正是家里搬入京城蒸蒸日上的时候,相宜一出生就受尽万千宠爱,她父亲疼爱她到了骨子里,可越是这样,老夫人心里便越有些不痛快。
可他们又顿时回过神来,现在秦相宜背后可没有她父亲给她撑腰了,在这个家里哪有什么话语权。
秦天柱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说话,老夫人却当即宣判:“相宜,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能不在一起吃饭,你给你嫂子道歉。”
秦相宜站起身,直视着母亲道:“我不道歉,我没错,还有你们两个自作主张想要安排给我的婚事,我也不同意,母亲如果现在就要将我赶出去的话,那就试试。”
她话说得一反往常地强硬,江老夫人都听得愣住了,脑中闪过相宜小时候的语气动作,发起脾气来简直跟现在一模一样,也不知现在她是从哪里来的底气,竟敢跟家里人对抗了。
“什么叫把你赶出去,你心里有在拿我当母亲吗?”
秦相宜看着母亲的眼,怔了许久,有一瞬间她想摇头。
戚氏倒是歪着嘴哼笑起来:“我说你今日怎么突然开始闹了,原是为了这事儿,我告诉你,这门婚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难不成想在我们家赖一辈子?”
秦相宜万万担不起“要在家里赖一辈子”这样的话,嫂嫂如今更是连装也不愿意装了。
她冷眼看着一家子人,不明白为何父亲一去世,所有人都变了样貌。
江老夫人虽然生气,但尚且还明白事情的利弊。
“行了,你们两个别再吵了,安安分分过日子不行吗?”
她向戚氏使了个眼色,待秦相宜走后,老夫人拉着戚氏道:“眼下把她哄着出嫁才是要事,你说你跟她吵什么呢?”
戚氏明白过来,撇撇嘴道:“知道了。”
至于她偷偷往娘家挪银子的事儿,江老夫人努了努嘴,看了看儿子的脸色,没说什么。
日子终归是他们两夫妻自己的日子,她就守着她自己的那一份,好好度过晚年也就行了。
只要儿子好,她就好。
至于女儿,难不成她做母亲的不是为了她好?一想到这儿,江老夫人的眼神有些躲闪,难免有些心虚,一些积年的情绪上来,她或许,真的看不惯女儿过得好。
凭什么唯独相宜出生的时候,所有苦难都已经避过去了呢。
想当初她生秦天柱的时候,丈夫还不过只是个军营里的小士兵而已,一家子人还挤在乡下的土房子里食不果腹,她每日一边独自拉扯儿子长大,一边提心吊胆等着上战场的丈夫平安归家。
凭什么到了生女儿时,丈夫已经是名震四海的大将军了,女儿一出生就住在京城的大宅子里,就算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做什么,也有的是丈夫请来的奶妈子照管她。
秦相宜回了春霁院,刚刚陪在她身边听完全程的千松还在生气,秦相宜柔柔笑着:“你何必跟她们生气。”
千松看了看姑娘的脸色,见她还算正常,便说道:“姑娘今天倒是会讲那些不中听的话了,只是那些人还回来的话更不中听,姑娘做人还是有些太体面了。”
依千松看,一家人就这么撕破脸皮是最好的。
秦相宜不生气也不伤心,就只是那么笑着,她道:“没关系,我不在意那些了,自父亲走后,我以为家还是家,一直渴望从母亲身上得到爱,但我突然发觉,是我混淆了我从小一直获得的爱,仔细想想,我小时候感知到幸福的所有瞬间,都不是因为母亲,我也该将自己割裂出来了,家不是家,母亲也不是母亲。”
从前的乖顺是为了规避伤害,可是她发现,越是规避,那些人越是要伤害她,还不如适当地露出些爪牙出来。
一个要伤害她的人,她何苦再渴求从对方身上得到爱。
一个人要承认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是一件需要多次试探再多次被伤害,才不得不承认的一件剜心事。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脑子不聪明,看事情总比别人要迟钝,父亲说还不如叫她从小就练武。
后来在裴清寂的后院儿里她读了许多书,杂七杂八的都在看。
不知不觉学了许多,灌进脑子里的学识却没什么大用,她在对抗世俗生活这一方面仍是迟钝无力得很。
秦相宜坐在树底下调香,内心平和到了极致,任由树上的断枝枯叶一个一个伴着咔嚓一声落下来。
她的手白得了无生机,手指尖捏着杵子将花瓣捻出汁液,红红的汁液流进一旁的小瓷盏中。
千松撑脸在一旁看着她:“那姑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当真要把希望寄托在贺大人身上吗。”
在千松心里,这事儿到底能不能成还两说呢。
况且对秦相宜而言,她一直是想把婚姻和感情分开来看的。
她与贺宴舟能不能做得了夫妻,这个问题远比小情小爱要复杂得多。
秦相宜如今对婚事十分谨慎,若是正儿八经的挑成婚对象,那贺宴舟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他还太小了,或许他们之间现在还互相敬慕着,可若是真的进入到对方的生活里,同吃同住,虽说不会有柴米油盐的困扰,可当再美好的事物完全属于自己过后,也会变了味道。
秦相宜自知并不是一个真的多品行贵重的人,她只是一个寻常人,睡觉会打呼的,贪财也贪欲的,一开始就藏着些心机的……
她害怕贺宴舟往后会变,她本就处处都不如他,这门婚事是不匹配的,一旦有任何地方被他不喜欢了,秦相宜会遭到整个贺家的厌弃。
虽然她相信贺宴舟不是那样的人,但她不想让他们俩走到那一步。
她深知婚姻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对于似乎感觉与对方灵魂契合的伴侣来说。
她想尽可能的,让一切终止在最美好的时刻。
秦相宜望着天边的晚霞,夕阳西下,她道:“等再攒一些钱,咱们就往西边去吧,青京城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总有地方会有的。”
千松顺着秦相宜修长洁白的手指往西边看去,秦府高高的屋檐立在上头,但仍然能够望出去好远。
千松眼里绽开向往的光:“好啊,不过姑娘在那之前还得学几样防身的本领才是。”
秦相宜微微笑着:“你想想我这几日在司珍房做什么?”
