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常照料店里的生意。
眼睛好了,应当比以前更得心应手,但他总是做不对事。
店里有一日的糕点做了她爱吃的玉带糕,他端着那盘刚出炉的糕点,发愣了许久。
春根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手中糕点却也被打翻了。
他看着散乱一地的糕点,情绪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终于开口道,“快到除夕了,食肆提前半个月放年节的假吧。”
他无法再强撑着了。
他真的好想她。
他早就注意到店里总会有几个面孔,脚夫装扮,衣着却崭新。
他近来思绪太烦杂,把食肆清空闭店也好。
出事那夜,也确实如他所料,他站在食肆对面的酒楼上,凭栏望着食肆慢慢烧毁于一片大火。
他想,颍州不能再待下去了。
于是他坐上了南下的船。
初到青州时,蔺九均发觉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因战乱而百废待兴、到处都是离乱。
百姓们反而安居乐业,街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样让外来者宾客如至的国度,无一不在彰显着姜氏一族有效的管理和超前的制度设计。
姜傕广招贤士、善听人言,蔺九均入府做幕僚,是机缘巧合。
姜家攻下凉州后,蔺九均向姜傕建议,应当趁此机会摆脱逆贼之称,调转回头自立建国,再将南部尽数纳入版图,方可与秦氏争天下。
他解释道,眼下虽能巧占先机攻下几座城池,但大夏从朝廷到地方都有着稳定的官制和管理,百足不僵;若强行攻之,恐后劲不足,不如先壮大自身优势。
蔺九均的进言,得到了姜家的首肯,建议很快得到了施行,并取得了很好的收效,他也逐渐受姜家重视。
不过几月,蔺九均就成为了姜傕身边极受重用的幕僚,他得到姜傕恩赐,暂住汝王府中的一间别院。
他没有忘记,他来青州,是为了寻她。
可是青州没有什么姓宋的名门望族,更没有一个叫宋妁的姑娘。
失落的积攒,寻不到人的无望、深不见底的思念,都叫他喘不过气来。
而真正攀扯着他心脏的是如藤蔓般肆意生长的爱意。
今日的跑马赛,蔺九均没有提前离场,他看完了一整场。
戍时三刻,汝王府里已经点起灯了,蔺九均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向别院走去。
他想,那应当不是她的阿妁,她姓秦,名知夷,是大夏的长仪公主,半年前嫁给了抚军大将军萧羿。
他不怨阿妁抛下他,她走的这样突然,还留下了金银,定是有人寻到了她。
他知道,她一定是无奈的。
但是他的阿妁,一定不会离开后就另嫁他人。
茶室内,蔺九均思至此沏着茶的手一抖,洒出些许茶水,他冷静地擦了擦手。
是了,不会是阿妁的,阿妁说过他们夫妻,她喜欢他。
他还记得长仪公主下嫁萧家,金玉良缘、天作之合,姜国也发去了贺表。
他今日也确实见到了,长仪公主与抚军大将军恩爱非常。
恩、爱、非、常。
蔺九均的手无意间拿起刚烫过茶杯,越握越紧,丝毫不觉其中灼痛。
-
不知不觉间,为期十天的出访快到尾声。
姜国的饯别宴会上,秦知夷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
感受过姜家的温情后,她愈发觉得谢太后无情残忍。
但是她必须回去。
建安城内,秦郜要设立台阁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止是满朝文武之中有反对的声音,谢太后更是第一个不同意。
朝中奏折皆需经由台阁,才能呈奏皇帝,如此一来谢太后若想插手朝政,便要在台阁安插自己的人。
但台阁是秦郜一手设立,哪那么容易?
姝花有些担心秦知夷这么喝下去真的会出事,忙搀扶住人,劝道,“殿下,可不能再喝了。”
青州特产青梅。
正值夏季,宴席上供的都是上好极佳的青梅酒,青梅酒甜醉,秦知夷酒量再好,也不宜饮用过多。
秦知夷却摇了摇头,又喝下去一杯。
姝花看着心焦,不管如何都不能放任秦知夷再在宴席上这么喝下去了,。
她心下一斟酌,说道,“殿下要不先出去吹吹风,醒醒酒,回来再继续喝?”
