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桑渡的,是身形矫健的人踏着湖面而来,惊跑了那两尾游鱼。
月光下,盛逾的半张脸却是藏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楚他的情绪。
桑渡仰头看向盛逾,眨了眨眼,“怎么回来了?”
盛逾在桑渡身侧坐下,只见他抬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那严严实实得油纸包住了食物,却遮不住气味。
盛逾刚刚将东西从怀里掏出来,桑渡便闻到了淡淡的糕点香。
“吃些垫垫肚子。”盛逾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桑渡,他的目光落在桑渡身上,温和缱绻。
桑渡接过了那油纸包,有些无奈,“盛逾,这里是思过岭,不是什么供人悠闲的别院。”
盛逾看着桑渡,目光灼灼,他似乎是在笑。
“今日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便是沈元白他们,也顾不上你是不是吃过东西了,那三个魔族人来客,有得他们去忙,我记得你爱吃镇上这家的糕点,特意买了些回来,是你最爱的桂花枣糕,垫垫肚子,总是好的。”
桑渡原先也不曾觉得饿,现在听盛逾这样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肚子有些瘪了。
她不再说什么,而是抬手拆开了油纸包,捏着一块枣糕送到了嘴边。
微微的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只是,与微微的甜一同弥漫开来的,还有桑渡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盛逾,如今外面,是不是越发不太平了。”桑渡叹了一口气,“那阵法想来并不牢固,不然夜宁三人,怎么能够悄无声息地离开沂梦涧呢?他们能够悄无声息地离开,那么其他的东西也可以。”
盛逾偏头看着桑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我不是答应过你吗?只要有我在,便不会有人要你的性命——”
声音微顿,显然,盛逾想起了那时桑渡在怀里一点一点丧失生机的事情。
他的眸光一瞬间变得幽深无比,好似有什么从暗地里蓦然伸出了爪牙,捏碎了他的心脏。
盛逾的喉结轻轻颤动着,过了许久,他才强压下那情绪,看着桑渡,低声道,“桑桑,你做了那样多的事情,委屈自己留在我身边,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
桑渡看着盛逾,她的喉咙微微有些发痒,过了许久,才恍若叹息一般,“是啊,我做这么多事,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她缓缓移开了视线,前方,是藏匿在黑夜中的星子,一颗一颗,连绵成条,成片,成河。
“为什么呢?”桑渡忽然开口,她有些疑惑。
她与盛逾之间,分明已经彼此扯开了身上的遮羞布。
盛逾为什么还要待她如此呢?
“盛逾,从前我便想要问你。”
盛逾知道,桑渡口中的从前,是两人彼此不知彼此事情的那个从前,那时候,两人互相试探,在狮潭中,两个人一点一点地靠近。
“我原先以为,你是个温和有礼的人,所以,你待我好,是你待任何人都很好。”桑渡顿了顿,她摇了摇头,“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并非如此,你对无关紧要的人,是淡漠的,并非是在我面前表现的那般温润谦和。”
“所以,是因为我是治你身上顽疾一味药,还是因为我的身份是你的妻子?”
盛逾看着桑渡,他许久未曾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桑渡以为身侧的人不会再开口时,盛逾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桑桑,重遇之后,我们一直没有什么像这样坐着好好说话的机会。”
“我明白,你觉得我们之间是算计,算计之下,便是有情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切。”盛逾顿了顿,他缓慢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那些从前便想要同桑渡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有些说不出口的话,此时此刻,便那样轻易地,水到渠成一般说了出来。
“桑桑,天恩镇外,并非我们初见。”盛逾道,“我尚在雪山艰难谋生的时候,你我便见过了。”
桑渡猛地转头看向盛逾,她有些讶异地看着盛逾,疑惑与不解写满了她全部的瞳孔。
盛逾看向桑渡,他似乎知道桑渡想要说什么一般,提前截住了桑渡的话头,“你全都不记得了,我先前便知道了,只是桑桑,那时我虽年幼,但我确定,我没有记错,也不曾认错。”
桑渡眸光闪烁,她看着盛逾,有些说不出话来。
盛逾的声音在她耳边,贴得极近。
“桑桑,是我的心认出了你,不是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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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红色乍起,仿若是有人在那一处,将天底下的烟火爆竹都堆在了一起点燃,势必要将这天炸出一个窟窿来一般。
桑渡从盛逾的话中回过神来,她抬眸看向天边,看着是前方不算远的山头。
那红色如同烈焰,晕开的颜色,刺眼极了。
桑渡猛地站起身,她往前两步,瞳孔震颤,似是也因前方的景象而讶异。
出事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向盛逾,那是从前养成的习惯。
盛逾微微蹙眉,他抬手揽着桑渡的腰,压低了声音,“我送你去沈元白处。”
大殿里,留在呈莱山上的,能说得上话
的人,都已经聚集在此地了。
众人皆是眉头紧锁,似是因为那突然出现的异象担忧。
桑渡扫过众人,而后看向上方的沈元白。
沈元白身侧,站着的是乔装打扮过一番的夜宁同夜子元。
看清二人,桑渡微微一愣,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在这里,难不成,天边的那异象也与魔族相关?
