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绮年不答,奔到门后,透过猫眼朝外面望去。
林小姐的双臂正如蛇般缠着一个男子的胳膊:“就快到整点了,你答应了和我一起敲钟,还要跳第一支舞的。”
那男子高大俊朗,天生一张招蜂引蝶的笑脸,左边眉毛习惯性地往上挑,眼里荡漾着三千春水。
他似乎感觉到了宋绮年的视线,忽然朝大门望了过来。
宋绮年转身躲开,脸色发白。
“怎么了?”傅承勖蹙眉,“认识?”
宋绮年悻悻地翻了个白眼:“那个男人就是我的师兄——‘火狼’!”
“千影门”里人才济济,“火狼”袁康的名号其实比“玉狸”还要响亮一些。
他是掌门的继承人,少年成名,功绩赫赫,据说手艺已在其师父之上。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师妹“玉狸”是搭档,两人配合无间,干下了不少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大案子。
但是自打掌门养病退居二线后,袁康便成了师父的代理人,门派内外诸事统统由他出面处理。
“他是来干活的。”宋绮年笃定,“他讨厌西装,没必要不会穿。”
门外的“火狼”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亮,明显想借着林小姐进主卧,也不知道打算偷点什么。
宋绮年诈死逃离师门,多少留下了一些破绽,袁康用心调查就绝对知道她没死。
他没有发布追缉令,估计是顾着往日的情分。可这当口要是碰了面,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你不也答应了带我来看康熙爷的金如意的吗?”袁康道,“算了,时间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说罢,一脸扫兴地扭头就走。
“别呀!”林小姐死死拽住男子的胳膊,对保安喝道,“开门!我哥要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屋内,傅宋二人已奔到窗边。
可花园里的“火情”已扑灭,一对保安正牵着狼狗朝大宅走来,上方一有动静他们立刻会发现。
傅承勖又想躲去主卧,那里的大衣柜足够藏下两个人。
大门上已传来门把扭动的声音。
宋绮年当机立断,转身朝着傅承勖扑去,将他压倒在了沙发后面。
林小姐推门而入,袁康紧随其后。
林小姐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径直朝卧室走去。袁康的视线却是锐利地环视着起居室,眉毛饶有兴趣地微微一挑。
宋绮年伏在傅承勖的胸膛上,耳边是来自男子胸腔的浑厚心跳。
傅承勖体格健美,胸膛宽而厚实。一股蓬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到宋绮年紧贴着的脸上。
宋绮年忍不住将头稍微抬起。
傅承勖倒是放松地躺在地毯上,感受着身上那一团柔软温热,和自已的心脏快速且厚重的搏动。
“阿健,快进来呀。”林小姐在卧室里招呼。
傅承勖的目光自蹭着自已下巴的那一把乌发,移向一侧,透过沙发底看到袁康的双脚。
袁康转身朝卧室走了几步,突然站住。
他朝窗户望去。
窗户虽已关闭,窗帘也拉上了,但风正从那个拳头大的玻璃缺口涌进来,吹得窗帘微微拂动。
袁康眯了眯眼,朝窗户走去。
傅承勖和宋绮年也发现了他们留下的漏洞,两人面面相觑。
不光如此。
沙发就放在窗边。袁康如果走过来,第一眼就会看到趴在地上的两人。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阿健,你在磨蹭什么?”林小姐不悦的声音传来。
袁康站住。
“来了!”他转身朝卧室走去。
沙发背后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轻吐了一口气。
傅承勖想要起身,宋绮年大惊,用力将他摁住。
就这时,已进了卧室的袁康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探头朝起居室望过来。
假如傅承勖起了身,已经被他抓个正着了!
傅承勖不由朝宋绮年递去佩服的目光。
“阿健!”林小姐抱怨。
袁康这才走去林小姐的身边。
林小姐输入密码,打开了保险柜,得意洋洋地展示着里面的金银珠宝。
“这里的藏品不多,都是我大哥这次来中国顺便买的。我家在巴黎星形广场的宅子里,有一个好大的展览厅,里面陈列满了来自各国的收藏品……”
起居室里,宋绮年小心翼翼地自傅承勖身上挪开,远离了那一股让她面红耳燥的热度。
傅承勖指了指窗户,想赶紧逃走。
宋绮年摇头。
开窗后风会吹进来,袁康绝对会发觉。
宋绮年朝沙发另一侧指了指。
他们此刻位于一个低矮的贵妃榻后,而那边是高背长沙发,显然更适合藏身。
两人缓缓地朝那一头爬去。
那一处不光便于藏身,还正好能看到卧室内的情形。
林小姐正一样样地介绍着兄长的藏品,把那柄沉甸甸的金如意拿给袁康玩。
“这翡翠笔山可是‘子刚’大师的作品;这是一串乾隆年间的海蓝宝碧玺朝珠,我用它配过旗袍,居然还挺合适的。”
傅承勖朝茶几上的座钟指了指。宋绮年会意,将座钟拿了过来,调整时间。
现在离整点还有半个钟头,宋绮年将指针拨快。
“你再看这顶头冠,多漂亮。”林小姐将一顶光芒璀璨的钻石头冠戴上,“这些珠宝都是我前阵子从一群俄国旧贵族手里买的。也只有欧洲宫廷里流出来的玩意儿才有这么好的做工,这么大的宝石!”
