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殊不知道自己那出场不到半个小时、演技拙劣的录像带有什么好炒的。但是一想到那么多人要看到她的录像,她内心忍不住尴尬到隐隐抓狂。
她好一会儿才恢复淡定,跟着路源清去排队。队伍很长,排了十来分钟季殊终于看见教堂的大门,门口有一个隐约熟悉的人影在发放入场纪念券和维持秩序。
又前进几名,季殊才看清了那道高挑清立的人影。
谢周霖穿着黑色的大衣,围着围巾,戴着黑色的手套和眼镜,站在门口,垂着睫毛,逐个派发入场券,递签名表。
不少女生借着排队的名义围着他尝试递自己的联系方式,但都被他无视。他只专注着自己手头的工作,好像其他人一概看不见一般。
几年不见,他的身高又长高了一些,只是似乎更加清瘦,脸色青白。举止依旧矜贵端重,面对外人时眉眼冷淡疏离,但分寸得体。只是身上多了一股萦绕着挥散不去的阴郁之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虚无、脆弱的空洞,将自己严实地裹在外套之中,如同害怕被人发现空空如也、一片废墟的内里。
季殊看见他呼吸顿了一瞬,很快如常。
排队到她的时候,谢周霖把签名表递给她,声音疏淡平稳,“请在这里签名。”
季殊在签名表上签了靳铭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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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周霖将纪念券递给她,两个人的指尖擦过,没有任何停留。谢周霖的视线没有感情和停顿地从她的脸上划过,转向下一个人。
季殊倒是注意到他衣领间的银色十字和耳朵上的豁口。
那豁口明显是枪击造成的。难道在这几年里,他被卷进党争,不慎受到枪击受伤了吗?他又是什么时候信教的?
路源清打断了季殊无所事事的脑补。她拉着季殊来到教堂找到空位坐下,给她八卦门口的男人。
“你知道他吧?首相谢汝云的儿子谢周霖,”路源清坐在她旁边小声说,“三天两头上《NEW TIMES》的就是他。前些年他去疗养院住了半年,出来后一边上学一边在他妈妈的辅助下从政,现在已经进了议会,近两年风头可大呢,都说他要走谢汝云的老路,外头还有押他能在三十岁之前当上民主党党魁的。”
“……又不是皇室世袭。”季殊咕哝了声,突然想起什么,“他现在还在兰顿活动?他的大学不是塞弗林理工吗?”
路源清拍拍大腿:“你也知道这个八卦啊!”她眼睛里燃起光,语速加快,“当年学姐和他原本是一对情侣,两个人都申请了塞弗林。学姐意外身亡后,谢周霖便放弃了塞弗林的项目,留在了首都的帝国理工。”
她说着,又抬头望了望入口处那个黑色人影,贴近季殊耳朵,“……听说两个人感情可好了,当年学姐走后,他原本想跟着一起去的,结果被谢家保镖拦下,耳廓上的豁口就是枪走火留下的痕迹。他回家后被谢汝云管制了很长一段时间,连学姐的葬礼都没放他去,后来更是借疗养院之名把他关了起来,拘了半年之久……”
她说着,看到季殊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也不确定啦,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你知道,律所里八卦最多……”
季殊顿了一会儿,慢慢消化路源清说的话。
她的心情忽然变得有点复杂。
她不希望路源清说的是真的。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至少她已经彻底放下。生活这几年逐渐被学习、亲人、朋友和罗莱拉的一切占据,她忙碌而充实,连那些冗杂的病症都没怎么再烦扰过她。
和谢周霖短短几十天的恋情连细节都变得模糊,犹如隔着毛玻璃一般不真实而难以触碰。现如今回忆起来,被背叛的愤恨和被纠缠的难堪都已逝去,整段感情给她的只剩下平淡无味的苦涩。
路源清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见季殊垂着头,俨然一副已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她便也知趣地闭了嘴。
募捐的开场是一段牧师起头的宣讲词。宣讲词冗长又令人昏昏欲睡,大部分人都上下眼皮打架,但坐在最前排那个黑色的身影却听得很认真。
男人直挺着脊背,垂着眼睫,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紧紧攥着十字架,虔诚地抵在苍白的唇边,一字一句听着漫长的宣讲与祷告。光线透过教堂彩窗落在他身上,肃穆沉寂。
