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宜怔怔的,要是没能把信儿递给他,宴舟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可怎么办呀。
贺夫人安慰她道:“没事儿,天大的误会,等他回家看到你,也就消了。”
如今家里一派热闹繁荣,若是宴舟早些回来就好了,一家子热热闹闹地过个小年,再迎来瑞雪,便是再有什么烦恼也该消了。
秦相宜垂下头抠着手指,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她不愿宴舟有一刻的伤心,一点也不要。
说起来,都怪她母亲,她明明只是失踪而已,若不是母亲要闹,她连失踪都不算。
秦相宜抠着手指,一片焦急之心,已经好久没为生母生过气了,现在又气得跺脚。
旁人不在意这个,她却知道,宴舟若是听到她死了,怕是会疯。
她都不敢想。
眼见着雪落得越来越大,贺夫人招呼着家里的晚辈长辈:“好了好了,咱们挪到厅堂里去玩儿,就别在这里淋雪了,当心着了风寒。”
秦相宜收了思绪,将手揣在狐皮暖袋里,也准备起身往回走。
一时间,贺府老者走在前方,抚着长须,笑声爽朗,后面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辈,几位小姐互相推让、笑声清脆,从瑞雪纷扬走到满室温馨中。
秦相宜坠在女眷后头慢吞吞走着,千松坠在她身后搀着她,主仆俩都裹着毛茸茸的兔毛披风,将一张娇嫩小脸埋在绒毛中。
她这段时日长胖了不少,如今脸圆滚滚的。
外头忽然走进来一个人,这人风尘仆仆,身上的锦袍满是尘土,原本鲜亮的色泽覆上了一层霜土,边角处甚至有些磨损,衣角在风中微微摆动。
发冠还算端正,可几缕乌发凌乱,曾经整齐束起的发髻也松散了许多。
脸庞上带着灰尘,难掩眉眼里的疲惫,满是血丝的目光,忽的迸发出欣喜之光,犹如夜空中最闪耀的星辰。
灰尘掩着的眉修长而舒朗,在这大雪纷飞的时节,恰似春山含翠。
“相宜,相宜……”
他的声音实在是有些嘶哑了。
他的脚步也实在是有些踉跄了。
秦相宜站在即将要步入厅堂内的门槛前,掌着栏杆看他。
无数的雪花横亘在他们中间,雪花砸在她的发髻上,打在他的脸上。
贺宴舟注视着相宜的眉眼,再不敢挪开一分。
呼啸的风吹起她的衣袂,似蹁跹蝶翼,领口与袖口皆镶着洁白的兔毛,那柔软的绒毛在风中微微颤动。
小桃红在漫天飞雪中肆意飞舞。
如今粉面娇俏,她的睫羽上逐渐覆上了白莹莹的雪花,压低了她的眼眸,她轻颤着,看不真切来人。
来人也看不真切她。
她未施过多粉黛,却眉如远黛,唇若点樱,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恰似暖阳,温暖而动人。
他看她的神情便是眷恋。
一寸不敢放过。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如梦似幻的景象,所有的疲惫与沧桑在这一瞬间被拂去。
在她柔柔朝他绽开笑意的时候,他胸腔内仿若擂鼓般的回响齐鸣,叫他此生再不敢忘。
第48章 第 48 章
他小心翼翼将她浑身的每一个细节收入眼底, 她挽起的发,她上扬的唇角,她扬起的衣袂, 她睫毛上的雪,她脸颊上的红……
她不一样了, 可贺宴舟说不出来她是哪儿不一样了。
他的嘴角上扬, 眼中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 迫不及待朝她大步走去。
腰间玉佩撞得叮当作响。
在他即将要触及她的时候,他忽然收住了所有因情绪而奔放的肢体。
唯有嘴上还喃喃着:“相宜,相宜……”
这两个字始终绕在他的舌尖,这几日辗转流连。
他还是怕, 要是碰她, 她就消散了怎么办。
相宜怎么会穿着小桃红的衣裙, 站在他家里,就这么等着他。
这如梦似幻的场景,倒真像是一场梦。
他实在是害怕梦醒过来, 连日的辛劳与奔波,他几乎没有任何睡眠,神情早已恍惚。
若有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情况也是有的。
他就那么顿住了,眼里满是哀伤与小心翼翼。
秦相宜往前迈了两步,伸手捧住他的脸,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茬, 胡茬上挂着细微的沙粒, 摸起来有些粗糙, 刮得她手疼。
她在心底叹了声气, 看他这样子,她真是心疼啊。
“宴舟, 别哭,一切都还好好的呢。”
她拉着他往回走,这漫天风雪越下越大,真是迷人的眼。
她一直被暖炉烘着的手轻轻牵起他。
贺宴舟一颗心快要融化。
姑姑不嫌他手脏,也不嫌他手糙。
他那粗糙又黑乎乎覆着灰土的手掌磨着她娇嫩的肌肤。
他好坏啊。
他被她牵着走,热泪夺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的掉。
