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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岑佩茹从宅子里带了自己下午熬煮的粥,又带了点梅婷做的糕点,装进食盒,拎着去了病房。
敲了敲门,继而推门而入。
进门时,周颂宜已经醒来,气色看起来依然不怎么好。
将食盒放在一旁的茶几,目光一扫而过那些冷掉的食物,权当没看见。
她走近,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天黑后,室内太过宁静,麻雀在树上喳喳叫的声音都能进到耳朵里。
岑佩茹轻声说,“有没有想看的电视,阿姨给你调。”
周颂宜仿若刚回神。
“不用了。”她慢慢支起上半身,靠在床头。唇色苍白,眼神无奈地看着眼前人,“我真挺好的。您不用担心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明天说不定就能下地活蹦乱跳的。”
“再说了,您一直陪在我这里也不是数。明天舒樾放假,回家里发现没人,心里肯定疑惑。”
“你这孩子,还操起我的心了。”岑佩茹叹一声,眼神从她的眉眼一寸寸落过去,尽量缓着自己的语气,“一天没吃饭了,好歹吃点东西。不然这营养该怎么跟得上去?”
“吃不下。”
“尝一点。”岑佩茹道,“阿姨亲手做的。”
周颂宜嘴唇动了动,拒绝的话终究是被吞了下去。
侧着目光,看向身旁的保温盒,继而转回头,眼神温和,“那我尝一点。”
“好。”岑佩茹走近她的身旁,贴心地替她打开食盒,“吃一点。要是实在吃不下,就放着,待会有人收拾,不用勉强自己。”
“嗯。”
盒子打开。里面的饮食很清淡,营养富含量极高,样子看着也让人很有食欲。主食是一点营养粥,内含谷物较多。
周颂宜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咀嚼的动作很慢。
怕岑佩茹会觉得无聊,她说,“我这儿也是很无聊,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
“没关系。”
“好吧。”
她没再开口了。
吃了几口,实在没什么胃口。后面再吃的时候,就变得很勉强了。
岑佩茹也看出来了,于是没再勉强。
替她将餐盒收拾好,起身准备离开。知道周颂宜的性格,她没提留下照顾的事情。
只说,“今天晚上,我就不留下来了。不过,我替你请了一位护工过来照顾你。不然,让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和你爸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怀孕这么大的事,她愣是守口如瓶,一点都没告诉他们。为人父母的,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嗯。”
周颂宜垂着头。
不想让他们担心,于是便没再拒绝。
岑佩茹将东西收拾好,起身离开。见人即将走远,他忽而开了口,“他人呢?”
声音很轻,没特地指名道姓,可岑佩茹却都能明白。
脚步顿住,脸上扯出笑,尽可能地揭过话题,“回去了。”
“嗯。”
听此,周颂宜骤觉心中一松。
她慢慢地躺回床铺。夜里有点儿凉了,她扯了扯被子,拉到脖子上。
闭起眼睛,房间内,一瞬陷入宁静。
*
不多时,房门被人重新敲响,周颂宜以为是岑佩茹去而复返。
等睁眼看去,发现是一张陌生的脸孔,起初有点儿讶异,但转瞬又恢复平静。
对方举止腼腆。
主动向她介绍着自己,“您好,我是过来照顾您的护工。我姓胡,古月胡,单名一个丽字。今年三十四岁。”
“我就在这儿,您要是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
“嗯。”
两人第一次见面,还比较陌生,尚处于磨合期。
怕周颂宜觉得不自在,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先是打扫房间的卫生,继而又是擦拭摆着百合花的玻璃瓶。
忙忙碌碌,愣是没让自己空闲下来。原本清冷的房间,因为这点动静,稍微显得有点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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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颂宜躺在床上,但睡不着。
今天睡了一天,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动作时,偶尔会有一阵抽痛感。
她让胡丽将电视打开,追了会儿剧,眼睛有点干涩,就没再看了。只是电视仍旧是播放的状态。
“您别忙碌了,坐下休息一会。”
胡丽:“我不累,把这点打扫完就好了。”
“已经很干净了。”周颂宜笑笑,“坐下吧。我现在睡不着,你能陪我聊聊天吗?”
“当然可以。”
听她这样说,胡丽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
去淋浴间净了净手,才重新折了回来,坐在周颂宜病床旁的椅上。
有点儿拘谨,“聊点什么。”
“随便聊聊吧。”
周颂宜这会只想找人说说话。
可没想到,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没有之前那么的无趣了。
胡丽是一个稍微有点幽默的人,会讲八卦与笑话。
尽管这笑话有点儿冷,可她脸上真切的笑容,很轻易地就能感染到身边的人。
有她的陪伴,心情也的确好了许多。
聊的内容很散,天南海北地聊着,有什么说什么。
闲聊中,胡丽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入选的。公司里,比我优秀有经验的人有很多。岑女士给了很多工资,当时大家挤破脑袋都想过来。我虽然也想,但没抱太大希望。”
很真诚地笑了,笑容中还带点羞涩,“没成想,竟然还真的被选中了。不过,一直也没好意思问。”
“大概是比较合眼缘吧。”周颂宜想了会又道,“这种事情,说不准的。全凭个人感觉。”
“不知不觉找你聊了这么久,不会觉得我烦吧?”
