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有令,谁都不能靠近。”侍卫面容仿佛带着冰霜,声音冰冷。
姜念遥愣了一瞬,停下步子,微微仰头看向马车一侧的帘子,仿佛能够透过帘子看到马车中坐着的那人正在做什么想什么。
或许这一次,他还会像从前在京中时许多次那般掀开帘子,望着马车外的她,目光温和。
姜念遥一时间不舍得将目光从马车一侧的帘子上移开。
可帘子没有动,没有人抬手,也没有人对着她笑。
马车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坐在里面的谢久淮沉默不语。
姜念遥见状,目光中隐隐的期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明白了谢久淮的意思。
他仍旧不愿见她。
如今他前来,恐怕也是为了公事。
姜念遥收起目光中的期盼,她陪着妹妹一起坐在前一辆马车上,一路上不再说话,只盯着马车上的帘子愣神。
一等马车停下,姜欣媛心中急切,急忙下了马车,姜念遥紧紧随着她。
姜知远并未被关进监牢,而是被关押在见湖城一处隐蔽的宅院中,由谢久淮的部下看管。若不是这次有张冶带着她们,她们单凭自己绝对进不了这里。
这处宅院比她们所住的那个地方更加静谧,周围没有人声,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在宅院中响起。
姜念遥下了马车后随着妹妹一起到了宅院门前。
她察觉到谢久淮并未下马车,仍旧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中,心生疑惑。
他到底为何而来?
知道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姜念遥压下心中的不解,移开目光,紧随着妹妹进了这处宅院。
姜知远就住在这里。
院门被人层层把守,张冶只将她们带进这处院子里,之后便站在院门前,将姜知远所住的屋子指给她们,又给她们一把钥匙,让她们亲自过去打开门去见姜知远。
姜念遥和姜欣媛都没想到她们忽然有了能与阿兄见面的机会。
她们快步走近面前的屋子。
越走到门前,她们的内心越是忐忑。
姜欣媛屏住呼吸,用钥匙打开门上的锁,然后轻轻推开这扇门。
姜知远正坐在桌边低着头沉思,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些错愕地抬头。
他吃惊地看到姜欣媛和姜念遥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场梦。
“阿兄!”姜欣媛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其中的激动,她急忙奔向姜知远,泪水婆娑望着他。
她本以为会见到满身伤痕遭遇严刑拷打的阿兄,没想到阿兄看起来还比从前在京中时还要康健些,脸庞不再透露病弱的神色。
虽然分别时日不多,但姜欣媛一心担忧着阿兄,正如姜知远也一心担忧她。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事想问,可姜欣媛如今一见到阿兄,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等她盯着阿兄看了有一会儿,姜知远终于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暼开目光,让她去外面的厨房中找一找,看看这里是否有茶叶。
他自己不能迈出这扇门,一旦迈出去,在这里看守的侍卫会立刻将他重新关进暗室中。
听到阿兄的这话,姜欣媛这才注意到桌上没有摆放茶具。
这屋中没有茶,而阿兄一向喜欢喝茶。
她一听阿兄想要喝茶,赶紧点头答应,立刻起身。
“厨房在哪里?”等到已经走出几步,姜欣媛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又赶紧转过身问阿兄。
阿兄望向她的目光中总是充满温和的笑意,他缓缓道:“要出这个院子,你可以让门口的侍卫带你一起去,他们不会拦着你。”
姜欣媛听了这话,转身离开这处屋子。
她这几日满心都是担忧阿兄的境况,如今好不容易才见到平安的阿兄,自然什么都乐意听他的吩咐。
而留在屋中的姜念遥看着她离开的身影。
等妹妹走远,她侧身看向坐在桌旁的姜知远,直接开口问他:“阿兄为何要一意孤行,带着妹妹来到北地?”
她知道阿兄是在将妹妹支开,想要与她单独说话。她等不及姜知远主动开口,先开口问了他。
姜知远望着她,轻轻摇头。
“我必须要尽快去北狄,但我没有想到欣媛会如此坚持,竟然会一直跟着我。只是我为了隐蔽行踪,不能让人察觉,又必须要赶时间,所以没有旁的办法,只能任由她跟着我。”
很无力的理由。
“我不相信。”姜念遥平静地回了这句话,她盯着姜知远,眼神中满是探究之意。
她甚至冷笑一声,讥讽一句:“阿兄什么时候如此无私,竟然愿意为了百姓舍弃欣媛的安危。”
姜念遥从未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冷峻的一面,姜知远望着她,忽然想起那个派人将他关押在这里的谢世子。
他们两人望向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姜知远闭紧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姜念遥心里清楚他还是不愿意说实话,可仍旧不死心再问一句:“阿兄,是不是北狄人在京中找过你?是谁?你可知晓那人的名字?”
