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很多,摆摊卖花灯、吃食、首饰的也多,除了一些风俗民情的首饰衣服外,同京城中秋节一般无二,逛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倒是有个沿街卖烤肉饼的,秦知夷最爱吃颍州的肉饼,皮薄馅多,同时兼具酥脆厚实的口感,她一下就多买了几个。
江边,不少男男女女在放花灯,还有在纸灯上写字、作画的。
秦知夷和蔺九均都没有去放灯,只靠在石栏上看着放灯的人和被放飞的灯。
秦知夷问道,“所以花灯节是庆祝什么的,为什么要放花灯?”
蔺九均想了想,回道,“以花灯来寄托思念和心愿,放飞时,祈求万事如意、顺遂健康之类的。”
秦知夷道,“那你怎么不去放?”
蔺九均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信这个。”
他连福报都不信,怎会信这个。
秦知夷眨了眨眼,说道,“你确实不用信,你是历过劫的人,此后命里都是万事如意、顺遂健康。”
蔺九均闻言,指尖微动,他突然很想借着月光、烛光,去看她此刻的模样,哪怕只能看见光影也好。
她的言语总是这样,能够在这样冷的天,这样吹人的江风里,这样的温热,这样的让人贪恋。
江边莹莹灯烛光,二人皆静默未言语。
良久,蔺九均摸出一支玉簪递给了秦知夷。
他说道,“这支玉簪,成色应当没有你原来的那支好,但我摸着雕工不错,你戴着玩玩。”
“其实,我更喜欢金银器。”秦知夷摸了摸玉簪,笑道,“不过既然是你送的,就勉强收下了。”
蔺九均认真道,“下次送阿妁更好的。”
江风徐徐,有些冷意。
秦知夷迎着风,看着漫天飘高的花灯,说道,“你做事倒真是一向胸有成竹,食肆就开得很不错,待等你的眼睛治好了,你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虽是阴差阳错,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让她过上了她曾向往的小日子,她也希望他能做自己向往之事。
蔺九均心神一动,问道,“我喜欢做什么?”
秦知夷扭头,看见蔺九均的发丝和白绫带随着江风飘摇着。
她想了想,说道,“你这样的才学与风范,大抵是为官做宰,但你脾气秉性又自成一格,以后估计就算是做官,也是个清正廉洁、不合群的官吧。”
秦知夷觉得,蔺九均这种人,就是她父亲会喜欢的那种有才干、有胆识的读书人。
蔺九均听着她褒不褒、贬不贬的话,笑得无奈,“阿妁忘了,我做不了官。”
秦知夷戳了戳他的脸颊,说道,“你怎么这么死脑筋,青州现在打得那么厉害,淮南王肯定重新建制了。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像谋逆,但是淮南王有勇有谋,你若能跟着他,就是一条崭新的官途,再怎么说也不能拿前朝的剑斩今朝的官啊!”
蔺九均只当她是玩笑,嘱咐道,“这话可不许和旁人说了。”
夜更浓,街上集市也快散去,江边的人也稀散着,花灯节也快落幕了。
江边有些冷,二人又回到街上逛去了。
秦知夷买了几个肉饼,在江边啃完了,回到街上时就说饼子干得噎人,要去买饮子喝。
路过一个酒水酿的摊子,秦知夷说没喝过摊子上的酒,定要尝一尝摆摊的酒和他酿的酒有什么区别。
第一口,她说辣嗓子,没尝出味。
于是,又喝了一口。
她又道,不大好喝,但是好怪,什么味?
就又喝了一口。
如此往复,秦知夷在人家摊前喝了个七七八八,味没怎么尝出来,人倒是醉了。
因着蔺九均还在疗程内,覆着白绫看不见路,出门时两人手腕上绑了一条红绳。
可回来时,引路的她却醉得东倒西歪,他只好摘了白绫,一路问路问回来。
这一路甚是艰难。
柳家食肆里,蔺九均抱着喝醉的秦知夷,小心翼翼地走上阶梯,好不容易将她送回了二楼的房里。
蔺九均心中暗叹,再也不能让她喝酒了。
房里点了两只蜡烛,还算亮堂。
将人放在床上后,蔺九均就要起身。
秦知夷突然醉眼朦胧地坐起身来,拽住他,“去哪?”
“给你熬醒酒汤。”
“我又喝醉了?”