祈祷结束后,他放下项链,睁开黯淡无光的双眸,面上又恢复了麻木与冷漠的模样。
他从座位上起身,带着几个志愿者拿着募捐箱诸位募捐。季殊手头不宽裕,只捐了力所能及的一点聊表敬意。路源清一次性捐了最高额度,拿到两份录像带,分给了季殊一份。
季殊准备回头挂在二手网站上卖掉,让它给自己的学费助一份力。
从教堂出来后,恰好落日余晖。璀璨的金黄色一点点涂抹弗兰德校园,硕大的、燃烧的圆盘从地平线垂落,漂亮得令人心驰神往。季殊不知不觉看得入迷,路源清也跟着她一起驻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跑去草坪上拿手机咔嚓拍起照,还拉着季殊疯狂合影。
一阵带着湿意的冷风轻轻吹过。
原本早上停雪后气温回升,现在雪化后冷意一点点漫上来。季殊紧了紧领子,站在墙边,看见告示栏上晚间校园清吧的“女王蜂”乐队演出曲目表与成员表。
她在成员表贝斯手那栏看见了熟悉的名字。楚佳宜。
演出七点左右开始,一直持续到晚间十点半。乐队演唱之前有两支脱口秀演出和默剧。
她拍下演出开始的时间和曲目。一转身,发现谢周霖正站在她的身边。
他没有看她,注意力全在告示栏上的募捐海报上。募捐海报印了她的名字,名字的一角被另一张协会招新海报盖住。
他拿出口袋里的项链,小心地用十字架的一角轻轻地撬着协会招新海报底层的胶,将其拨开。
落日的余晖逐渐偏移,给他的身上盖了层逆光,但这并没有让他变得明亮起来,反而衬得他越发整个人掩没在阴影之中。烙痕清晰的光线将他与身边暖洋洋的拥挤人群分隔开,他黑黢黢的眸子里更不见一点儿亮色。
他整个人全神贯注投入这项细致的工作,连下属的唤声都听不见。
直到募捐海报上,“季殊”两个字完整地露出来,他才满足一般地收回十字架项链,将其重新装进口袋里,转身踩着人群的影子离开。
第65章
他的举动有些神经质, 离开的背影像是个清瘦孤寂的信徒,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路源清走过来拍她的肩膀:“在干什么?”
“晚间清吧有驻唱活动,我想去看看。”季殊晃了晃手机相册里的海报图。
路源清比她兴致还高, 在清吧里到处乱窜,演出还没开始已经加了十几个男男女女的line, 到处发自家律所的内推。
月亮挂上梢头,七点起是第一场脱口秀。
脱口秀演员是一位回母校的大学生。他用辛辣的口吻讽刺了时下弗兰德冬奥会期间种种不合理的现象,包括街头桥底的难民、随处涨价的商品服务、朝令夕改的规章,引得堂下时不时捧腹大笑。
第二场脱口秀演员则是弗兰德一位毕业不久的特招生。女生人有些腼腆、木讷,但正因如此,说起黑色幽默时才表现出一种格外的诚恳,节目效果充足。
她将自己高中时期被霸凌的经历作为素材拿出来谈论,说自己曾经莫名其妙不翼而飞的作业本、试卷、运动服,衣柜里莫名多出来的首饰。
“所以说, 弗兰德真的是有田螺姑娘们存在的——你看她不仅会拿走我的课本减负,还会给我悄悄留下金钱让我补贴家用。”女生说道。
虽然有些地狱笑话,但台下的大家还是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女生最后将话题引向前几年意外离世的那位首席。
她的眼中涌起了怀念的思潮,像是暗流涌动的水纹:“……学姐参加首席演讲的那一届,我正好在高一。但我现在都一直记得她曾经在演讲席上说过的话——什么是霸凌?你以为只是殴打、辱骂,但其实给你起侮辱性质的外号、有意无意地排挤、无视你本人意愿的跑腿……这些都算。”
“学姐去世那年是个多事之秋,兰顿很乱,雪很大, 大到好像可以掩埋一切。但是很多东西是掩埋不去的,比如那团炙热的火焰,它燃烧在我的心中, ”
女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台下观众, “也燃烧在你们的心中。”
沉默良久,观众掌声雷动。女生从台上下来后,还有很多人上前去找她拥抱、合影。
季殊将杯中的苹果马提尼饮尽,在手机上关注了女生的YT账号。她又尝试搜索女王蜂乐队,找到了一个关注数不到一千的小账号,里面分享了一些乐队的日常,视频里音乐演出的风格也大多是hyperpop和摇滚风格。
仿等待戈多风格的默剧演出结束后,女王蜂乐队正式登场。
她们的第一首曲子是《边缘人格》。不同于乐队里常发的流行乐,这首反而有点电波迷乱,弦乐节奏很多,在后半段鼓点密集如骤雨疾风,仿佛要敲出仿惶主人公心中的呐喊和迷茫。
季殊坐在台下听,灯光昏暗,她不知不觉喝了很多杯低度数的酒。
乐队演奏了半个小时,最后一首曲子是队名《女王蜂》。重金属摇滚朋克风格,在清吧里显得稍微有些格格不入,但大家低迷的心情目前t都需要短暂的放纵,也跟着金属乐摇摆起来。
演出最后,乐队主唱在台上用沙哑的烟嗓低声道:“致希德。”