姜知远再次摇头,不肯说话。
见他这副反应,姜念遥眼神中的光暗淡下去,漆黑的眼眸中不含一丝情绪。
一定是有北狄人前去欺骗了阿兄,可阿兄竟到如今都不肯与她说真话。
而后,她就听到阿兄主动开口问她——
“念遥,三年前,你是不是来了北地?”
听到这个问题,姜念遥的神情没有丝毫惊讶。
她早就已经猜到,阿兄应该已经从那个北狄人的口中知晓当年姜念遥经历的事。
“这就是阿兄刻意支开妹妹后想问我的问题?”姜念遥望着他,眼神冷下来。
“我想你特意来北地,应当不想就与我交谈这些话。”姜知远说着这话,忽然轻叹一声,“我也不知事情为何变到现在这种地步。只是——”
他终于松口:“在京中,我确实见到了一个北狄人,就是他将这几年北狄发生的事告诉我。我没有问他的名字,但我知他是北狄的一个年少的将领,曾经在赤狄部落生活。”
果真是桑泰。
桑泰差点害惨了她的家人!
姜念遥咬紧牙关,压下心中的愤怒,仔细问阿兄:“他如今人在何处?”
“他已经离开京中。”姜知远的声音缓慢,“他虽比我迟一步离开京城,但我如今被困在这里,算算日子,他应当已经回了北狄,不日就要带兵围攻这里。”
听到这话,姜念遥忽然明白了桑泰费尽心思要做这些事的目的。
她紧紧盯着姜知远:“你是说他去了北狄,摇身一变从少年将领变成了那位北狄大殿下?”
桑泰顶替了真正的大殿下,在夏国的京城中杀了武延,回到北狄继承王位。
但他是如何使北狄人相信如此荒谬的事?
姜念遥心中无比震惊,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早知姜念遥心思敏锐,但姜知远没想到她如此清楚北狄的事。
“你知道那个人。”他的声音很低,“你应该知道他很危险。”
姜念遥动了怒:“我不在乎桑泰此人有多么危险。但你不该将此事瞒住不告诉谢家,哪怕你早告诉他一日,北地就能早做反应一日。”
姜知远听了这话,脸上忽然浮现出笑意,这笑意不达眼底,像是在嘲笑姜念遥的天真,但更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你可知桑泰为何能潜入夏国的京城,为何能找上我?你可知赤狄部落的首领到底是被谁杀死?”
“念遥,”他的声音很轻,目光中笼上一层朦胧的悲哀神色,“朝中有饕餮,吞食万物,包括我们。”
姜念遥听到这话,望着阿兄,忽然觉得,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身边的人。
无论是姜知远,还是谢久淮……
她根本不了解他们。
“那你为何如今要将此事告诉我?”她的声音也轻下来。
姜知远沉默半响,终于苦笑一声:“我回答了所有能回答你的问题。我想拜托你照顾好欣媛。”
他将一块玉佩交给姜念遥,什么都没有解释。
姜念遥心中一惊。
“别说这种像是交代后事的话。况且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尽力保护好妹妹。”她低下头,不再看他。
她不知是说给阿兄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阿兄,我们都知道,在妹妹的心中,作为阿兄的你很重要。你别让欣媛失望,也别让欣媛伤心。”
他们二人交谈只能到这里。
姜欣媛垂头丧气地回来,说没有在这里找到茶叶,又说不如她明日送一些来给阿兄。
姜知远神情疲惫,不便多说话,姜欣媛也怕阿兄过于劳累。
知道阿兄一切都好,也歇了去北狄的心思,她也就安下心来。
姜念遥和姜欣媛最终只能先离开这里。
离开这处屋子时,姜念遥回望姜知远一眼。
姜知远正站在门框边,遥遥望着她们,一言不发,目光沉静。
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她心里想着阿兄在她临走之前附在她耳畔说的那句话。
“念遥,如果我真的是北狄的那位大殿下,你会杀了我吗?”
短短几日,阿兄已经变了许多。
不知他们下一次见面,北地会变成如何。
【📢作者有话说】
对了,一直忘了说,文中的格桑花是一种虚构的花,包括传说和花的特性都是虚构的。
第77章
◎猎物自愿投入致死的陷阱◎
张冶将姜念遥和姜欣媛二人送回她们的住处。
离开前,张冶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提醒姜念遥:“夫人,那几个杀手还未被抓住,这段日子出门要小心为上。”
姜念遥听了这话,谢过张冶提醒。
她还未走开,又听见张冶的声音继续响起:“今日世子特意前来,是因着担心夫人,所以亲自来陪着一起去那里。”
一听这话,姜念遥当即看向张冶,心中奇怪:“世子知道今日会有人来杀我与姜欣媛?”