千松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姑娘做的东西我看不懂。”
秦相宜伸出手臂,露出手腕上多出来的金镶玉的镯子。
千松左看右看,倒是姑娘平常的手艺,是她亲眼见着姑娘镶的宝石。
秦相宜摁下某一个凸起的宝石,便从旁边弹出一道向外的利刃。
千松瞪大了眼,竟有这般奇巧的玄机。
像这样的东西,秦相宜已经做出好几样了,她随手摘下头上簪子,按下机关,簪子尾端便弹出一截尖刺来。
“都是些小玩意儿,我身为女子,若是遇见彪形大汉,任我武功再强也没用,一旦遇到危险,便只能先示弱,待对方近身之后,再一举取了对方性命。”
话没说完,秦相宜握起簪子猛地扎入一旁的树根,随后松开手,只见簪子直直立在那儿,只剩下一个簪头的蝴蝶在外头轻颤。
千松目瞪口呆:“姑娘这簪子的威力不小啊。”
秦相宜点点头:“还不错,不过还有精进的空间,我接下来一段时间会继续钻研的。”
她虽然在学问方面不开窍,但做这些手工艺活儿总是很擅长。
当初她在裴家时,裴清寂常常是一箱子一箱子往她院子里抬珠宝首饰,除了成品,也有一些半成品。
是裴家的矿山里产出来的宝石,一部分进献给了皇宫,剩下一部分都进了她的院子。
裴清寂说:“相宜,就算你想要一座宝石山,我也会给你弄来,我要给你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的金殿宝笼。”
秦相宜当时冷眼望着那些一箱一箱闪瞎人眼的宝石,内心却无任何波澜。
后来,她开始用那些宝石做起首饰来,做出来的成品就托人拿到街上去卖。
裴清寂倒是不阻碍她做这个。
后来萧司珍找上门来,说要请秦相宜入宫做掌珍,裴清寂自然是不同意,秦相宜当时心里已经有了要和离的成算,就算后来不出彩云公主的那件事,她也会拼死与裴清寂和离的。
秦相宜当着裴清寂的面儿拒绝了萧司珍的邀请。
萧司珍离开裴家时,却看懂了秦相宜的眼神。
从那时候起,她们二人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笔友,秦相宜满腔愤怨无处倾诉,便都写在了信纸上,萧云意知道秦相宜所有事情。
秦相宜也无条件信任她,这是一种女人之间天然的信任感,并且萧云意懂她。
那段时间,秦相宜是倾诉者,而萧云意是接纳者,她接纳了她许多的负面情绪,并给予安慰,秦相宜至今也为此感到十分感激。
在彩云公主的事情发生之前,萧云意给她提了许多种逃离裴清寂的办法,她们曾在信中列过一项又一项的计划。
睡前,抱着满腔热血躺在床上时,她想起贺宴舟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一丝的甜,又想起了贺夫人,心里又难免酸酸的。
贺夫人说他们完全接纳她,并且会想办法让她嫁入贺家。
秦相宜领了她的好意,可她实在不愿意再经受这种,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的感觉了。
她翻了个身,将被子牢牢裹在身上,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裹在被窝里就感觉人特别幸福。
千松吹熄了灯烛,替她关上卧房的门,回了自己房间。
这偏安一隅的春霁院夜晚静悄悄的,主仆二人隔墙睡着。
贺宴舟翻墙下来的时候,竟都没有被吵醒,他听着主仆二人的鼾声,在夜晚格外令人平静。
他走近秦相宜的卧房,手支在门上却没有推开,她们今日睡得有些太早了。他今日将事务处理完,又拿着拟好的预案去找王庭阳商议了一番,看看是否能落实,一来一回就这么晚了。
本想来找她说说话的,没想到她已经睡了。
他独自望着春霁院的月亮,秦相宜的呼声渐重,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浅浅笑着,就当是有她相伴在身边了。
他实在是想她了,尽管他们分别不过一日。
但他今天做了个决定,比起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他还有他的使命要扛,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还能否回得来。
在那之前,他会将栖云馆修得很好,栖云馆是登记在贺家名下的,以后她住进去,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她,贺家会护好她的。
就算她还不是他的妻子。
想到这里,贺宴舟又一次伸手推上了房门。
看一眼她吧,他实在是不甘心,今日就这么来,又这么走了。
秦相宜今日难得的睡得很沉。
贺宴舟推门进来时,咯吱声不小。
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不妥,可他现在当不了君子了,从他认识秦相宜的第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君子。
他不稀罕那些礼义廉耻。
他走到她床边,轻声在她床沿坐下,这实在是个大胆的行为,贺宴舟不敢想。
可他记得昨夜自己梦中的情节,好像就是在这样一张床上,雕花木床吱呀吱呀的晃着,她的手抓住床角的柱子,雪白色的胳膊长长地伸出去。
她是背对着他的,贺宴舟也不知自己为何是这样的视角,实际上,在梦里他十分想将她翻个面,想从正面搂住她紧紧拥住,但这样的视角又令他产生了巨大的掌控欲。
他梦里她的腰肢纤纤,软软地一下一下荡着,他如今一点也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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