沈元白看见桑渡,微微一愣,他抬眼看向桑渡道,“你去找寻青,莫要在这里待着,若是出事,许是顾不上你。”
桑渡看着沈元白,没动,“沈伯伯,是知晓那异象为何会发生了吗?”
沈元白微微一愣,正要开口说话,身子却是晃了晃,险些站不住。
伴随着天摇地动而来的,是一声轰然巨响。
很快,外面的惊呼声响起,“师父,山下忽然出现迷雾!整个天恩镇都叫那迷雾吞没了!”
迷雾……
桑渡心头一凛,顾不上别的,她快步冲出了大殿。
大殿外的,明心镜上,天恩镇的景象一览无余。
那浓厚的,化不开如同实体一般的雾气,席卷了天恩镇。
桑渡盯着明心镜中的景象,心头的熟悉之感不住上涌。
她猛地回头,看向了追出来的夜宁。
喉咙颤了颤,桑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魔城外,卓姨住着的村落,每每入夜,就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第102章 “盛逾,那些迷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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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沈元白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夜莫白,见夜莫白的神色并不似一早就有预谋,这才缓缓移开了视线,沈元白看向一侧的方鸣锐,递出一个视线。
方鸣锐会意,也顾不上去探究这呈莱山上忽然多出来的客人是从何而来,怎么一个个看起来怪模怪样,他转身便离开了大殿,还领着好几位呈莱宗的长老。
大殿外,传来鸟鸣马嘶声。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刚刚离开大殿的人已经消失了。
夜宁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桑渡方才那话的意思,他抬脚往外走,只是还没有走出大殿,却是让沈元白抬手挡住了。
夜宁眸光轻闪,他抬眸看向沈元白,略有些不解。
沈元白眸光幽深,他盯着夜宁,一字一顿,“还请三位在山下危机解除前,暂且留在山上客房,莫要四处乱走。”
这话虽说得客气,可潜藏的含义却是分明。
这忽然而来的异变不知是不是与夜宁他们三人有关系,这种时候,他们留在山上,才能勉强让人放心。
夜子元脸色有些难看,他平日里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这次为了夜莫白找女儿,他已经受了不少窝囊气,现在还被人怀疑成早有预谋——
夜子元眸光变了变,正要开口时,夜莫白却是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子元,阿宁。”他声音很是平淡,似乎并没有因为沈元白的疑心而产生什么情绪,“走吧,我们就按沈宗主所说的,暂且回客房待着。”
夜子元看向夜莫白,他脸颊微微鼓起,看起来似是颇有些不满,有满肚子的话想要抱怨。
只是,对着夜莫白,他便是再怎么不满,依旧是将那不满压了回去,他老老实实应了一声好,只是全程都不曾再看沈元白,鼻孔朝天,似是对沈元白方才的怀疑极为不满。
沈元白并不在意夜子元的反应,他看向桑渡,眼眸中略有些担忧,视线一转,他对着一旁的谢安淮同沈慈昭吩咐道,“你们两个,领人守好山门。”
谢安淮与沈慈昭对视一眼,而后低声应是。
堪堪安排了一小部分人,鸟鸣声便有些凄厉地从众人上方响起。
沈元白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顾不上旁的,大步走了出去。
白鹤的鹤羽上沾血,尾巴上的羽毛也短了一截,显然是险些出事。
而白鹤背上,方鸣锐趔趄着抬起头,他身上全是细细密密的伤口,那些血就是从这些伤口中溢出来的,如同细密的春雨,怎么也停不下来。
沈元白上前将方鸣锐扶稳,他抬手按在方鸣锐的手腕上,灵气倾泻而出,这才让方鸣锐惨白的脸,稍稍有了些许血色。
方鸣锐大口喘着气,他看向沈元白,声音沙哑,“宗主,天恩镇突然出现的那东西,实力极强,我们刚刚进入天恩镇的边缘,便受了重创——”
沈元白眸光一凛,心里有了估算。
他看向一旁的方寻青,将手里的方鸣锐推了过去,“寻青,你留在这里照看着鸣锐,我领人下去。”
