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路上没有多少行人撑伞外出。通往医院的这条路,错开了下班的高峰段。
靳晏礼开着车,一路狂飙。
雨水顺着风擦来的方向,沿着玻璃窗滑过。如玻璃
裂开的纹路,一路横向蔓延。
湿漉漉的雨天,他把着方向盘的手指,掌心不知什么时候沁上了一层薄汗。
心悸得厉害。
*
抵达医院,靳晏礼推开车门走下来时,整个人脚步虚浮,险些跌倒在地。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视线里模糊一片。
他胡乱地擦了擦,顾不及太多,一路跑着进了医院大厅,逮着一名护士询问。
今天雨夜,又是车祸的。
护士今晚执夜班,因此对靳晏礼描述的重点多少有点印象。
替他指明方向后,低头在巡查表中填好记录,将圆珠笔插在领口下方的口袋中,转身离开了。
按照指明的方向,靳晏礼走了一路。
兴许是因为焦急,从前缜密、沉稳的性子丢弃,可越焦急反而越容易出错。
夜里的医院,寂静无比。大家脸上没有喜气,都是沉重。
只有经过妇产科时,才少有地看见几张较为欣喜的脸孔。
他不断地张望着,不断地询问。
一路跌跌撞撞。
终于,来到了手术室。
短暂的路途,却像是耗尽他全部的气力。
-
周颂宜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徐致柯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敛着眉,盯着脚尖。
焦急、懊悔的情绪充斥在大脑,不断地反复拉扯折磨。
忽而,耳边传来一串湿哒哒、沉重的脚步。脚步声由远及近。骤然消失。
他抬起下巴,朝声源处看去。见到来人,低低呵笑一声,“你终于来了。”
靳晏礼大脑意识极度混沌,脑袋疼得厉害,压根没去思考徐致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通电话的人说周颂宜已经被送往医院,可他过来了,却只能看着手术室牌子上亮起的‘手术中’几个字。
他焦躁不安。
紧跟着,手术室的门打开,走出一个身穿绿色无菌服的医生。
她的手中拿着一张单子,盯着徐致柯看:“你是周颂宜的家属?”
“他不是。”靳晏礼嘴唇嗫嚅,字从喉咙艰难挤出,“我是。”
医生微讶。
毕竟,在进手术室前,陪同患者一同过来的,是刚才的那位男士。
先入为主的,他便以为对方是患者家属了。
不过专业素养,没给时间多想,“你是患者的?”
“我是他的丈夫。”这几句话,像是要耗掉他所有的精气神,“颂宜她,现在还好吗?”
“患者大出血,好在经过手术,情况暂时稳定住了。”她将单子递给靳晏礼,“只是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还请尽快签字。”
“孩子?”
靳晏礼原本松了一口气,此刻又重新吊起。讷讷道。
低着头,看着手中那张快被自己捏皱的纸。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他握着笔,签字的手抖个不停。
周颂宜出车祸了。
她怀孕了。
孩子要没了。
感觉自己整个人脑袋胀痛得厉害。“礼”字最后一笔,没控制好力道,险些划破纸张。
医生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关,指示灯显示红色。
徐致柯看着眼前人。雨水将发梢打湿,黑色的西裤面料濡湿一片。
走过的路径,鞋底的水渍印在暖白色的瓷砖,白炽灯的光打上去,清晰可见。
难能可见的狼狈样。
忽而笑出声,“你还不知道颂宜怀孕了?”
见他沉默,心中升起隐秘的快感,“真是可惜。还没能见一面,就失去了呢。”
徐致柯手背上血管暴起,语气淡讽,“你想要的,一样都没留住。不是你的,终究就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我失败了。”他走上前,揪住靳晏礼的衣领,“可你又能高尚到哪里去,同样是失败者。你看,颂宜连孩子的存在都不愿告诉你。真是可怜。”
靳晏礼整个人还没缓过来,心率极速飙升。
此刻压根就没注意徐致柯在说些什么,任凭他揪住自己的衣领。
心口绞痛得厉害,他一条腿跪倒在地。
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底通红一片。
抬起眼,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思绪渐渐回笼。
他的眼神变得阴鸷,“徐致柯,你究竟做了什么?”
“颂宜出事,你为什么在这?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能做些什么?”徐致柯看着靳晏礼因为愤怒而丢失的理智,只觉得畅快。红了眼,无法冷静,“你有时间在这儿质问我,不如好好想想,为什么我能知道她怀孕了,而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如恶魔的低语,“她压根就不爱你,你还巴巴地往前凑。可不可怜?”
靳晏礼擦了擦从发梢滑落在唇间的水渍。盯着指尖的水珠,一切都好像是做梦一般,恍惚地让人难以置信。
他摇头嗤笑,“你唾弃我插入你们之间的感情。可到头来,你扪心自问,你值得她托付终身吗?你在他面前营造的那些风光霁月的形象,可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当你开始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在她的身上时。又或者是,当你将她当作报复的筹码时,你就已经不配再得到她的爱了。”
“你不配。”
靳晏礼用尽全部的力气,身体缓慢地靠向墙壁,只觉得累,“揭开虚假的面具,你同我并无差异。”
话很轻。
像说与他,又像是说与自己。
“你闭嘴!”徐致柯丢掉所有的礼仪,大声呵斥,“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这些都是你们靳家逼我的,要不是靳嵩朗,我会变成这样吗?”