“怎么会呢,都是我应该做的。”胡丽赶忙摆手。抬头看了眼时间,“呀!不早了。这都快十点半了,您赶快休息吧。”
“还早呢。”
周颂宜抬眼,看着墙壁上的挂钟,“以前上班的时候,这个时间点于我而言,算早的了。一般都是十一点多,或者转钟的时候。现在这个时间点,有点困意,但是睡不着。”
“可能是下午睡够了吧。”
“年轻人,可不能总熬夜,会熬坏身体的。”胡丽不赞同道,“身体是本钱,一定要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
她又郑重地重复一遍,“一定要注意身体。”
周颂宜被她一板一眼的模样逗笑,也不愿对方为难,“好吧。”
“最近有点烦。”
“放首纯音乐听听吧,兴许我听着听着就会睡着了。”
*
熄了灯,舒缓的音乐在耳边流淌,周颂宜躺在床上,眼神一片清明。
暗夜里,她仰面盯着天花板,却摸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思绪放空,肉身仅仅只是一具躯壳。没有思维,机械地操控着神经。
这件房子,是医院最好的VIP病房。视野开阔,空气流通畅。
除了床位,家具一应齐全,更像是小型而温馨的家。
转了钟,胡丽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天也睡了,万家灯火沉眠。
周颂宜也不知道自己盯着窗外看了多久。
看得眼睛都酸涩了,她才转了转眼球,慢慢闭上眼睛。
可惜,睡得并不安稳。
像是陷入一场深海般的噩梦,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断地下沉、再下沉。
水一寸寸没过嘴巴、鼻腔、眼睛,直至将她溺死在这深海中。
她才恍然惊醒,可却怎么都撑不开眼皮。
整个人冷汗涟涟,嘴唇发抖,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她不断地挣扎,嘴唇近乎发出呓语。
忽而,鼻腔嗅到一股类似雨后的森林的气味。
极淡,却熟悉。
下一秒,额头覆上一只手掌。
有人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的胸脯,像是婴儿哄睡般的。
慢慢的、奇迹般的,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片刻后,唇间传来一阵痒意,原本干裂起皮的嘴唇,变得湿润起来。
像是有人不断地用蘸水的棉签棒扫过唇瓣。
动作很轻。
她能感觉,却睁不开眼。
意识像是泡在水里,温热的,让人不断地沉溺,四肢变得绵软无力。
天快亮时。
周颂宜猛得惊醒,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腹部的伤口。
抽痛抽痛的。一瞬间,后背爬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最近,北京的天很干。
窗外风声呼呼,周围静悄悄的,如果不是抬手触上唇瓣,感知到的一片润泽。
那么,她真的要以为这是一场几近真实的梦了。
*
流产前三天,还需卧床休养,不能随意下地走动。
只是这种情况,是依照个人体质而异的。
也有流产后一小时左右,身体状况良好时可以在医师的指导下下床活动的。
不过,岑佩茹担心周颂宜的身体,显然并不认可这种做法。
周颂宜躺着觉得难受得很,时间像是过得很慢很慢,每一秒都变得难挨。
她说:“我想下去转转。”
“还是再调养一天。不过要是实在待不住,想要下床的话,我待会去问问医生。”
胡丽走上前替周颂宜将床位调高,以此来让她的上半身能够抬起幅度。
视野不再拘泥于那一小块地方,变得宽阔。
毕竟身体难受,人也遭罪。
调整好幅度后,柔声询问:“这样可以吗?”
“谢谢。”
“不客气,这都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想吃点东西,”周颂宜支起上半身,突然对眼前人道,“你能替我去买点粥吗?”
“当然可以。”胡丽眼神一喜,“你想吃什么?或者我都买过来尝一尝?”
岑佩茹那天晚上送完晚饭,见她吃了几口,还以为情况会有所好转,结果还是在原地踏步。
营养师变着花地制作餐食,虽知道对方也是好心,可她却是食欲不振。
即便再好看、美味,也只是尝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了。
胡丽看在眼里,也是着急得很。此刻,难得主动开口要吃东西,自然是竭力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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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胡丽离开的背影,周颂宜收回视线,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半晌后,她启唇:“进来吧。”
沉默一瞬,门锁被人拧动,房门被推开。
她闭了下眼睛,睁开时,特地没将视线瞥过去。
很轻声,“你都知道了。”
“是。”
周颂宜的脸压在枕头上,笑了下,“孩子没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她慢慢转过脸。
从婚礼到医院,明明只是隔了几天,却像是过了许久。
大概是见过了周自珩,原本干净、英俊的皮囊,此刻添了不少伤口。
不知道在这儿待了多久,脸上的伤痕没有及时消肿,此刻青一块紫一块的。
昂贵的衣料外套,此刻也皱巴巴的。下颌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
狼狈至极。
靳晏礼看着眼前人。明明见面之前,还是一副笑颜如花的模样,就算刻意冷淡,也只会让人觉得有生气。
此刻躺在雪白的床铺,消瘦的身体罩在肥大的病号服里。
疲惫、像是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抿着唇,想说些什么。
喉间却干涩无比,什么字都挤不出来,安慰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垂着头,连直视她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我原本也没打算留下他的。”周颂宜话说得很慢,“现在没了,也挺好的。”
靳晏礼抬起头颅看她。
如果放在从前,他听到这些话,情绪必然会变得失控,不断地诘问于她。
毕竟,他曾私心地想要通过一个孩子,来将她的余生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此刻,看着她失了气色地躺在病床上。
想起三日前的那个雨夜,整颗心瞬间被揪起,不断地下坠、再下坠。
他整个人灰败极了,讷讷地言:“我知道。”
“好了,要是没什么事,你就离开吧。”她闭着眼睛,不想见他,“这里有专业的护工,你夜里也不用来我这儿。回去吧。”
靳晏礼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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