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笑着应是,“夫人同宗主感情甚笃,自然是一日都分别不得的,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桑渡还想瞪松雪两眼,可人却已经是笑着走远了。
桑渡收拾好,出了屋子。
院子里,阳光倾洒,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桑渡伸了个懒腰,看向了一旁有些垂头丧气,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宗尧。
“你怎么没有和盛逾一道回须弥山上去?”桑渡有些奇怪,她双手撑腰,慢悠悠踱步到了宗尧身侧。
宗尧抬头看向桑渡,他先是唤了一声夫人,而后又低下头,看起来,情绪似是有些低落,“晚些我同您一路上山。”
“这是怎么了?”桑渡偏了偏头,她看向垂着脑袋的宗尧,惊讶地发现他眼眶竟是微微发红,几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桑渡盯着宗尧,小声道,“可是因为昨日在院子里吃酒笑闹,叫盛逾责罚了?”
宗尧连忙摇头,他看向桑渡,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宗主没有说我什么,只是属下自己觉得昨日忘形,叫宗主同夫人失望了。”
桑渡看着宗尧,有几分无奈道,“昨日是我让你放松喝酒的,怎么还自己难过上了?”
宗尧更不好意思了些,他看了桑渡一眼,清了清嗓子,“夫人,我只是……”
宗尧略有些卡壳,他抬手挠了挠头,压低了声音,“只是昨日见到宗主时,我才想起昨天的日子特殊,我作为宗主最信任亲近的手下,却将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着实不该了些。”
桑渡想起了昨夜盛逾身上那淡淡的酒味,还有完全变了性子的人,有些疑惑,“昨日怎么特殊了?”
宗尧看向桑渡,他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告诉夫人后,夫人莫要同宗主说是我多嘴告知您的。”
桑渡应了下来。
******
盛逾的身世并不光彩。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他依然是天下第一剑修,除他之外,不曾有人单枪匹马活着从沂梦涧出来过,仍旧叫须弥宗里的那些老东西暗里看不上。
盛逾的母亲,并非什么大家闺秀,更不是修士世家出来的姑娘。
她只是个无名无姓,无父无母,并无灵根的普通人。
——普通人,是外面的人对盛逾母亲唯一的印象。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或是说,不敢有人提起的是,盛逾的母亲,曾被妖物抓走,欺侮蹂躏。
是外出游历的盛长宁救下了她。
盛逾这般模样,不难猜到,他母亲当年,定然艳绝四方。
若非如此,也不会让盛长宁在将人救下后,不是送到安全的地方,反倒是留在了身边。
起初,盛逾的母亲也是住在须弥宗上的。
一间偏远的院落,听说在相邻的山头上,平日里没什么人过去,只有盛长宁,空闲时会去看望那个被他救下的女子。
盛长宁的结发妻子柳氏,名声很好,端庄大气,在盛逾的母亲传来有孕的消息后,竟是主动与盛长宁提起,不如将人接到主山上来,之后选个好日子,将人迎进门。
妻子这般大度,盛长宁自是感激。
那时候,他对自己救下的女人,或许有几分真心,在柳氏开口后,他便亲自将人接回了身边,院子就在他主院边上,不大,风景却好,奇树珍草,应有尽有。
只是后来,那女人生产时,须弥宗上,存在了百十年的镇山石,竟是裂开了。
这一件事,叫须弥宗的长老们大肆渲染,盛长宁虽压下了流言,可心中,仍旧是对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起了芥蒂。
在盛逾出生后,盛长宁去女人身边的时间变少了不少,每次见到盛逾,也并不亲近。只远远
地看一眼,连抱都不曾抱过一下。
倘若只有这一件事,或许盛逾与他的母亲,仍不会沦落到后来的境地。
大约是在盛逾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
无论是宗门的药修还是盛长宁本人,在看过盛逾的情况后,都断定,这个孩子救不了了。
盛逾的母亲那时候,尚且清醒,柔弱的女人不知哪儿来的法子,在离开两三天后,竟是自己煎药,救活了盛逾。
然而,随着盛逾一天天好起来,盛长宁与柳氏的孩子盛启泽,却是一天天地虚弱下去。
这不得不让人想起换命的邪术。
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盛长宁赶走了盛逾同他的母亲,那之后,盛启泽才渐渐好了起来。
桑渡安安静静地听宗尧讲着盛逾以前的事情。
盛逾不曾提起过自己的母亲,桑渡只听说,盛逾的母亲早早就没了。
她眸光轻闪,看向宗尧,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昨日,是盛逾母亲的忌日吗?”
