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你们娘两出了事,又怕你吃不好睡不好,李勇说女人怀孕是件辛苦事,我一个大男人又不能替你分担,便把那些补品给你,让你娘两补补。”
“谁承想,你想打掉这个孩子,卫娘,你的心是什么做的?那也是你的孩子。”
说到这,周枭脸色都难看许多。
“你没睡个好觉,难道就能一声不吭过来我这睡?”
卫瑜然自动忽略他后半段,气得想笑,却又笑不出,怨恨地剜了他一眼。
“你今儿还拿我娘来威胁我……我才是那个睡不着觉的人,”一说到这,卫瑜然眼眶不自觉又湿润了,“被枕边人要挟算计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你问我的心是什么做的?”她拿他的话来反问他,哽咽道:“我的心是我娘用血肉养出来的,你拿我娘当筹码,就没考虑过会不会伤我的心?”
周枭顿住,看到卫娘如此悲痛,才知自己方才做错了,原以为能在朱氏来之前能稳住她,没想到反倒伤了她的心。
也怪他在听到她要打掉孩子时,没多思索旁的,只想稳住她,让她别再喝那些药。如今让她愈发误会自己。
周枭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用手背给她轻轻擦拭脸颊上的泪,“我要如何解释,你才相信我让你娘过来,是真的只是为了照顾你,以及商量我们的婚事。”
卫瑜然把他的手推开,含泪凝望他,“我不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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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不相信”,让周枭回去时,脸上尽是落寞。
原来怀疑他人是如此令人难受,卫娘当初被他怀疑是否喜欢上别的男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百口莫辩?
贡文星前段时间考上了贡士,她在遥州城内这段时间从未私下去见过他,也未曾借此恭贺他。
她一个女人,因为被他一次次怀疑,从最初的黄符、信、大氅,到后来在浦平县被贡文星出手相助,再到那次他怒不可遏地在营帐里对她做那种事。
平白遭了那么多罪,怪不得一次次想逃离自己。
大马金刀坐在马车里的男人,搭在膝盖上的大手慢慢握紧,深深闭上眼。
他有愧,愧为大哥,更愧为当一个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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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枭走了,卫瑜然依然为那件事情绪低落,终日惶惶无措,夜里都要点安神的香饼才能睡得着。
即便睡着,也不踏实。
总是做梦梦到周枭用她娘威胁自己,孩子出生后又用孩子要挟,她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在他身下日日磋磨苟活。
渐渐地,有了心病,消瘦了下来,周枭听闻这个消息,当即抛下正在训练的甲兵,前去看她。
来到她卧房,周枭看到床上病恹恹的卫娘,终究是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悔恨。
他坐于床边,将人抱到怀里,摸着她冰凉瘦削的手腕,“卫娘……我知错了,是我的狂妄自大一次又一次伤害了你。”
“黄符、信、大氅……我当初不该为了那些猜疑如此折辱你。”
怀中的女人面色苍白,听着他的忏悔,已经凝不起气力去回应他,双眸空洞,神色哀伤。
绿樱从外面将大夫请进来,大夫看到此形此景,正要行礼,被男人呵斥不用,赶紧把脉。
大夫这才把药箱搁下,给男人怀里的女人把脉,“气血亏空严重,肚子里的孩子又吸食母体养分,才导致如今这副模样。”
周枭:“如何治好她?”
大夫:“这……恐怕得拿掉孩子,才能把母体养回来。”
未等卫瑜然露出苦涩的笑,就听到头上的男人传来一声:“那就拿掉孩子。”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皆是震惊。
就连卫瑜然都怔住,忘了反应。
李勇率先反应过来,脸上的震惊还未散去:“爷,这是你第一个孩子。”
“没听到孩子一直在吸食她的气血?她命都要没了,我要孩子做什么?!”
“还不快去?”周枭怒斥这些人。
大夫这才堪堪回过神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匆匆写下一个方子,让丫鬟拿去抓药来煮,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碗黑苦黑苦的药汤端到跟前。
周枭面容冷峻接过,递到卫娘嘴边时,到底还是有一丝迟疑。
这一丝迟疑被卫瑜然看在眼里,她静静看着嘴边的药汤,神情恍惚。
“卫娘……喝吧,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它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男人的嗓音在面对自己时俨然和方才的怒喝不同,多了几分柔情,卫瑜然浑身无力,吃力抬眸,她想看看周枭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不是最看重这孩子么?