“嗯。”
“不想喝醒酒汤。”
蔺九均话中无奈,说道,“不喝点醒酒汤再睡,明早醒来会宿醉头疼的。”
秦知夷却不吭声了,但依旧不撒手。
屋里虽点着灯,但蔺九均仍然是看不清的。
见她不吱声,他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秦知夷就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低喃的声音响起,“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岁月静好,自由自在。”
秦知夷说着,伸出手指了指蔺九均,“我也喜欢你在我身边。”
她向来是上来就动嘴动手,这是蔺九均第一次听到她对他说喜欢,他只觉面红耳赤起来。
原来这就是两情相悦,两心相许么?
他的心顿时雀跃起来,一时欢欣鼓舞,一时羞怯难当的。
末了,心底泛起一丝私心。
是揣揣不安的他此刻还想听到更多、更明确的回答。
蔺九均语气讪讪,循循善诱道,“喜欢谁?”
秦知夷答得很快,也很乖,“喜欢蔺九均。”
听到了想要听的话,沿床坐着的蔺九均嘴角弯了弯。
而秦知夷懒懒地搭在他肩膀上,她的指尖缠绕着他的青丝,眸间不见醉态。
她嗓音轻软而狡黠地继续说道,“我想、亲你。”
蔺九均说要慢慢来,她也就遂了他的愿,只是她哪是慢慢来的性子。
此时此刻,她一步步搭着甜言蜜语的陷阱,他也一步步走入。
蔺九均没有看到秦知夷的眼中此刻无半点醉意。
她清醒而又沉沦地蛊惑着他,“我们好久没有亲……”
她没有机会说完,因为剩下的话,全都被蔺九均尽数含去。
房间里一时升温,气氛灼热。
蔺九均主动的吻,不像他素日秉性那般冷静、内敛,而是充斥着浓浓的冲动和炙热的喜欢。
秦知夷被吻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微微抵住他的胸口,空气中只余她和他喘气的声音。
歇了不到一会,两人复又吻上。
秦知夷被吻得浑身绵软无力,一下躺倒在床,蔺九均忙用他的手护着她的头顶。
她的手却搭上他的脖颈,将他带向她。
蔺九均有些猝不及防,用另一只手就着她的下巴,他与她的唇就这么将吻未吻地蹭着。
床榻之间,梅子酒的气味和栀子花味的澡豆香气在焦灼地纠缠着。
蔺九均灼热的身躯严密地贴着她,秦知夷有些意乱情迷,抬手要去拆扯他的衣裳。
蔺九均逐渐模糊的意识顿时清醒,他轻轻捉住她作乱的手。
他声音发紧,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低哑,“不可以。”
秦知夷睁着迷懵地双眼,问道,“为什么?”
“你回回都是醉酒时,才……”后头的话,蔺九均有些说不出口。
秦知夷没听到缘由,“嗯?”
蔺九均压抑的喉间,滚动了一下,言道,“总之,不可以。”
秦知夷又扯上他的衣带子,追问地紧切,“那什么时候可以?”
蔺九均攥紧了她扯的衣带子,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执拗,“这种事,只有夫妻之间才可以做。”
蔺九均的言语里,颇有种若是秦知夷与他做了那事,她就必得对他负责一辈子。
秦知夷听了这话,不言语了。
蔺九均的衣带子还被她攥在手里,他无奈道,“阿妁,放开我,你现在不清醒。”
秦知夷立时反驳道,“我现在很清醒。”
蔺九均叹了声气,放弃和一个醉鬼讲道理,狠了狠心,将衣带子从她手里扯走。
他起了身,说道,“我去熬醒酒汤。”
听见蔺九均开门出去的动静,秦知夷在床上翻了个身,踢了踢被子,心中缠杂着些郁气和欲气。
她是当真喜欢亲蔺九均,可这个臭书生怎么在男女之事上也能坐怀不乱,坚守本心的?