他呜咽着道:“姑姑,我,我看到你的灵柩了,我真的以为,我真的以为……”
一个大男人,声音哑成这样,又软成这样,真是会撒娇。
秦相宜心里无奈,谁叫她有个那样的生母呢,她叹了声气,她要惯着宴舟的。
或许本来对生母只是无感了,如今又添了层厌恶,那些人真讨人厌啊。
“别哭了,宴舟,你看我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嘛。”
她的笑容是春日绽放的花,她娇嫩的手不仅愿意牵他的手,还愿意抚摸他的脸,姑姑抚摸得温柔极了。
像是能包容万物般包裹住了他的脸。
她耳垂上的珍珠润盈洁白,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绵绵而悠长。
他这才发现,她如今满头珠翠辉辉,一头乌发再不是一丝不苟的发髻,而是两缕荡在耳边的垂挂髻。
她的步摇会随着步伐打出清脆的叮当声。
她的脸蛋圆嘟嘟的,粉嫩嫩的。
雪很快将地面和屋檐覆盖上了白茫茫一片,乍眼望去,真是苍茫。
所有人都避到厅堂里面去了,唯有他们二人还在外头站着。
这又冷又寂的氛围,在秦相宜将他拉进厅堂里的瞬间,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看看这是谁回来了。”相宜柔婉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他怔怔去看,她笑得明艳,语气倒比他这个贺家人还要熟稔。
厅堂内温暖如春,炭炉子到处摆着,高悬的雕花灯烛洒下柔和而明亮的光,八仙桌上摆着的各式瓜果、羊羔美酒的香味弥漫着。
女眷们身着绫罗,发髻上簪着的金步摇随着动作晃动,穿梭其间。
“是大哥回来了。”
“可是大哥,你怎么是这副模样?”
贺欣荣言笑晏晏的望着哥哥,贺宴舟只觉得一进了这里面,浑身舒畅。
而相宜就在他的身侧站着,与家中女眷的模样一般无二。
她长胖了,如今脸圆圆的,身上衣裳华贵。
贺夫人从里面出来,见着他两眼放光:“这就回来了?我以为还得两三日呢,回来了就行,你先回房梳洗梳洗,换身衣裳再来拜见老爷子。”
这是规矩。
贺宴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家人们都在,包括相宜。
贺夫人见儿子这副模样,简直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这不都到家了嘛,有什么好委屈的了。”
贺夫人勉为其难地把儿子揽进怀里安抚了一番,叹着气道:“唉,本是派了人过去给你传消息的,我们都不知道你竟回来得这么快。”
贺宴舟止住泪,他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不好看。
可是他一想起自己这几日经历了什么,就真的委屈。
张今瑶拍着儿子的背,杏眼瞥了眼一旁站着的秦相宜:“先别哭了,有好消息,你瞧瞧你,身上这么邋遢,去好好更衣,完了再来见过你表妹。”
贺宴舟愣了愣,表妹?他记得秦雨铃跟他说,家中打算为他和表妹定亲。
“母亲不可。”他一脸慌张,舌头打结,话也说不出来。
贺夫人笑着,还真就要瞒他一瞒,将他硬生生推给了一旁候着的怀玉:“去,将他洗涮干净了再带出来,别吓着表妹。”
贺宴舟一脸慌张地被怀玉推着走,他去看相宜,相宜却仍是站在那儿笑意盈盈地看他,双目澄澈明亮闪烁着灵动的光。
贺夫人对儿子狠心,姑姑对宴舟可不狠心。
她琼鼻秀挺,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春若樱桃,隐在毛茸茸的兔毛围领里,她歪着头,轻咬下唇,似是有些害羞,她微微屈膝,及其惹人怜爱地叫了他一声:“念薇见过表哥,表哥安好。”
她的小桃红裙子被开合的门拂起衣摆,她腰间系着的丝绦绣着精致的蝶纹,也随风飘起,她身姿婀娜,乌发梳成的双垂髻簪着几枚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双眸羞怯含星。
就在那一瞬,怀玉关上了门,将表哥与表妹彻底隔绝。
贺宴舟是被怀玉推着走的,他的神情仍是恍惚,原本深邃有神的眼眸此时空洞茫然,只隐隐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在眼底闪烁。
他的脚步虚浮,这巨大的惊喜让他的双腿失去力气。
他伸手抓着怀玉,微微颤抖着,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整个人沉浸在这难以言喻的情绪中,久久难以自拔。
怀玉是强制性将他扒光了,再将他整个人按进浴桶里的。
良久,才听到公子口中说出话来。
公子的声音很沧桑,必是极疲惫了。
他说:“怀玉,这段时间都发生了哪些事?”
