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谢家办了一场春宴,尽邀名门豪爵家的女眷公子。
谢家长房是谢太后一脉,这次是谢家三房的长子高升,皇帝赏了一处园子。
赏的是与谢家邻接的那座宅子,于是谢家将那园子休整一番后,遍请京中名贵,开了一场春日宴。
宴上准备了投壶、射礼等礼技,斗茶、品茗、对诗等雅趣,还有赏花、游园这样雅俗共赏的事。
谢家园子里,宴席还未开,不少女眷在园子里赏花游园。
水榭亭子里秦知夷懒懒地靠在半卧椅上,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候着。
她这几日正忙着寻着找陈翀,要不是这谢家的帖子是冯嬷嬷给她的,还千叮万嘱了,她是一点都不想来。
崔宛禾这边也是应邀而来,她寻着了秦知夷,带着人就进了水榭亭子。
秦知夷正在假寐,听着时莲突然唤了一声,“李夫人。”
秦知夷睁了眼,见崔宛禾正在亭子里站着,她还身后跟着一妙龄女子,穿着打扮倒不像是仆从。
崔宛禾察觉到秦知夷的目光,解释道,“这是并州老家的表妹,前几日投奔到府里,今日带她来凑凑春宴的热闹。”
崔十娘立时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知夷有些忍俊不禁,她很久没受过这样的大礼了,使唤茉香将崔十娘扶了起来。
崔宛禾又说道,“十娘,席面还未开,你可去园子里赏赏花,不必拘着同我们一处,含枝,使唤人跟着十娘,不要有什么闪失。”
见崔十娘走后,时莲识得眼色,将一众丫鬟都使唤出了亭子,只留了贴身伺候的。
崔宛禾在一旁坐下,秦知夷也坐立起来,说道,“倒是稀奇,你家里那些姊妹你可从不一块带出来,这个老家的你竟带了出来。”
崔宛禾是崔中理已过世的原配夫人所出,家里几个姊妹都和崔宛禾是同父异母,都是些人精,崔宛禾生性软和,从不同她们一处。
崔宛禾回道,“前几日我那继母的儿子在外喝酒闹事,夜里弄得人仰马翻的。十娘正巧那时投到李家来,我寻本思从前也接济过几门子亲戚,留她们母女住几日也不是什么问题。谁曾想,十娘住了十几日被老夫人看中了,非要抬了给李轲做姨娘。”
秦知夷听了,有些讶异,抬头去看崔宛禾的面色。
崔宛禾笑了笑,说道,“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也不是不答应。李轲迟早要纳的,十娘伶俐聪慧,心底也不坏,虽说不是很近的亲缘,但也不会同外人伙着来害我。只是最近廷尉府忙得很,李轲已经好几日没回府里了,这事到底要过问他,才拖到现在,我就将人带了出来逛逛。”
秦知夷讽刺道,“他当官的辛劳,倒是要这十个八个的女人去伺候,他才不会累着。”
崔宛禾轻笑道,“不过他最近确实是忙,陛下要设台阁,如今丞相府和御史府都乱成一锅粥了。九卿又得了旨意要上下整理彻查,直接与内阁交接,这制度一改,他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了。”
秦知夷也听说了设台阁的事,大抵是因军权旁落,朝廷上又有谢太后垂帘听政,秦郜想从三公手中收拢政权,才要设立台阁。
不过,朝政上的事秦知夷插不上手,也自有谢太后周旋的,她找到陈翀才是要紧事。
秦知夷说道,“宛禾,你从前可是最爱捧着诗文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今倒是为夫君张罗起姬妾的事来了,你这样……”
崔宛禾垂了眼眸,说道,“阿妁,不必担心我,李轲成婚时说过了,待他荣升进御史府,那时我有什么要求他都答应。”
秦知夷一顿,说道,“你有打算便好。”
二人在亭子里坐闷了,去了园子里散步。
行至园子里的小湖深处时,没种什么花草,人也越少。
二人正要往回走,崔宛禾瞧见湖对岸谢耿行正在和一个女子拉拉扯扯。
崔宛禾惊讶道,“这不是你那便宜表侄么?”
秦知夷闻声也转头看去,眯起了眼,“八竿子打不着,他爹是过继后子,他自己也是过继的,不过是想谢太后这一脉有人罢了。”
谢家长房只有谢太后这么一个女儿,后来过继了旁支的子嗣,这一脉才继续传了下去。
崔宛禾站近了想瞧更仔细些,“不过,同他拉扯的那女子怎么那样眼熟?”