“当然不是。”张冶被吓了一跳,急忙否认。
他今日早就看出谢久淮和姜念遥两人气氛不对,猜测他们二人吵了架,正在赌气。若非如此,谢久淮怎么可能一直没下马车,甚至不见姜念遥。自他们两人成婚后,尚在京中时,张冶还未见过谢久淮用如此冷若冰霜的态度对待世子夫人。
他心想,这或许是他们成婚后第一次争吵。世子性子傲,也不懂得过日子的两人要相互递台阶才能将日子过得和美,这才想在世子夫人面前替世子美言几句。
等两人关系缓和,他张冶也不用每天盯着世子那副冷峻面容天天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张冶心想,他说这话是想要缓和两人的关系。若是让世子夫人误会了世子明知她会面临危险却不来提醒她,那他岂不是闯了祸,让世子平白无故变成了冷漠无情之人。
于是他急忙替谢久淮解释,神色中有些慌乱:“世子今日没下马车是因昨日被几个北狄细作所伤,若不是身子不适,他定会来见夫人您。”
姜念遥终于从张冶的口中听到谢久淮受伤的缘由。
她问张冶:“北狄不是为了举行他们那位大殿下继承王位的仪式,早已退兵,难道见湖城还有留下的北狄人?”
许是想起世子吩咐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张冶面色有些为难,但他安慰自己,世子夫人又不是旁人,于是强撑着镇定回答道:“那群人虽说是北狄的刺客,但他们其实是中原人,一直隐藏在北地。”
姜念遥想起她从前确实听说过,北狄曾经养过一群中原孩童,目的就是将他们培养成北狄手中的一把刀。
这些年中原有不少人被人绑去北地,其中有些女郎被带去北狄成了伏真的丹药,还有些孩童在北狄长大成了他们的死士。
今日想要来带走妹妹的那个少年恐怕也是其中之一。
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不安。
姜念遥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马车,侍卫仍然站在马车一侧,谁都无法接近那里。
谢久淮就在那里。
明明离得这么近,她却无法靠近他。
姜念遥隐约猜到今日谢久淮让她去见姜知远的缘由,犹豫片刻,又看向张冶:“我有些话想向世子说,烦请你去问问世子,可否愿意见我一面。”
两人吵了一架后竟然生疏到这种地步,张冶忍不住咋舌,但既然姜念遥发话,他立刻走向不远处的马车旁。
他没有进马车,而是站在马车车壁外对着帘子说话。
谢久淮清楚听到他的声音。
事实上,他自幼习武,听觉本就比寻常人要敏锐些。姜念遥站在门边对张冶说的那些话,他坐在这里听得一清二楚。
谢久淮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见。”
张冶听见,立刻抬手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单这两个字,他该如何给世子夫人回禀消息。
张冶还想再劝,但他没意识到姜念遥就站在门边。谢久淮的声音再微小,姜念遥见张冶的神情也能猜到对方回了什么话。
她一见张冶神情紧张,便知谢久淮仍旧不愿见她。
明明不愿见到她,却偏偏要一路跟着她。
姜念遥确实不理解谢久淮此举的目的。她走到马车旁,提高声音:“我想说的事,是世子今日前来想知晓的事。”
她没有说得太直白,免得被其他人听到话里的意思。
她想,谢久淮应该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今日谢久淮特意让人带着她去见阿兄,跟随她一路到了看押姜知远的地方,甚至跟随她一路回来。他不是为了与她见面,而是为了想通过她从姜知远那里得到有关北狄的情报。
姜念遥认为自己很了解谢久淮,她知道谢久淮的目的,也知道谢久淮想从她那里得知姜知远所谈的事。
“世子,这件事我想亲自跟你说。”她说。
但是她没有想到,谢久淮并未允她进马车里面坐着。
马车里一片沉默,她盯着那道仍旧没有掀开的帘子。
直到半响后,她隐隐听到一声轻笑。
“姜娘子,我想你误会我了。”谢久淮终于开口,他的声音莫名有些懒散,姜念遥几乎能想象到此时他嘴角的轻笑。
“我想知晓的事不必你说,我已经知晓。”他说。
霎那间,姜念遥想明白谢久淮这话的意思,她此举确实多余。
她还真以为今日与姜知远说话时,那里只有他们二人而已。但她忘记了,谢久淮身边那么多部下,他随意找个会武功的人隐藏气息,藏在那院中随意一个角落里,自然能够听到她与姜知远的交谈。
而那人事后也会迅速将她与姜知远转述给谢久淮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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