秦知夷也觉脑子混沌,快认不清人,点了点应下了。
萧羿在整个宴席上不仅要提防着给他敬酒之人,还要三不五时的看着秦知夷。
眼下秦知夷刚要出宫室,他就上前拉住人,问道,“去哪?我同你一起?”
秦知夷有些不耐,想要推开他,但她步伐虚浮,有些站不住,被萧羿一个用力拉住。
姝花知道秦知夷不喜与萧羿有接触,顶着萧羿灼灼目光,她硬着头皮上前搀扶住秦知夷,解释道,“将军,殿下有些醉了,出去吹吹风,一会便回来。”
萧羿冷着脸,目光黑沉,他的手丝毫没有要放开秦知夷的意思,透着牢牢的禁锢之感。
这边突然撞出来几个姜国官员萧羿敬酒,毕竟不是在大夏,萧羿本身也是带着任务来姜国的。
他有些力不从心,皱了皱眉,叮嘱姝花,“好生照顾她。”
萧羿在觥筹交错间,望着秦知夷转身离开的身影,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将眼底的愤恨和无奈都沉在酒里,一饮而尽。
出了宫室,主仆二人漫步在宫廊上。
正值夏季凉夜,晚风习习,倒把秦知夷吹得清醒了些。
念着秦知夷在船上时发热生病,姝花有些忧心,言道,“这夜里倒有些冷,殿下在廊上稍坐,我去取披风来。”
“嗯,速去速回。”
姝花刚要跑走,想到时莲的耳提面命,又道,“殿下一个人在此处,可是要紧?”
秦知夷不以为意道,“这是在青州,不是在建安,我怎么会出事?”
姝花想了想,觉得有理,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秦知夷靠在廊柱上,望着蓝黑的天,那轮明月真圆。
突然,秦知夷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在下见过殿下。”
她扭头看去,竟是蔺九均!
他身着鸦青色翠竹直裾袍站在树影底下。
一如既往的清冷,如玉的面容,似山泉沁雪。
一时之间,风也静了下来,不再恼人地吹卷着人的发丝和衣摆。
秦知夷有些恍惚,可是他却这样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他的声音如此之近。
她嗓音里带了一丝哽咽,“书生!”
“书生,是你吗?”秦知夷就要起身奔向他。
“殿下?你在和谁说话呢?”
秦知夷闻声往廊上另一处看去,原来是姝花抱着披风回来了。
她心里念着蔺九均,再转头看向树影底下,那已经没有半个人影,好像刚刚那一切是她做的一场梦。
姝花有些疑惑,走近了说道,“殿下,你怎么了,要不咱们回去歇息吧?”
秦知夷出神地看着那处树影,苦笑了两声,“我真是醉得不行了,竟会看到他……”
他已经身死嘉平县了。
而在秦知夷她们走后,廊柱后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蔺九均。
这些日子,困扰他太久了,他忍不住想来这位长仪公主跟前探听虚实。
只是他才说了一句话,她那句书生就让他双耳嗡嗡作响。
竟真的是他的阿妁。
蔺九均站在廊上,手掌要紧扣出血来。
良久,他抬头望向她几刻钟前望的天,喃喃道,“望明月便会思乡思人,阿妁可曾思念过我?”
宋妁便是秦知夷,秦知夷便是阿妁。
一阵风起,蔺九均刚雀跃的心又沉到了底,他垂着的睫毛下,眸光晦涩。
他的阿妁嫁人了。
第33章 面首
日前,秦知夷就已经回到了京城,建安城到底不如南边的武陵城,夏日炎炎、天气干燥非常。
本以为回来了,可以安心寻找陈翀,但仍然无从寻起。
陈翀出身布衣,祖籍在儋州,家中只余他一人,他也未曾娶妻生子,当真是孑然一身。
秦知夷近来遍寻陈翀不得,天气又这般热,她更显烦闷。
事情进展不顺,秦知夷脑海中又时不时闪过在青州恍惚见到的那抹翠竹身影。
秦知夷把这份惦记,归咎为他的罹难。
屋里盛的冰鉴好似不管用,秦知夷把手中扇子扇快了些。
扇子却像是煽风点火一般,越扇越热。
这天气真是燥得要把人烧灭。
秦知夷扔了扇子,让时莲吩咐马房备车,她要去一趟陈氏医馆。
医馆就在最繁华的长安街上,车马脚程快,不一会就到了。
秦知夷让侍从们都候在门外,她自己只身进了医馆。
进了医馆,秦知夷才发觉医馆内一个病人也没有,只有陈容鸢的小徒弟在一楼柜台后捣药。
她记得陈容鸢医馆生意还是挺不错的,上门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更有甚者,还要排号。
今日为何这样冷清?