“你戴这头冠真漂亮。”袁康赞道,“你今天就应该戴它的。”
林小姐十分高兴,又拿起一个小盒子,取出一个鸡蛋大的东西捧在手中。
“还有这个!你别看它不起眼,它可是我哥的宝贝。”
林小姐手里的,正是宋绮年他们此行的目标:汉代玉璧!
只是它同傅承勖的仿制品有些区别。它被嵌在了一个金子做的托里,被改造成了一枚胸针。
“听说它是从一座古墓里出来的。”林小姐道,“墓志铭的画像里,墓主人的手里就拿着它。所以它特别值钱。”
但袁康今日的目标并不是这玉璧。
他只随口一问:“令兄买它花了不少钱吧?”
“这是别人送给我哥的。”林小姐笑,“是我哥的生意伙伴。当时对方拿了好几样古董让我哥选,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呢。我觉得这玉璧正可以做一枚胸针,就让我哥选了它。”
说着,林小姐将玉璧别在了腰带上。
“怎么样?和我这裙子配不……”
话音未落,起居室里的座钟当当地响了起来。
林小姐很意外:“什么?这就到整点?”
趁她分神之际,袁康的手在一个珠宝盒子上一抹,一条鸽子蛋大的红宝石项链消失在了他的袖口。
这条项链正是他今日的目标。
宋绮年这下倒放松了许多。
既然已经得手,袁康必定会尽快撤离,才不会去纠结窗户为什么漏风这种容易节外生枝的事。
果然。
“别慌!”袁康安慰林小姐,“外头的钟不准,还早着呢。我们现在下楼,你正好可以准备敲钟仪式。”
林小姐松了一口气。
袁康帮着她将珍宝放回了保险柜里。林小姐心里惦记着敲钟仪式,也没注意到其中有个盒子已空。
袁康挽着林小姐朝外走去。就在经过起居室之际,他还是忍不住朝那微微拂动的窗帘瞥了一眼,视线继而落在茶几上那个走快了的座钟上。
他记性极好,又有进屋后第一时间观察一切的习惯。
他明明记得这个钟刚才是准的……
出门之际,袁康假装不经意地对门口的保安道:“小哥,里面有扇窗户没有关严,正一个劲儿灌风呢。”
保安十分警惕,立刻进屋检查,果真发现不仅窗户没有关牢,玻璃上还多了一个拳头大的洞!
保安推窗往下望,就见两道身影窜进了宅子的阴影里。
“有贼!有贼!”他用力吹响口哨,“往那边去了!”
整个花园霎时轰动。
狼狗狂吠,保安们一拥而上。
眼看来不及跑掉,傅承勖当机立断。
“你先走,我把人引开!”
“好!”
宋绮年极爽快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傅承勖的表情一时有些茫然。
下一刻,手电筒的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保安们冲了过来。
傅承勖抬手挡光,以懒洋洋的口吻抱怨:“哎!你们可真会扫兴!”
进入住宅里,迎接宋绮年的是响亮欢乐的舞曲和客人们的欢笑。
这群浑然忘我的客人们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略整衣裙,宋绮年又变回了一个不起眼的女仆。
林万良正从楼上奔下,一脸怒色地朝后门而去。一个女仆躲闪不及,同林万良撞在一起。
林万良气得破口大骂。保安忙将女仆拽去一边。
那一串保险柜的钥匙就在碰撞之际随着宋绮年的手放回了林万良的内袋里。
一个男仆出现在宋绮年身边。
尽管脸抹黑了一层,还戴了一个假鼻子,但这青年的脸庞轮廓依旧十分清秀。
宋绮年从男仆的托盘里拿起了一杯酒:“你们主子被抓了。”
青年有一双冷冰冰的、很漂亮的眼睛,此刻这双眼里迸射出火热的恼怒。
但青年克制着情绪,道:“三爷有吩咐,如果他出事了,让我们掩护你先撤退。”
“我不用人掩护。”宋绮年道,“你和阿宽去支援他吧。我还有活儿没有做完。”
青年不多费口舌,转身而去。
宋绮年将目光投向大厅。
林小姐和袁康出现在了舞池对面。那玉璧正别在林小姐的腰带上。
别说,黄金和碧玉同她那身湖绿的裙子还真挺搭的。
林小姐半边身子都紧贴着袁康,可宋绮年一看袁康那神色,就知道他正在寻找机会打算溜走。
刚刚被这家伙坑了一回,宋绮年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他走掉!