看重到他不惜要在守孝期娶自己,不惜把圣上赏的东西都送与自己,只为了让她补身体,不惜用她娘来要挟她,不准她打掉孩子。
如今他主动拿掉孩子……是什么意思?
卫瑜然靠在他胸膛上,虚弱的眸光落到他刚毅的下颌上,慢慢往上,触及他黑眸里的心疼和隐忍,一滴泪毫无预兆夺眶而出,无声地划过脸颊。
“你什么意思?”
“我要你平平安安。”
涌出的泪更多了,卫瑜然也不知道为何,她应该讽刺他又来惺惺作态了,然而眼泪愈发模糊视线。
“卫娘,喝了吧,睡一觉就好。”周枭担心继续下去被那孩子连累,把药汤送到她唇边。
哐啷一声——
这碗汤药被一只细手猛地推开,周枭一时不察让它倒了,“卫娘?”
“我不想喝。”毫无气血的双唇嗫嚅。
周枭沉着脸看向屋里的一帮人,“再去熬一碗,放点糖,她吃不了苦。”
绿樱忙不迭转身出去,刚跨过门槛,就看到门外小厮匆匆跑过来,同她说朱姨娘到了。
绿樱喜出望外,跑出去把朱姨娘迎进来。
朱琇云听到绿樱说她女儿怀上了大哥的孩子,正要高兴她女儿手段高明时,冷不丁被绿樱说孩子马上就要没了泼了一盆冷水。
绿樱知道她的想法,急急道:“可是孩子不拿掉的话,二少奶奶就活不下来了!”
朱姨娘猛地一顿:“到底怎么回事?”
绿樱一边给她带路一边给她说最近发生的事。
二少奶奶有了心病,心力憔悴,孩子不断吸食母体养分,把身体拖垮,将军为了救二少奶奶,选择拿掉孩子,但二少奶奶不肯喝药。
朱琇云听到如此跌宕人心的事情,再也没有那份攀上高枝的高兴,心下凝重,进了屋看到憔悴病瘦的女儿,心口猛地抽痛,几乎是跌撞着过去,摸上她的手,冰凉一片,随时撒手人寰,“我的儿——”
朱琇云眼眶顿时就湿红起来,呜咽哭起来,“我的女儿你怎么了?”
卫瑜然看到她娘亲过来,一时恍惚,仿佛在做梦,直到手背传来她娘手心的温度,她才知她娘真的来看自己了,鼻尖冒酸,艰难启唇:“娘……”
周枭把位置让出来让她们母女俩团聚,看着卫娘像小孩一样匍匐在朱氏怀里,恻隐之心微动。
“药汤呢?重新熬了吗?”周枭看到绿樱还在屋内,眉心紧拧。
“熬什么汤?”朱琇云一边搂着女儿的肩头,一边抬起头问,她可没忘记绿樱方才与她说的,女儿和孩子危在旦夕。
李勇替周枭说道:“大夫说这孩子拖垮了母体,得打掉。”
朱琇云心口又是一痛:“没别的法子了吗?”
大夫摇头,众人沉默。
床榻上就只有她们母女两的哭腔,尤其是女儿的哭腔一遍遍如鼓槌一样重重敲在朱琇云的心头上,她不信命,不信她女儿第一胎会就这么没了!
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的——
她死死盯着那个大夫,她不是不相信他的医术,而是不愿意把她外孙的性命交给一次听诊,万一就这一次错诊了呢!万一还有更高明的医术呢?!女儿岂不是平白失去一个孩子?!
她女儿可不是可以随意糟践的奴婢,是未来将军夫人——
朱琇云看向屋里的人,痛声喝道:“还不快去再请几个大夫?!一个大夫算什么,难道一条人命就可以凭一人之言随意处置了——”
第74章 省的你以后再怀疑我…………
李勇听着妇人的失声痛喊,看向周枭,周枭也看出朱氏的着急,示意李勇赶紧去请更多更高明的大夫。
没多久,屋内进进出出五六名大夫,一一为卫瑜然把脉,其中五个都说回天乏术,要想保住大的,就得割舍掉小的。
眼看着一个个大夫都表示无能为力,朱琇云一直紧紧抓住女儿的手,安抚她没事,娘一直在。
许是上天不负有人心,最后一名叫谭苍的大夫过来,认真把了脉,说有一固本培元的法子可以一试。
周枭难得露出希望:“什么法子?”