宗尧看向桑渡轻轻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宗主母亲的死,众说纷纭。”
“有传言说,她当年施以邪术,将本活不过三岁的宗主强行救下,反噬入体,疯癫两年后便香消玉殒。”
“也有传言说,宗主生母当年,是叫柳氏派人杀了,因为记恨她用换命之术伤害了自己的孩子。”
桑渡看向欲言又止的宗尧,她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去,“还有别的传言?”
宗尧轻轻点了点头,他眸光闪烁间,竟是有几分不忍,“还有人说,是宗主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正因如此,才赎清了罪孽,老宗主这才将人带回了身边。”
有风吹过。
桑渡觉得心里,仿若缺了一块。
******
须弥山上。
盛逾所住的院子,气派又宽敞。
可是现在,宗尧却是有些无所适从,他平日拿惯长剑的手里握着一把铁铲,几次抬头看向桑渡,“夫人,当真要将这些都给铲了?”
宗尧口中的这些,是指面前开得正鲜艳的花。
这些花五颜六色的都有,要说品种,他倒也人不齐全,平日里也有人来照料,看起来,有几分赏心悦目。
只是这偌大的院子,都是这样的花丛,乍看起来,不像是家,反倒像是供人观赏的园子。
桑渡坐在石凳上,她歪头看向宗尧,抬了抬下巴,“挖——”
宗尧手里的铁锹动了起来,不消片刻,院子西南角的花丛就被他清理了个干净。
松雪这时候也回来了,手里的篮子装得满登登的。
桑渡起身走了过去,探头去看。
松雪将篮子往桑渡面前送了送,“夫人要的种子我都买来了,只是现在有些不是季节,种下去不见得能活。”
桑渡笑了笑,“那便先种里头正合时节的,左右那头的小厨房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盖好,等第一茬菜种起来了,小厨房大概也就盖好了。”
桑渡指着的地方,是院子的西面。
西面原本有个假山,还有一间空置的屋子,现在,正好些人围着那屋子转来转去,原先的屋子并不能直接改成小厨房,若是想要改建,得推倒一面墙才行。
盛逾回来时,在院子外愣了一瞬。
平日里他虽不曾在意过这院子里的景色,只是这院子也从未这样……凌乱过。
不等盛逾想明白,已经有人从夜色深处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看清来人,盛逾下意识抬手去接。
桑渡扑进了盛逾的怀里,淡黄色的灯光倾落在两人的身边。
“这院子……”
“我让人将院子重新打理了一番。”桑渡道,她站稳身子,抬手指给盛逾看,“那边,改成小厨房,松雪的手艺好,平日院子里吃饭的人不多,三五小菜便足够了,也无须每日要厨房那边送一桌子菜来。”
“那儿……我预备改成一畦菜地,平日种些爱吃的,做饭时拔上两把。”
“还有,还有。”桑渡拉着盛逾往院子里走,“那儿,等天气合适了,种上几从葡萄!”
“……原先我倒是想过要不要在院子里养些鸡鸭鹅的,可是味道颇重了些,我……”
“怎么忽然做起了这些?”盛逾仍旧有些茫然,他低头看向桑渡,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原先的院子,你不喜欢?”
桑渡摇了摇头,“原先的院子很好,可是盛逾,那冷冰冰的,像是人来人往的游览园子。”
“可是阿逾,这里不是供人游览的园子,是我与你的家。”
“家便是要这样的,杂乱,却又温暖。”
“以后,我会在每一处都挂上灯笼,你忙完事务回来时,便总有灯光照着你了。”
第62章 “这样的我,你才不怕。……
-
原先院子里的人,在盛逾回来后,很是识趣地离开了。
屋子里,晚饭已经在桌上放好了。
松雪对着桑渡同盛逾行过礼后,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灯光是浅黄色的,那光亮洒在人的身上,格外暖和。
桑渡在盛逾对面坐好,她一只手撑着脑袋,看向盛逾时,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灵动极了。“猜猜,今日这几道菜里,有一道是我亲自做的。”
盛逾的视线从桑渡身上移到了面前的菜肴上。
是些家常小菜,看起来倒是各个色泽诱人,闻起来也是让人胃口大开。
若是非要说,其中一道凉菜的刀工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不似宗门厨子的手艺。
盛逾抬手,握着筷子点了点那道红色的凉菜。
见盛逾一下就认出了自己做得那道糖渍红瓜,桑渡坐直了身子,她脑袋往前伸了伸,“红瓜是一种野菜。我以前同沈伯伯闹脾气,离家出走的时候,在外头待了两天,就是靠红瓜填肚子。”
盛逾看向桑渡,“离家出走?”