第25章 嬷嬷
已是冬至,天是一天比一天冷,再有几天,蔺九均治眼疾的疗程也快结束了。
这几日,秦知夷迷上街尾的萝卜饼了。
这位卖萝卜饼的大爷不开铺子,只推着个小桶烤炉,沿街卖饼。
他会在每日下午都会在街尾停留几刻钟,秦知夷便掐着钟去逮这个小老头。
饼子都是现摊现烤的,老远就闻到烤得焦脆的饼香味,喷香扑鼻。
秦知夷到的算早,不多时便轮到她了。
她这次多买了几个,想带回去给罗大娘他们尝尝。
蔺九均也爱吃饼,但他不爱吃肉的,所以也很钟情萝卜饼。
刚出炉的萝卜饼用油纸裹好,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就是一块暖手好物。
此时的街尾,有一栋茶楼,楼里站着几个衣着华贵精致、面容肃穆的人。
其中一人,目光尖锐地扫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在街上的秦知夷总觉得周围有什么人在窥伺她,背后如发毛一般。
她下意识抬头,看见那栋茶楼二楼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满脸的褶皱和黯淡冷漠的双眼。
秦知夷手中的饼,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只觉从脚底涌上一层层凉意。
茶楼里,是谢太后身边的冯嬷嬷。
冯嬷嬷跟随谢太后多年,她曾是照顾秦扶徴的嬷嬷,也带过小时候的秦知夷。
在秦知夷的印象里,冯嬷嬷是个不苟言笑、要求严苛的宫中女官。
此刻,秦知夷已在茶楼厢房,冯嬷嬷坐在她对面的雕花桌案边。
冯嬷嬷熟捻地温壶、冲茶,而后刮末、出汤,为秦知夷斟了一杯清茶。
冯嬷嬷手中的茶杯落在秦知夷面前,话也落在她耳边,“殿下受苦了,太后娘娘让老奴来接您回京。”
秦知夷皱了皱眉,指尖触到茶盖,说道,“那青州不再去了?”
冯嬷嬷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道,“娘娘自有思量,殿下此刻回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必再去青州了。”
“什么事?”
“娘娘会亲自和殿下说明的。”
秦知夷发现几个月过去了,她还是那么厌恶和皇宫有关的一切,高高在上、虚情假意。
当初,谢太后突然要她去青州,态度坚硬不肯让步。
后来秦知夷才知道,谢太后是为了拖延她与萧羿的婚约。
谢太后本就不喜萧太后,更不喜萧家。谢太后更想让秦知夷与其他可忠于她的臣子联姻,而不是与秦郜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萧家。
但秦知夷与萧羿的婚约是先帝定下的,谢太后只得先做缓兵之计,再徐徐图之。
秦知夷的不耐烦此刻已经到了顶点,她讽刺道,“太后娘娘想了这么久,终于想到要将我嫁给谁家了?”
秦知夷除了先前躲过嘉平县那些秦郜的人,再没刻意躲藏过。
将近一年的光景,冯嬷嬷这个时候才寻到她,来的这么的悄无声息,这么突然。
就好像他们早就知道她在哪,现在不过是需要她了,才来接她回去。
“殿下!”冯嬷嬷出言喊道,随即又语气沉重地说道,“娘娘这些日子并非不在意殿下,娘娘已查明,是陛下杀了您的父亲。”
秦知夷指尖一颤,被温热的茶水烫了一下,惊愕道,“你说什么?”
咸元十四年,北境狄戎来犯,秦扶徵替先帝出征,领兵前往北境平乱。
不多时,前线传来大破敌军的捷报和秦扶徴的死讯,姜妩闻讯当场昏厥,谢太后也病倒宫中。
姜妩日日在府中以泪洗面,直到秦扶徴的棺木从北境带回了京城,姜妩强撑着料理完秦扶徴的丧仪。在丧仪妥当结束后,姜妩便自戕,随秦扶徴一同去了。
这些事,秦知夷一直埋在心底,不叫它们溢出来一星半点。
如今被冯嬷嬷当面勾起那些回忆,她有些心痛难忍,被父母抛下的无助再次涌上来。
冯嬷嬷又说道,“殿下,太后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父亲。”
“当年,您的父亲在北境平乱,军中出现了叛贼,致使您的父亲被蛮夷围困于乌丹城内,先帝派陛下前去援助,陛下却在乌丹城外等了足足十日,等到您父亲的死讯传来,他才动身前往!”
“太后娘娘这些年暗中查探,终于从当年北征的军队里探出蛛丝马迹,那导致您父亲被困于乌丹城内的叛贼,也是陛下早早安插好的!”
“殿下是先太子之女,陛下得位不正,是您的杀父仇人,您应当与太后娘娘齐心合力才是。”
秦知夷愤恨、震惊不过片刻,就随着冯嬷嬷说的话逐渐冷静下来,这些话好似字字真切,实则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她被这样的话,骗过不止一次。
但这些话,是假的也好,真的也罢,事关父母的亡故,她都必须回京去探明真相。
秦知夷闭了闭眼,她知道回京已是势在必行。她突然睁眼问道,“刺杀我的那些人,是陛下的人?”
冯嬷嬷愣了一瞬,回道,“老奴不知晓此事。”
秦知夷听到这个回答,眉头紧蹙,久久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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