小徒弟见长仪公主驾到,慌忙从柜台后跑出来,跪在跟前,行了个大礼。
秦知夷让她起身,问道,“陈容鸢呢?”
小徒弟梗着脖子,好像有些难为情,嚅嚅道,“师傅,师傅在、在二楼。”
秦知夷听罢,便往二楼去,不曾在意这小徒弟讷讷的神情中透着些许怪异。
上了二楼,陈容鸢的房门虚掩着,秦知夷直接上手推开。
屋内,一白一黄的两个身影交缠在窗边,白色的身影压着黄色的身影用力地吻着。
秦知夷登时愣住,随即手疾眼快的她,砰地一声拉上门。
她算是知道那小徒弟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了。
非礼勿视啊!
屋内吻得焦灼的两人也被这响声惊动,陈容鸢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宋闻渡。
宋闻渡身子孱弱,被推开好些远。
他也不恼,只是意犹未尽般盯着陈容鸢艳红的唇。
而后他舔了舔被她咬破的下唇,笑得有些痞气。
陈容鸢视而不见,略一整理便下楼去了,再不管宋闻渡。
只是出门之时,她的面色还带着一丝可疑的红润。
楼下,秦知夷已经在楼下端坐着,喝着小徒弟端上来的养生八宝茶。
见着陈容鸢下楼来,她悠哉游哉地说道,“你我这交情,你有了情郎也不同我讲,难道等我哪天一进这医馆,扑上来几个娃娃唤我干娘,你才告诉我?”
陈容鸢衣衫已不见凌乱,但她还是理了理衣袖,有些不自在地嘴硬道,“你我能是什么交情,当然是债主和债户的交情。”
秦知夷哂笑一番,说道,“当初我就说把这医馆送你了,你自己非要还什么债,可不怨我。”
“我可不收偏财。”
秦知夷被陈容鸢的话噎住,她又看了看二楼,眨了眨眼,说道“不知是何方神圣,能降的住你?”
陈容鸢却是面色一僵,说道,“放心,不可能成亲的,不会有追在你后头喊干娘的娃娃。”
此时,楼上走下来一个略带病容的郎君。
秦知夷第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再仔细瞧了两眼。
这不是承平侯府的那个身患怪病、瘫痪在床的宋闻渡吗!?
秦知夷有些难以消化眼前所见之事,她看了看宋闻渡,又看了看陈容鸢。
宋闻渡怎么能出门走路了?
这两人又是怎么认识的?
宋闻渡看见秦知夷时有些意外,但还是行了礼问了安,又借口身体不适,需早些回家中。
秦知夷与宋闻渡没什么交情,点了点就让人离开了。
宋闻渡走后,秦知夷托着腮,认真地问道,“陈大夫,你们什么关系啊?”
“病人和郎中的关系。”
“少来。”
秦知夷又道,“我自然不会插手你喜欢谁、谁喜欢你,只是宋家主母为人刻板、手段高明,估计会多方阻挠你们二人。”
“我知道,所以不会有什么以后。”
“嗯?”
秦知夷看着陈容鸢坦荡的目光,这才悟到她的意思,不愧是她秦知夷称赞不加的人。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我就说,今日来找你喝酒找对了!”
陈容鸢这才掀起眼帘看向秦知夷,说道,“你受情伤了?”
“什么情伤,我看起来是会为情所困之人吗?”
“像。”
……
医馆庭院中,酒过三巡。
秦知夷捏着酒杯,实有伤感道,“他还那么年轻,又治好了眼睛,本有一片大好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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