桑渡点了点头,“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对着沈伯伯和青姨讨要娘亲。”她微微垂下眼,现在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桑渡的心情变了许多,她再说起桑镜明,情绪也不似从前那般,起伏又抗拒。
“那次我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沈伯伯听了有些生气,训斥了我一顿……”
桑渡一直是被沈元白和方寻青当作宝贝疙瘩的,她可以说是整个呈莱宗的小祖宗。
再加上那时候,桑渡年纪尚小,并不明白什么是非对错,被宠得颇有些无法无天。
挨了训斥,小姑娘将心一横,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觉得是沈元白欺负她,自己要去找亲生爹娘。
桑渡那时候,正是淘气的年纪,虽身子骨比寻常的孩子要弱些,可方寻青想着让她漫山遍野地跑一跑,总能强身健体,谁曾想,这倒是让桑渡的“离家出走”有了可施展的机会。
小姑娘虽不曾离开过山门,却也知道,只要避开人,往远处走,就能离开这里。
桑渡离开得顺顺利利,或许命里该桑渡离家出走一回,平日里走一会儿就喘不上气的小姑娘,那天提着个小包袱,竟是走出去很远都还满是活力。
直到天色渐暗,横冲直撞的小姑娘才有些怕了。
放下包袱,小桑渡靠在树干上,也不管衣服是不是会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时,小桑渡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她歇了一会儿,等恢复了些体力,便想要回呈莱宗去。
也是这时候,小桑渡才发现,先前憋着一口气,蒙头往外走,现在想要回去,却分辨不出方向了。
“那时候,我在山里横冲直撞,越走越深,直到三天后青姨同沈伯伯才找到我。”桑渡伸出三根指头,对着盛逾晃了晃。
“若不是我从地里挖出红瓜来,早就饿死在山里了。”桑渡道,现在回想起来,难免心有余悸。想想还真是后怕,那时候的桑渡,三天两头的生病,可偏偏自个儿在山里游荡的那三天,不曾病歪歪的,光靠挖红瓜出来果腹,竟没有生病。
“那
之后,我便不曾再追着沈伯伯他们讨要爹娘。”桑渡坐直了些,她看向盛逾,声音温和,“后来再大些,我甚至变得有些抗拒旁人提起我爹娘的事情,每每沈伯伯想要同我说说娘亲的事情时,我都找各种借口躲开。”
盛逾安静地听桑渡说着。
他眸光深邃,宛若一片无边深海。
面前的食物氤氲起的热气已经渐渐消散了,可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我想,我是恨他们的。”桑渡的声音压低了些,她悠悠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假扮自己毫不在意,可重提那些事情,微微颤抖的声音依旧是暴露了她内心所想。“无论如何,他们当时抛下了我……”
“只是……”桑渡顿了顿,忽然抬头,脸上竟是多了些笑,那笑并不勉强,反倒是出自真心,“我虽被他们抛下,却有沈伯伯同青姨将我视作亲生孩子,我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那个家,却有另一份归属。”
“现在,我不光有沈伯伯,还有你。”桑渡眨了眨眼,她眼尾微微有些粉色,看起来似是说的这些话,让她无比害羞,可即便如此,桑渡仍旧是一字一字,说得认真,“盛逾,我们是夫妻,是一家人,我有不痛快不开心的事情会同你讲,你若是有不痛快不开心的时候,也要与我讲。”
“不光是现在的事情,从前的,那些盘踞在你生命里的所有的事情,只要你愿意讲,我便会像方才的你一样,安静地听着。”桑渡伸出手,她的手掌小小一个,尤其是同盛逾的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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