谭苍大夫说:“这位夫人气血两虚,四肢倦怠,气短懒言,又怀有身孕,愈发加重,当务之急便是固本培元,先把母体养起来,八珍汤是较为有名的固本培元药方,只是有几味药较为名贵……”
周枭言简意赅:“尽管说。”再名贵的药他也要买回来。
另一个大夫还没走,听到他提起八珍汤,忍不住斥声:“这八珍汤对夫人这样虚弱的孕妇来说根本是致命毒药!”
一旦补过头,一尸两命,不然他们怎会不知道用这个法子?
谭苍大夫见有人质疑他,不急不躁,缓声解释:“老夫这八珍汤可不是寻常那个八珍汤,上月月初有一孕妇也是患有同样的病症,老夫早已将那味八珍汤改良。”
听到有病例验证,那位大夫不吭声了,自认技不如人,拎着药箱离去。
而谭苍看向周枭,问他是否愿意试一试。
周枭明白过来这是要赌一把,赌赢了,卫娘和孩子都能活下来,赌输了那就一尸两命。
他看向床上病入膏肓的女人,“我不愿。”
就连朱琇云也犹豫起来,这个法子虽说能够救她外孙,但那是得赌上她女儿的命。
“试一下吧。”卫瑜然在这时出声,虚弱的声音引得所有人看向她,她目光望向谭苍大夫,不经意间扫过周枭的身影,“谭大夫有过经验,应该……不会有事。”
“娘……”她轻声唤朱琇云,让她同意。
朱琇云原本想说一个孩子而已,只要人还在,以后就能再生,话到了嘴边,被她这一声娘给堵了回去。
“谭大夫,就听你的吧。”
绿樱跟着谭苍回去抓药。
朱琇云以卫瑜然需要休息为由,把其他人叫退,怜惜地摸着女儿的脸,哽咽:“这半年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怎么搞得这么一副憔悴的模样……”
卫瑜然回想这大半年和周枭相处的时刻,最后落在他用娘亲要挟自己上,她想知道周枭到底有没有要挟,吃力问道:“娘……你怎么来遥州了?”
“你问这个是?”朱琇云疑惑,“周枭说你怀孕了,请你娘我过来照顾你,以及操持你们的婚事。”
“他真的……这么说?”卫瑜然失神,她难道误会他了么?可他之前亲口承认,要用她娘来要挟自己。
“娘怎么会骗你?”
朱琇云扶她睡下,不放心药的熬煮,“娘去看看药。”
朱琇云走后,卫瑜然捂着胸口正要阖上眼眸,余光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偌大的屋子,周枭踱步到红木雕花圆桌前,隔着珠帘望向里面的人,脑海里想的全是她同意试一试,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
“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周枭问她,“为何还要试一试?你难道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里面传来咳嗽声,周枭一听,手比意识先一步掀开珠帘走进去,看到床榻上的女人用帕子掩唇,过去把人扶起,拍了拍她后背。
卫瑜然艰难把他推开,“就当还你……帮我解决铺子竞者的人情。”
周枭看着她宁愿双手撑在床边支起半个身子,也不愿被自己扶着。
“你明明对我有情,却总说要把以前的恩情人情还给我,那以后嫁与我是不是也要扯一遭还恩?”
“我何时说过要嫁给你?”卫瑜然掀起通红的眼,“我怀了你的孩子,我就要嫁给你?”
她用尽力气嘲讽:“天底下的采花贼岂不是要高兴坏了?”
“你别动怒。”周枭知道在她这里讨不了半句好,始终担忧她身体,“卫娘,我仍希望你能把孩子打掉,八珍汤风险太大,万一你没能熬过来,你娘怎么办……”
“我做决定需要你管?”
“那我怎么办?”
卫瑜然抬眸看着这个男人好一会,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句悔恨道歉,可一句道歉便能抹平他对自己的伤害了么?
“我死了不正合你心意?”卫瑜然慢慢躺下来,偏过脸,把哽咽咽下去,“省的你以后再怀疑我……红杏出墙。”
深深闭上眼,眼尾委屈地染上湿意。
周枭目光触及她脸颊上的泪,喉咙在这一刻涌上血腥味,面不改色咽下去,背过去。
“是我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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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大夫将头一碗八珍汤的分量减少,以少而多次的法子徐徐图之,若是之后有所好转,再调整八珍汤的分量和其中几味名贵的药。
卫瑜然喝了第一碗,一个时辰过去,脸色没那么苍白了,但仍旧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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