听到沈元白的话,方寻青的心微微下沉。
先前与方鸣锐一道下山去的人,都算得上好手,可是,听方鸣锐的话音,他们并未见到那迷雾的真面目,只不过刚刚落地,便被重创成这副模样,方鸣锐拼死逃了出来,至于其他人,处境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如此,沈元白亲自去,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处。
方寻青眸光轻闪,她想要开口阻拦,却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天恩镇中的百姓也好,方才先去查探的宗门中人也罢,都不能就此不管他们。
“沈宗主,我与你一起去。”盛逾道,他的视线落在方鸣锐身上的伤口上,声音略有些低哑,“这伤口看起不寻常,我与你一路,也算有个照应。”
沈元白还不曾来得及说话,方寻青松了一口气,她感激地看向盛逾,“若是如此,我便也安心些了。”
沈元白微微皱眉,这事如今仍旧算是他们呈莱宗自己的事情,无缘无故让盛逾掺和进来……
只是,还不等沈元白说话,一旁一直不曾再说什么的桑渡,却是忽然抬眸,“我同你们一起去。”
“胡闹!”沈元白厉声道,他看向桑渡,面色微沉,“下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你掺和进去做什么?!老老实实留在山上,莫要乱走!”
桑渡看了一眼沈元白,而后转眸看向一旁的盛逾。
“若是其他的人也像方叔叔这般受伤了,盛逾,我可以帮到你们。”桑渡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盛逾的身上,看起来,晶莹闪烁,仿若盛满了情绪,细看之下,好似还有两分祈求。
盛逾眸光暗了暗,他自然明白桑渡的意思。
呈莱宗中,并没有什么修为深厚的药修,若是天恩镇中的人还活着,有桑渡在,的确能省很多的心思。
“别胡闹了!”沈元白见桑渡并不打算听自己的,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似是想要将人压着送回院子。
只是还不等沈元白站定,便听到盛逾的声音响起,“好,你同我们一路。”
见沈元白瞪圆了眼睛,满脸的着急,盛逾抬手,将桑渡拉到了身边,“沈宗主,桑桑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她的确能够帮到我们。”
沈元白的喘息声略有些重,他盯着盛逾,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盛逾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只见盛逾抬手揽住了桑渡的腰,“沈宗主,天恩镇情况危急,耽搁不得。”
话音落下,盛逾腰间的朝阳被飞了出来。
朝阳在两人身边转了两圈,而后领着两个人,飞速冲下了山。
离天恩镇越近,那股令人不安的,死亡气息便越重。
桑渡咽喉有些发紧,她死死盯着下方的迷雾,声音有些沙哑,“我在魔族的时候,遇到过这样的东西,只是那是黑色的,也只有夜间会出来。”
“听卓姨说,那东西以一切活物为食,只是在……”桑渡顿了顿,“在离开前,那东西似乎是被人杀了。”
盛逾应了一声。“是我杀的。”
桑渡猛地一怔,她偏头看向盛逾,先前虽也有猜测,可现在听盛逾自己说起,桑渡仍旧是难掩惊讶。
盛逾并没有去看桑渡,他眸光微凝,低声道,“我一路上,杀了不少魔物,你说的那个,印象中,是一只尚未成年的魇魔。”
尚未成年的魇魔便能够逼迫的魔城外的魔族人逃走,只剩下零星的魔族人仍旧生活在边缘地带。
那么现在盘踞在天恩镇的那东西呢,白色的,迷雾一样的魇魔,会是已经成年的魇魔吗?
两人停在了天恩镇外。
那白色的迷雾似乎被无形的墙壁阻挡着,并没有向外扩散一丝一毫,而是牢牢盘踞着天恩镇。
沈元白也跟了上来,他看了桑渡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见他抬脚走到了最前方,停在了那迷雾前方大约一指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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