秦知夷也抬了眼看去,说道,“这不是你那表妹么?”
崔宛禾一惊,面色有些凝重,又细看了一番。
不过多时,二人也走出了这处小湖,途径一简陋小亭。
正要在此处歇坐一会,秦知夷又瞧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屋子后头拐了出来。
因着她们二人在一小坡上的亭子,坡下若不抬了头望,假山石头挡着轻易发现不了。
秦知夷皱着眉头,说道,“今日真是见了鬼了,这湖边这样热闹?”
崔宛禾认出那两人来,“这可是熟人,那男子便是宋春画的夫君,萧从历。”
萧从历先是遮遮掩掩地同女子独处,这会子又攀肩勾手的,秦知夷也猜出那两人是什么关系了。
但她懒得搭理,想着席面或许就要开始了,想回了园子里去。
崔宛禾面上却在思绪着什么,随后她唤了含枝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含枝听了吩咐,便出了亭子去,要去寻宋春画。
秦知夷自是听到了的,她说道,“你不必为着我这样做,我和宋春画的梁子几年前就结下了,不必扯上这么个脏烂男人。”
崔宛禾轻笑了一声,“若那女子是旁人,我也就罢了,你可知道是谁?”
秦知夷问道,“是谁?”
崔宛禾回道,“承平侯府五小姐,宋春画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秦知夷还以为是园子里的丫头,这会惊讶起来,“承平侯府不是一贯家风清廉?怎么还有上赶着给姐夫做妾的?”
崔宛禾微妙地说道,“那你还记得,承平侯府是因着什么事得了这么个好名声?”
几年前,承平侯府大少爷宋闻渡突然患了一种怪病,后来近乎瘫痪在床,但老侯爷非但没有放弃,更是锲而不舍地为爱子寻医问药,至此得到了先帝的称赞和嘉奖。
秦知夷顿时猜出了些,大宅院里不都是这些事,大抵那个名声都是老侯爷做戏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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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就要入夏,京里突然听闻姜国南征,姜氏铁骑已经扫平南蛮,姜国国土又进一步扩大了。
秦郜此时正是焦头烂额、内忧外患,他怕姜国等不到他将朝廷上的事料理好,就又打过来了。
在台阁的谏言之下,秦郜决定让秦知夷这个姜氏外孙,前去探访姜国,以示两国永结同好。
谢太后倒没有反对,只让萧羿陪同着秦知夷一起去姜国。
一路南下的船上,秦知夷晕船晕得厉害,几帖药下去,船倒是不晕了,人反而病了。
日近青州,约莫还有一日的时间便可抵达了。
秦知夷虽好些,但仍旧是一日三顿的药汤侍候着。
船上,婢女姝花在厢内煎好了药,端放在船窗边稍稍纳凉。
虽只启开了一点窗,但河风阵阵,倒把睡的迷迷糊糊的秦知夷吹醒了些。
她翻了个身,轻唤道,“姝花?”
“殿下怎的醒了,是不是冷着了,奴婢这就将窗关上。”姝花慌忙起身,就要伸手去关窗。
“无碍,闷得很,开着吧,人也舒服些。”
姝花闻言,也再无动作,端了药来至床前,说道,“也是怪得很,七月的天还热着呢,殿下竟就发热了,等到入了秋可怎么好。”
秦知夷未言,坐起身来,只觉全身酸软,难受极了。
时莲此时叩门而入,行了个礼后,看到窗边还未熄灭的药炉。
她忍不住对姝花训道,“煎药应去厨厢煎,怎能在殿下的厢房煎药?”
