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九均点了点头,说道,“在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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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千芮已经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在她记忆里母亲很温柔,经常给她做好吃的。
曲千芮刚被拐来春宵院那会长得还算白胖,娟秀的一张小脸,水灵灵的,看着就有福气。
也因此,她刚被拐进春宵院没多久,就被刘大娘花了三两银子从赵妈妈手里买下来给刘埔义做童养媳。
曲千芮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她只能努力干活做事,伺候刘埔义和刘大娘,但他们从来没有满意过。
她不像是买来的媳妇,更像是买来的奴隶。
那时候,刘大娘打算过个四五年,再让刘埔义娶了她。
可还没挨到成亲,曲千芮就被刘埔义要了身子。
她记得是个湿热腥臭的夏夜,她第一次葵水刚走没多久,正在屋子里洗澡。
那是她午夜梦回都会让胃翻腾的、令人作呕的恶心回忆。
与刘埔义成亲的一个月后,他就死了,在山上摔死的。
刘大娘一直觉得是曲千芮克死了她儿子,打骂了曲千芮两年多。
曲千芮觉得这几年被侮辱也好,被打骂也好,都没什么的。
她早就在七八岁那年死过一次了。
刘大娘下葬的那天,曲千芮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喘上来一口气。
像是一□□人气。
她终于可以是一个人了,一个能够安稳住在这院子里的人。
直到赵妈妈在得知曲千芮死了婆婆和丈夫以后,来村里找她,想让她回春宵院。
那日,赵妈妈声势浩大的来了溪水村,她下了马车,擦了擦鞋面上沾的尘土。
赵妈妈又一脸嫌弃地打量着这间不大的院子,“千芮啊,你说你一个人怎么活,不如跟着妈妈回院里。”
曲千芮脸都青了,她不敢想村子里会怎么在背后议论她。
曲千芮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赵妈妈,她小的时候在春宵院住过半个月,她知道那是个多么污涂腌臜的地方。
曲千芮以为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赵妈妈趁着她去镇里卖帕子,将她请进了春宵院里。
说是请,实则是几个大汉架着曲千芮进了院子里。
曲千芮被下了药,丢进了一个红暗暗的房间里。
她掐着大腿,咬着舌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房里还没来人,曲千芮撞开了房门,跌跌撞撞地在廊上摔进了一个男人怀里。
这个男人的脸她见过,是先前上楼时,在二楼补瓦片的泥瓦匠。
曲千芮心想,最起码他不是为着那事来这个院子里的。
她抱着一丝希望,颤抖着声音,说道,“救、救我,我是村里的农妇,我是被抓来这里的。”
男人听了曲千芮的话,却一把将她拽回原来的房间,还将房门锁上了。
曲千芮在床上痛苦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门外,突然有人来叩门,是赵妈妈派来看着曲千芮的姑娘。
房里的男人问了句是谁,门外的姑娘停顿了一会,就走了。
男人听外边人走了,才说道,“外面人走了,没事了。”
卫骁来这春宵院修了三天的屋瓦了,也摸清了些春宵院里的情况。
知道在春宵院里,只有付了钱的男人,才能带着姑娘上二楼来。所以房里只要有个男人,其他姑娘就不会进来。
他看着床上的女子,问道,“你好像看起来不太对,怎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曲千芮发现男人好像并没有恶意,但她还是害怕地颤抖着,“我是良民,有户籍的,我姓曲,家住谷梁村。我是被下药了才会在这里,你可以先带我出去吗?”
卫骁挠了挠头,“好像出不去,前后门都有打手看着呢!”
曲千芮听了,颤抖着身子,浑身滚烫,整个人透着深深的绝望。
而此时,楼下突然一阵骚乱,是一帮军汉。
他们趁着夜色,将春宵院查抄了。
赵妈妈已经被先行押了出去,而后曲千芮和其他姑娘都被带到了楼下。
军汉们一一清点着人数,要带几个回去问话。
曲千芮无力地跪在地上,已经说不出来一个字,凌乱的发丝就着汗水贴在她红透的面颊上。
突然人群之中窜出一个人,是卫骁。
他和那军汉身边的官兵打扮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曲千芮就先被官兵带出了院子。
院外的官兵问了她几句话,发现她确实是附近村里的农妇,是良籍,便放她走了。
卫骁那日见到曲千芮,突然就心跳很快,回到家里也没平复下来,他想了几天原因,曲千芮也在他脑子里待了好几天。
铁匠铺的王二说,他这是心里有人了。
卫骁一下就想明白了,那不就是喜欢人家么!