季殊曾经在校园《摇滚Heathers 》里饰演过配角希德。台下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件事,纷纷起立,将手圈在唇边跟着一起振臂高呼,麦克风的嗡鸣响彻夜晚。
气氛被炒热,清吧彻底变得混沌喧嚣起来。
季殊在乐队中看见了楚佳宜。
她个子依然很高,画着浓墨重彩的眼线,身上铆钉装饰比高中时期更多,穿着亚文化又金属朋克。她眼下显然正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即使是乐队里最不受注意的贝斯手,面上也挂着沉浸的快乐笑容。
演唱结束后,季殊带着买好的一捧鲜花去了后台,以乐迷的身份送给了楚佳宜。她大概是第一次收到鲜花,表情显得有些受宠若惊,颧骨上方浮现一点红。
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喝的有些醉醺醺的男人进了后台。季殊走了几步,脚步顿住,调转了原本出去的方向,回到了后台门口。
门虚掩着,她听见两个人有些激烈的争执。
……
清吧二楼露台,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阳伞下看着一楼的演出。
谢周霖浑身裹着黑色的大衣,叠着双腿,大衣和手套间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腕,手指夹着烟轻轻在玻璃烟灰缸边掸了掸,边拿起烈酒抿了口。
明明是烈酒,但是喝下去身体内部依旧要命地发冷。他惫懒地靠着椅背,对匆匆赶来身边的男人淡声说道:“你来晚了。”
“皇室那边要应付的事情太多。”陆明熙答了句,在他身旁的空椅子上坐下,摘下遮着面容的墨镜,听着台下的演出,一边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酒。
“你还敢喝?”谢周霖掀眼皮瞥了他眼,“今年进多少次医院了。”
“带了药。”陆明熙朝他一笑,“今天校友会日子难得。不喝一点,回了家陆如青更不让我沾酒了。再说,你才该多注意点吧。”
他揶揄道,“看你这副样子,跟教会里禁欲的主教似的,当心上帝早早叫你去侍奉他。”
“那也挺好,”谢周霖没被对方一贯的嘴毒激怒,声音反而轻飘飘的,仿佛带了分醉意,“我可以在你之前下去陪她。”
“你们都分手了。”陆明熙的嗓音蓦地冷下来,提醒他。
他冰冷的声音像是一道冷风,凭空刮来。但谢周霖面不改色,他完全屏蔽了他的这句话,只是饮空了杯中的烈酒,眼神麻木:“我说过,当年撞了你的事是我做的,你只要生气,随时可以撞回来。”
陆明熙冷冷笑了声。他也捏了根烟叼着,捂着打火机的火苗点燃,一簇猩红很快烧起,在露台的夜色中摇曳。
“想的美,我才不会成全你和她呢。”
他的笑声深处忍着可怕轻蔑的憎意,“你就这么在谢汝云的控制下,一辈子给我痛苦可悲地活下去吧。在我死之前,你们谁也别想先解脱。”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空气里除了一楼远远传来的嬉闹和音乐,一时间只剩下了烟草噼啪燃烧的声音。
最后还是谢周霖先开口,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打破沉寂。
“池耀星呢,他不是说今天会来弗兰德?”
陆明熙轻笑了声,有些不屑,“那家伙最近被家里看得很严。他原本跟着他妈妈在国安局里做事,但是最近发现他似乎入侵了国安局的系统,还明目张胆地留下了痕迹,就被送去他爸爸那边的公司看管。”
谢周霖回忆了一下,“他成年后每年生日都能拿到flosAI5 %的股份作为礼物,现在被送去那边也只是池家的借口吧。他们早就想让他学着接手flos ,毕竟当年是他非要留在国安局的。”
“不排除那个痕迹是池新月故意做的局,可能她早就想把自己儿子踹出国安局了,”陆明熙道,“毕竟三年了,他还是不相信季殊早就已经不在,利用职权铺网搜查整个兰顿。说什么没亲眼看见过她死去的场面——”
“哈,装什么呢,”他的眼中烧了点妒忌憎愤的光,“当年他可是我们之中唯一去参加过她的葬礼的。那时不是亲眼看见她的骨灰盒下葬了吗?”
谢周霖没说话。他手中的烟燃尽了,拨弄着打火机,咔哒咔哒的声音让他有些出神。
直到陆明熙的一句话扯回他的思绪。
“再不装得正常一点,他迟早会被池家送去疗养院关起来,步你的后尘。哈哈……”陆明熙嘲了两声,忽然捂着唇犯了点咳嗽。他喝些酒压下心悸,又点了根烟,眯起眼睛,
“最近还说什么查到季殊的论坛账号有海外登陆过的痕迹,肯定又是海外骇客的政治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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