“你们靳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着说着,他哑了声。
或许今夜,就不该约她出来。可那些积压在心头的秘密,近乎逼得他喘不过气。
恶狠狠地盯着眼前人,只觉得目眦欲裂。
可攥着他衣领的手,渐渐懈了力道。
认命般的。
脚步踉跄着后退,最终缓缓滑下身体。
昂头靠在墙壁,雪白的天花板,晃得人眼睛刺痛。
论到底,终归是自己懦弱了,是他先放开了手。
捂着脸颊,泣不成声。
*
周颂宜感觉自己睡了很久,醒来时,周围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刚准备起身,只觉得晕得厉害,抬手摁住脑袋。
察觉到牵引感。睁眼时,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正插着输液针。
“醒了。”
“岑姨?”听着熟悉的声音,她转过头,“您怎么过来了?”
岑佩茹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人,心口疼得厉害,摸了摸她的头发,替她将床位调高了一点,“听说你病了,阿姨过来照顾你。”
周颂宜没吭声。
敛着眼睫。
手指搁着白色的棉被,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您都知道了?”
“你爸他也知道了。”岑佩茹说完,微微一顿。想斟酌着用词,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是好,最终还是如实道,“是晏礼那孩子告诉我们的。”
周颂宜眼神凝滞一瞬,转而又释然了。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莫名的心口一紧,缘由从何而来。
陷入昏迷前,耳边有嘈杂的呼救声。
好心人试图解救自己,却徒劳无功,最终用她的手机,点开联系人拨通了过去。
原来,那通电话,拨到靳晏礼那儿去了。
纸包不住火。
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
周颂宜垂下眼睛。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此刻格外平坦。
曾经待过的痕迹,除了肚皮上的疤痕,什么也没留下。
她说:“孩子没了。”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岑佩茹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心口泛酸得厉害。却又怕自己说多,勾起了伤心往事,只道:“你还年轻。”
“这样也挺好的。”周颂宜转动眼珠,笑容勉强地看向岑佩茹,“我爸他们呢?”
“就在外头。”
她醒来之前,周平津进来看过。什么话没说,可眼圈通红一片。
岑佩茹怕他控制不住情绪,又怕周颂宜醒来时情绪失控,索性就让人在外边的椅子上等着了。
意外的。
眼前这个孩子,冷静到让人心疼。
她站起身,“我这就让他进来。”
“不用了。”周颂宜说话的语气很虚弱,脸上也没什么气色,整个人病气很重。
她转头看向窗外,“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现在没什么事了,您也不用特地过来照顾我,挺麻烦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岑佩茹爱怜的目光看着他,“一点也不麻烦。”
“岑姨,我爸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有些话,还请你帮我说说,让他别太担心了。”
周颂宜语气很慢。
嘴唇干涩,声音很轻。仿佛眨眨眼,就要消失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岑佩茹没说话,知道她需要时间独处消化。良久,语气也难免哽咽,“好。”
“谢谢。”
她转过脸,冲她笑笑。
将被子往身上卷了卷,她又将脑袋偏向一边。沉默着,不再说话。
耳边,椅子被拉开。
椅腿摩擦地板,发出轻微的“刺啦——”声,脚步声渐行渐远,门被轻轻地带上。
又重新陷入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输液管“滴答-滴答-滴答”的输液声。
窗外,三层楼高的银杏,叶子金黄。
秋风吹,叶子落。
像在生命耗尽前,用尽全部力气,在生命的舞台上,落下最后一场翩跹的舞。
周颂宜盯着树上不断落叶的枝干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直到眼球酸涩,才僵硬、机械地转了身。
孩子没了。
其实也挺好的。
原本的计划中,也没打算留下来。后来,只是在时间的累加中,产生了不舍的情绪。
留下或失去,只在一念之间。
可能,她曾做出的抉择是错误的。现如今,老天替她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将一切拨回原轨。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更多的是,一种身心上的疲惫。索性,一切回到原轨,也就没有了忧心的必要。
她只是需要休息一下,等一切修养回来,也就都好了。
所有的那些,都和自己无关了。
第48章 是非人
刚做完手术清醒, 胃里空泛得厉害,却没什么胃口。
周颂宜整个人病怏怏的、食欲不振,不太想吃什么东西。
这种情况, 从早晨清晰一直持续到傍晚。
岑佩茹特地聘请了营养师, 让对方变着花样,做了许多营养均衡、味道鲜佳的食物。
可食物送上来,随着时间的漫去,饭菜冷掉, 扔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她一口没吃。
不说话, 只是一个人静一静。
岑佩茹看在眼里,没当面说些什么,可急在心中。
从房间退出来, 周平津一脸急切地看着她,“还是没吃吗?”
“没。”
岑佩茹摇摇头。
“我进去看看。”
周平津从接到消息赶来, 便一直候在病房外。周颂宜清醒前, 他曾进入房间, 久坐了许久。
看着那张消瘦的面颊,刺眼的病号服。
沉默良久。
月光从窗台撒进, 一双眼苍老、疲惫了许多,红色的血丝在眼眶中游走。
日出时分, 见她似有清醒的趋势,连忙手忙脚乱、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她现在连岑佩茹都不大相见, 他的出现,恐怕会更加引起她的不自在。
出了房间, 心里边又惦记着。坐在门外的长椅上, 不时起身,透过观察窗往里探上几眼。
一个下午, 就维持那么一个姿势。
“别,”岑佩茹见他拔腿,连忙抓住他的手。即便房间隔音好,可还是不自觉地放低了音量,“好不容易睡着,让她先好好休息一下。今天一个下午,自己一个人怔怔地躺在床上,也不说话。我过去的时候,眼泪还没来得及擦拭。”
“孩子心里头也乱着,她怕你担心。给她点时间,让她自己平复一下,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予她最大的支持。她不想说的,你也别逼她。”
“这些我当然知道。”周平津从腹腔吐出一口浊气,声带嘶哑、疲惫,“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孩子不声不响的。佩茹啊,我真的怕。”
咽喉干涩,声音都带着颤,“我怕,一朝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别担心。”岑佩茹安慰着,“晚一点的时候,我再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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