姝花是时莲一手带起来的婢女,还算机灵,上船前时莲就引荐给了秦知夷。
姝花却是小声辩解道,“殿下昨日咳得厉害,郎中说闻了煎药气味,可润喉去些病气的。”
话音一落,就收到了时莲一个眼刀。
“无碍,姝花也是关心本宫。”秦知夷出声言道,手中接过姝花的药碗,一勺一勺地喝着,“时莲,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时莲略一迟疑,说道,“殿下,将军身边的副将刚传话来,说将军知道殿下病着,想来看看您。”
这南下的一路上派了好几艘船,秦知夷和萧羿并不在一条船上。
秦知夷本就病着,人不舒坦,眼下听到萧羿的事,不耐烦地说道,“不见。”
时莲早先也猜到秦知夷是这个回答,这会得了准信,就退下回那边去了。
一日后,船至姜国的青州武陵城,码头甚是热闹繁华。
秦知夷这厢已是收拾齐整,带着时莲和姝花便下了船。
萧羿也从另一条船上下来了,不多时他便与秦知夷站在了一处。
两人都一言不发,透着沉闷的氛围。
一路舟车劳顿,终究还是踏踏实实踩在这土地上,人才舒坦些,秦知夷不觉捏了捏肩膀。
抬头看去,码头上已有人在等候,秦知夷戴着帷帽看不真切。
还是时莲率先认出了人来,轻轻附在她耳边说道,“是殿下外祖母身边的吴嬷嬷。”
那边吴嬷嬷已经带着人走过来
,浅浅行了个礼,“奴婢见过长仪公主和萧将军。”
秦知夷颔首示意,说道,“吴嬷嬷有礼了。”
“公主还记得奴才,是奴才之幸。”吴嬷嬷听后一喜,手稍出,带出一条路来,“劳公主和萧将军挪动玉步,马车在岸上恭候多时。”
第32章 认出来了
姜国皇帝是秦知夷的外祖父姜邈,皇后为外祖母卫氏,舅舅姜傕被封为汝王,舅母陈氏为汝王妃。
他们在姜国皇宫接见了几年未见的秦知夷。
姜国几日的接见,宴席一茬接着一茬。
姜邈知道这几日的仪式秦知夷肯定觉得无趣,过场走完了,姜邈马上办了一场跑马赛。
知道要办跑马赛,秦知夷眼睛都亮了一瞬,她好久没有畅快地跑马了。
青州四处都是平原,地势平坦、草原广袤,极适宜跑马。
青州武陵城外的一处草场最适合办跑马赛,草场上围出了一个跑马场,搭了一个极长的看台。
姜国的朝臣家眷都被受邀来观赛。
草场上,萧羿和秦知夷两人先骑马跑了一圈预热。
该说不说,能和秦知夷一较高下的,只有带兵打仗的兵鲁子,尤其是萧羿这个常年带兵打仗的。
即使是预热,秦知夷还是带了些较劲。
一圈下来她察觉萧羿有意让着她,她顿觉没趣,及时勒了马,驾着马往看台跑去。
萧羿见状紧随其后。
等到回到坐着姜邈和卫氏的看台时,萧羿率先下了马,快步走至秦知夷马前,伸了手,要扶她下来。
秦知夷并未分出去一个眼神,直接无视萧羿,翻身下了马。
这时舅母陈氏走上前来,笑得明朗,“看着你和萧羿这样般配,我也能替你母亲放心了。”
秦知夷尴尬地笑了两声,也不知陈氏看没看出她和萧羿的端倪,说道,“舅母说笑了……”
若是在谢太后找到之前,她还有可能会留在青州,但现在不行。
她知道了太多,不能抛下一切留在青州。所以,她与萧羿不合一事,她并不打算告知外祖一家,省得他们担心。
姜傕熟捻地上前搂住妻子,笑得宠溺,说道,“我早说萧羿这人虽是个拿刀弄枪的,但不失细心,你舅母就是爱瞎操心。”
秦知夷笑着说道,“舅母操心我,舅舅操心舅母呢。”
那边,姜傕的小儿子姜侑远在马场的另一头,坐在马上高呼道,“阿妁!快来和我赛一场。”
陈氏立刻笑道,“这皮猴子,阿妁,他在府中念叨好几天了,快去把他比个落花流水。”
此时的看台角落里,站着汝王府一位风度翩翩的幕僚。
那人身着月白长衫,面容清雅,正是逃脱大火的蔺九均。
蔺九均默然看着那位长仪公主和她的那位将军夫君在马场上,骑着马如两只比翼鸟般飞驰着,那位将军又体贴地要扶那位公主下马。
他受邀观赛,本不感兴趣,是为了不拂了汝王的面子才来。
这会正想寻个由头离去,他的步调虽稳,但身量看起来极轻盈,背影孤寂,好似一阵风就能刮走他。
突然一声高昂的‘阿妁’呐喊声顺着马场的风,落入蔺九均的耳中。
他心中升腾起一股怪异之感,猛然转头,隔着人群直直地打量起这位面容姣好的长仪公主。
秦知夷那头对陈氏应了声好,翻身又上了马,骑乘回了马场。
蔺九均站在看台上看着长仪公主利落上马、矫健挥鞭策马的身姿,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度重重包围上来。
蔺九均双目失神地追随着那抹蓝色身影,是哪个‘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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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后的一个月,蔺九均以为自己会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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