怀玉拿起丝瓜瓤给他搓背,啧啧,这泥都裹了好厚一层。
“公子,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热气缓缓弥漫上来,一路的风霜终于得以消解。
贺宴舟微微仰头,靠在桶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极其微弱地用鼻腔“嗯”了一声,示意怀玉接着讲下去。
他实在太累了,到现在,他终于信了这不是梦,他终于得以安宁的、惬意的,听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怀玉一边替他清除身体的污垢,一边给他讲:“说起来,公子走后,本来皇上也下旨给你们赐婚了的,无论如何公子都该跟秦姑娘在一起的。”
“哦,不对,秦姑娘如今不叫秦相宜了,叫张念薇,跟夫人姓,也就是公子你的,额,表妹。”
怀玉只是个小厮,讲述一件事情总是这么没逻辑,若是以前的贺宴舟,定要叫他停下,按照事情发展的逻辑顺序重新讲。
可他没有睁开眼,反而将手揣到了胸前,挪了挪在浴桶里的身体,将自己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态,唇角微微勾起,说了句:“继续。”
怀玉搓澡搓得更起劲了。
“公子离开后,我只是按照公子所说的那样,将下值后的秦掌珍从纪侍卫那里接过来,将她带到栖云馆去看看,告诉她,那个地方她可以住,是公子特意为她准备的,可是没想到秦姑娘就那么搬过去了,令我们都意想不到的是,秦家人竟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她搬出秦府了。”
贺宴舟嘴唇紧紧抿着,相宜家中的情况,似乎从未对他说过,他其实,并不知道她在家中过得艰难。
怀玉又接着道:“这还不是最离奇的,要我说啊,公子你一回来看到是这样的情形,难以理解是正常的,这其中但凡有任何一件事情的荒诞程度弱了点,最终都造不成这个结果。”
贺宴舟拧了拧眉心,怀玉讲话不仅没逻辑,废话还多。
好在他今日极有耐心,尽管表妹还在等着他。
一想到这儿,他唇角又开始勾起来了
怀玉将他乱糟糟的头发一点一点梳下来,仔细清理。
“公子您知道秦家人是怎么发现秦姑娘不在了的吗?嘿!竟是因为秦家老夫人给秦姑娘说了门亲事,结果等花轿都抬来了,新娘子却不见了……”
贺宴舟揣在胸前的手忽然换了个姿势,他将手把在浴桶边上,手臂上沿着脉络的青筋凸起。
他微微扬起下巴,往常那一派正气又清明的双眸忽然变得狭长,闪烁着幽冷的光,嗓音低沉而沙哑:“还有这事?那门亲事又是谁家?”
这事情一套接一套的,怀玉本就有些理不清思绪不知该先从何处说起了,好在有公子提醒他。
“哦哦!说到这儿,我又想起来好多!那门亲事就是秦家如今当家夫人的娘家,戚家。戚家那个叫戚文德的,笑死我了,当初皇上赐婚的旨意都下来了,那戚文德拿着秦家老夫人跟他签好的婚书大喊:我才是秦相宜的丈夫!”
说到这儿,怀玉专门停下来,瞅了瞅公子的神情。
贺宴舟还算淡定,目光却叫人胆寒。
这些敢攀附相宜的人,都该死。
怀玉的思维又发散了出去:“说到这个,那戚家如今也有人在报复他们,公子一定想不到,轮不到您亲自出手,戚家自有裴清寂收拾,裴清寂最近把戚家的生意搞得很惨,戚家人已经开始拆东墙补西墙了,估计秦家如今仅剩的家底也要被戚氏搬空,也未必能堵住亏空,不得不说,裴清寂此人,手段还是挺狠的,谁惹了他,他一定将人往死里整。”
怀玉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公子临走前特意交代他,除了看好秦姑娘以外,还得把裴清寂给看好。
“不过那裴清寂已经被梁大人抓进大理寺了,说到这儿,公子,梁大人那边还等着您呢,说是现在实在没有证据,那姓裴的就是个滑不溜秋的泥鳅,说话滴水不漏,若是再找不到证据,就只能将人给放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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