他一拍大腿,就提着东西上门来求亲了。但是他很快就被曲千芮赶出去了。
卫骁的师傅是个老泥瓦匠,卫骁没有父母,算他半个儿子,就成了小泥瓦匠。
师傅带着他千里迢迢来到了嘉平县,一住就是十几年,师傅也被埋在了嘉平县,一生再没有回故土。
卫骁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力气大,干活利索,所以他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师傅走前就想给他说媳妇,一直没能说成。
卫骁有些愁眉苦脸,他从来就不会讨姑娘家欢心,只会埋头干活和傻呵呵的笑。
铁匠铺的王二又说了,那你就去她家给她干活,再看着她傻呵呵的笑。
卫骁觉得,这王二不愧是有媳妇的,脑子就是比他灵光!
于是,卫骁没活计的时候就三天两头地往曲千芮家跑,她不让进门,他就先给她修篱笆、修门。
后来,卫骁就开始修屋顶、铺瓦片,帮曲千芮挑水、砍柴。
那天,曲千芮和同村的薛红菱从镇上卖完帕子回来,看见卫骁在屋门口和黄家的媳妇吵嘴。
曲千芮知道卫骁嘴巴笨,她骂他,他从来不还嘴,就木讷地低着头。
她见卫骁急得面红耳赤,把毕生知道的骂人词儿用来说黄家媳妇。
曲千芮一听就知道黄家的在编排她什么,她没给黄家的那位好脸,只将卫骁扯进屋里去。
院子里,卫骁急得团团转,还在骂,“这长舌妇,怎么能这么说你!”
曲千芮放了东西,淡淡地说道,“她说的是实话,我是个寡妇,还爱勾搭男人,水性杨花。”
她从前并不知道自己好看。
自从她成了寡妇,上山砍柴、采摘农桑,田里做活、行路搭车,村里的男人都会帮她。
她起初以为是好心,直到人家妻子追着骂到家里来。
骂她狐狸精,骂她贱人勾引人,骂她下三滥的玩意。
婆婆觉得丢面,便会跟着骂她,甚至会狠毒地扇她几个耳光。
卫骁顿住,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劲,低着头如同犯错的孩子般说道,“我只是……我只是想帮帮你。”
曲千芮此时的烦躁达到了顶峰,话里带着怒气,“你以为你到我家做了几天活,就很了解我是么?你说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她自己一个人就能活得很好,不需要男人来充当大英雄拯救她于水火。
男人都是一个样。
见了姑娘的花容月貌,便会对姑娘家起歹心的糟烂东西。
第15章 生病
转眼就要立夏,青州姜家的军队一路北上,攻打到颍州南部,战事不见消停的势头。
最近蔺九均做活回家后,总是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样,秦知夷多少会问两句,但他只道没事。
这日,秦知夷起了床,简单洗漱过后,去寻饭食时,发现灶上没有温早食,她一时有些纳闷。
往日蔺九均都会给她温好早饭的,难道卖豆腐不赚钱,家里已经穷的没饭吃了?
秦知夷出了灶房,瞧见西侧屋的门也紧闭着。
村里不同与富贵人家,不会时时大门紧闭,蔺九均平日出门卖豆腐,会将西侧屋的门开着透气通风。
秦知夷有些生疑,猜想会不会是蔺九均今日没出门。
她随即敲了敲西侧屋的门,但是久久没人应。
院子里的门会上锁,但屋内的门不上锁,秦知夷敲了几下没人应,便一把推开了。
秦知夷朝屋里喊了几句,“蔺九均,你在不在?”
西侧屋内一片安静,只有她的余音。
秦知夷作罢,肚子已是咕咕叫,心里盘算着出门找范月珠去,她刚转身就听见内间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秦知夷立刻警觉起来,在屋里扫视一圈,走了两步,拿起了放在角落的草搂子,直接探到内间。
到了内间才发现,床上躺着的正是今日没有出门的蔺九均。
蔺九均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只是脸上泛着有些病态的红。
秦知夷见内间的人是蔺九均,也不再警惕,唤了他两声,可是蔺九均不作任何反应,躺在床上像是死了一般。
秦知夷觉出不对来,立时丢开手里的草搂子,伸手过去,探了探蔺九均的额头。
滚烫不止,他发高烧了!
秦知夷一时有些慌张,高烧丢命的不在少数,现在青州战事难平,蔺九均若是丢命了,她可怎么办?
秦知夷推了推床上的蔺九均,想要确认他还能不能救,她大声喊道,“蔺九均,你醒醒!”
蔺九均在摇晃间,终于虚弱地半睁了眼。
秦知夷见他醒了,忙问道,“你发烧了知不知道?屋里有没有药?”