宋绮年端起托盘朝前走去,没走两步,就“不小心”碰上了一位男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宋绮年连声赔罪。
见是个俏生生的女仆,男客把到嘴边的抱怨吞了回去,宽容一笑。
他目送女仆窈窕的背影远去,丝毫没察觉自已的钻石领夹已不翼而飞。
客人们大都已喝得醉醺醺,宋绮年游走其中,如游荡在一片无人看守的果园里。
男土们的手表、领夹,女土们的手链和胸针,接连不断落入她围裙的暗袋中。
靠近袁康之际,宋绮年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妹,是并肩合作了十多年的搭档。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股独特的感应,在对方靠近的时候,总能有所察觉。
果真,袁康忽然扭头望过来。
宋绮年躲在了一个高大的男客身后。
人群里突然爆出惊呼,转移了袁康的注意力。
“我的手链呢?我的手链怎么不见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客人们纷纷检查自已的珠宝,更多人发现自已被盗。
“我的手表哪里去了?”
“我的胸针也不见了!”
管事匆匆寻到林小姐:“小姐,咱们家好像进了贼了。”
“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去通知大哥呀!”林小姐精专吃喝玩乐,全然不管家事。
“可先生有事……”
“那和我说也没用呀。”林小姐摆手,“我这里有客人呢……阿健?”
袁康已趁着林小姐分神之际逃之夭夭。
焦虑恐慌的情绪正在客人中飞速蔓延,袁康敏捷地穿梭在人群之中,朝大门溜去。
就在他同一位胖夫人错身而过之际,女方突然感觉胸脯被人摸了一把。她恼羞成怒,扬手就给了袁康一记耳光。
“臭流氓!”
这位女土满身横肉,掌如蒲扇,一巴掌扇得袁康这样的精壮男子都不禁踉跄一步。
只听哗啦一声,无数珠宝落在袁康脚下。
众人惊呼,纷纷后退。
“贼!”
“抓到贼了!”
袁康猛地转身,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眼角只捕捉到一抹黑色的身影隐没在人群里。
“贼在这里!”两个男客将袁康一把擒住。
袁康完全有能力挣脱,可转念一想,他放弃了抵抗。
管事带着保安冲了过来,转瞬就将袁康团团围住。
“阿健?”林小姐高喊着,朝这边挤过来。
宋绮年同林小姐撞了一下肩膀,手在她的腰侧一抹。玉璧别针就自林小姐的裙子上消失了。
林小姐毫无察觉,赶到了袁康身边。
“阿健,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袁康镇定一笑,“想必有人栽赃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林小姐双眼迷蒙,眼看要点头,保安严肃道:“先生,我们要对你搜身,还请配合一下。”
“当然没问题。”
袁康极其配合,随保安走去一旁僻静处。
保安将他从上到下搜了一遍,都一无所获。
袁康一直保持着微笑:“都说了,我是被误会的。我估计呀,是那个贼发现事情败露,把赃物丢在了我的脚下,趁机逃走了。”
“阿健,你受委屈了。”林小姐巴不得相信男伴是无辜的,“喂!你们赶紧把人放了!”
保安们不敢忤逆,讪讪地退开。
袁康兴味索然:“既然没事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你不等敲钟了?”林小姐急道。
“贵府出了事,我不便继续占用你的时间了。改日再会。”
说罢不顾林小姐的挽留,袁康捧起她的手利落一吻,转身翩然而去。
林小姐那表情,半副灵魂都随着他走了的样子。
袁康这下不再耽搁,脚步飞快,身影如魅。
路过走廊口一个小花台时,他不留痕迹地往花丛里一掏,随即愣住。
他明明将那串红宝石项链藏在花丛里的,可是……
袁康从花丛里掏出一块拳头大的玻璃片,正是从林万良套房的窗户上切下来的那一块。
袁康不怒反笑。
对方向他传递了一个信息:你坏我的事,我也坏你的事。大家扯平。
袁康将玻璃片丢回了花丛里,知道他不会再找到那条项链了。
15/163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