蔺九均此刻不仅是内里的高烧带来的全身酸软无力,还有这段日子以来干活留下的皮肉骨头之痛。
他今早起来便觉浑身不适,步伐沉重如灌铅,他知会了范大叔今日不做豆腐了,要回去躺躺。
这一躺并没有见好,反而病气缠身。
此刻蔺九均浑身难受,只觉本就不康健的身子沉得支使不动。
火烧般的难受,喉咙、脑袋都钝痛不已。
这七八年里所有的苦难瞬间突破这病弱的身体,涌上他的脑海、心间。
他自小就是个亲缘浅淡的人,母亲在他刚记事的时候去世了,父亲沉迷科考念书,并不管教他,只后来他在读书上颇有天赋,父亲还会与他偶尔探讨。
父亲遇事没了,他被官府严令不得参加科考,后来蔺家将他赶出来,他将满腔的才华和追求都埋在了院子里那一畦菜地。
替私塾夫子代课批改课业,从书局接几份誊抄的活,他渐渐觉得日子好像也能过,不过是苦了点,累了点。
直到他摔坏了眼睛,他挣扎着寻找出路,如今他又频频因做苦力留下身体上的损伤,还生病发热了。
他想退而求其次的活着,命运却一次又一次地给了他重击。
是病痛、是绝望,是无法动弹的残躯。
蔺九均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枯黄的树叶,摇摇欲坠、挣扎无用,该落了。
意识模糊之间,蔺九均听见秦知夷问他屋里有没有药。
他气息低弱,心绪早就沉在谷底,说出来的话是,“你、走吧。”
秦知夷听到蔺九均的回话,有些莫名,“走哪?屋里没药?你等死?”
蔺九均的喉咙肿痛,他十分艰难地说道,“这屋里的墙角有个大箱子,箱子挪开,有块松动的砖,里头有个缝起来的布包,里面有一贯铜钱,你带上,走。”
高烧缠磨,他已经无力挣扎,心智的脆弱让他回忆起,他好似早早就想这样一了百了。
是柳姨的探望,秦知夷的出现和停留,让他不断地苟延残喘,以为这日子过下去还有活路。
她本就是个意外,不该出现在他身边,也该走了。
秦知夷听了这话,以为蔺九均让他去寻大夫,立即去翻出那个布包。
问题是这四处都是农村,上哪找大夫?
上次蔺九均带她去县里看的大夫,蔺九均现下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能挪窝的样子,那她要怎么去县里请大夫来?
秦知夷蹲在箱子旁,扭头问道,“蔺九均,我怎么去给你找大夫?”
床上的蔺九均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昏过去了,没有一点反应。
秦知夷在这个村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每日晌午去寻范月珠吃饭,根本想不到什么门路。
她突然想起范大叔家的驴车,立时起了身拎着布包就去找人了。
秦知夷气喘吁吁地到了范大叔家,范大叔早就赶着驴车出门卖豆腐去了,家里只有范月珠在。
秦知夷咬了咬牙,只能另想别的法子,她出了范大叔家的屋子,叩响了曲千芮家的门。
曲千芮开了门,知晓了情况,也是一筹莫展,“
附近倒时常有一两个赤脚大夫,但都行踪不定,现在去找,恐怕耽误你家郎君的病情。”
秦知夷思忖着,说道,“只能去镇上寻大夫了,曲娘子认识哪家人可以借车架去镇上?”
曲千芮想了想,说道,“韦村长家过年时弄了辆牛车来,但估计是不会借给你,郑家也有牛车,你可去郑家问问?”
秦知夷说道,“郑家?郑秋锦么?”
曲千芮回道,“对的。”
秦知夷叹了一声,“恐怕也难借到。”
“怎么,你和她家结了仇怨?”曲千芮思及郑家的行事,说道,“不过她家确实也不好招惹。”
秦知夷匆匆告辞,说道,“无事,我去试试,蔺九均的病耽误不得。”
秦知夷刚转身走出两步,被曲千芮唤住。
只见曲千芮欲言又止地说道,“卫骁今日去薛红菱家铺瓦片,好似带了一辆牛车来,他人热心,宋姑娘或许可以去问问。”
曲千芮前段时间才啐了卫骁一顿,他也识趣,近些天都没再上门来,她本不想再提起卫骁这么个人,但现下还是救人要紧。
秦知夷闻言,点了点头,问道,“薛红菱家在哪里?可否劳烦曲娘子带个路?”
曲千芮顿时面露难色起来,但少顷她说道,“这边走,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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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天,入了夏,日头大得很。
卫骁自从被曲千芮那么说了一顿后,再不敢去扰她,正巧薛红菱托他做些活计,想着她是曲千芮的同村好友,卫骁二话不说就帮忙了。
溪水村,卫骁趴在薛红菱家的屋顶上,手里利落地铺着瓦片。
快到正午,日头悬顶,一直在做活的卫骁汗流不止,他抬头望了眼天光,用挂在脖子上的巾帕擦了擦额角的汗。
薛红菱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切好的甜瓜,朝屋顶喊着,“卫大哥,下来吃口瓜,解解渴吧。”
“好嘞!”卫骁应得痛快,翻身顺着梯子下了地。
陶碗中切成块的绿色甜瓜,看着就清甜爽口。卫骁是个粗使汉子,吃起来颇有些狼吞虎咽。薛红菱在一旁看着,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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