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赛飞脱了头盔搁车头,在高原紫外线里不由眯眼,张臂伸向走近的马霜痕,自然搭上她的肩膀。
“您好,我们骑车来旅游的,我女朋友有点高反,能不能借点热水冲葡萄糖?”
马霜痕的高反不用假装,扯下防晒面罩急促呼吸,几乎无法抵抗他的怀抱,想靠着眯一会。
“来来,进里面休息休息。”大叔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热情地将他们迎进门。
温赛飞依旧扶着马霜痕,弯腰进入蒙古包。
“叔叔,太谢谢了,之前我们还怕听不懂方言。”
马霜痕顶着一张极具亲和力的漂亮脸蛋,配上软软柔柔的嗓音,极容易叫人卸下防备,忍不住多看几眼。
大叔乐呵呵,“我们本地人说自己话,看到你们来旅游,说汉话。我上过几天学、会说,老一点不会说。你们从哪里过来?”
温赛飞只说了省份和去向,大叔没细问,只说路程遥远。
马霜痕和温赛飞在沙发并肩而坐,不着痕迹打量内部布置,民族风格繁复,生活风格潦草。客厅还有一个跟大叔年龄相仿的大妈,带着一对双胞胎男童,朝他们腼腆一笑。男童们双颊浮着两朵高原红。
大叔问:“你们带了氧气吗?”
“带了。”马霜痕解下背包抽出一瓶氧气吸上,包还是背回去,随时走人似的。
大叔说:“高反要吸氧,你哪里不舒服?”
马霜痕轻搓胸膛,没有讲话。
温赛飞准备好她的保温杯接热水,再次道谢,“胸闷,应该缓一会就好。”
大叔:“你们背包可以放下,躺下休息。你们有没有订酒店?”
大妈过来收走沙发上的一些杂物,多是衣服和玩具,将沙发清空了一些,笑着示意他们随便坐。
温赛飞和马霜痕都没放下背包。
温赛飞说:“还没订,就是怕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能及时赶到,一般都是到了地方再找住宿。”
大叔:“没订好,你们在我家住一晚,休息好明天再走。高反不是小事,严重要人命。”
马霜痕移开氧气瓶,“叔叔,会不会太打扰你和你的家人?”
大叔:“不打扰,条件没有酒店好,你们不嫌弃就好。”
马霜痕甜甜一笑,“哪里,只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落脚就行。”
温赛飞适时打断,递给她保温杯,“你高反了,少说点话。”
大叔也连连称是。
对方放低对陌生人的警惕,马霜痕莞尔隐退,挨着温赛飞安静吸氧。
庞东洋大概也是这样被他们热情收留的。
温赛飞以游客身份,自然好奇起牧场的生活方式,大叔也如数家珍一一相告。
温赛飞问:“放牧一般是亲戚间互相帮忙,还是雇其他人?”
大叔说:“都有。有钱、请人,没钱、自己放。我们家自己放。”
温赛飞:“我看地方挺大,牦牛不少,一个人放不过来吧?”
大叔忙摇头,比出两个手指,眼神透着质朴的认真,“一个人不行,一个人肯定不行,得两个人。出去放一天,天亮出去,天黑回来。我们牧场上男人出去放牛,女人在家做家务、挤牛奶。”
话题切入关键部分,马霜痕的高反悉数消退似的,和温赛飞默契对视一眼,家长里短还是由她打听比较合适。
“叔叔,如果我家也有像你家一样的大牧场,他是不是得来我家放牛?”马霜痕指指温赛飞说。
温赛飞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显然没料到她能这样接话,笑话她真能想似的。
马霜痕打开膝盖轻撞一下他的,让他配合一点,收收眼神。
大叔第一次爽朗大笑。大妈听不懂汉话,大叔叽里咕噜复述,夫妻俩又一起哈哈。
大叔隔空移动棋子似的,把马霜痕移到温赛飞身上。
“你跟他结婚,你去他家挤牛奶,他放牛。”
大妈又叽里咕噜评述,马霜痕立刻问:“叔叔,阿姨说的是蒙古话吗,我们听不懂。”
大叔翻译一遍,“她说你长得很好看,结婚要很多牦牛。”
马霜痕恍然,“阿姨说聘礼吗?”
大叔点头,又指着他们,“他要给你家,很多牦牛。”
大妈一直徘徊在边缘插不上话,被马霜痕拉进来,有了参与感,又大概看懂手势,欣慰地笑了。
这对夫妻彻底放下防备,马霜痕的机灵用对地方,拍马屁果然得姓马的上。
马霜痕又轻轻给温赛飞一肘子,演得挺像一回事,“听到没,你要给我很多牦牛。”
温赛飞笑了,不知被她逗乐,还是仅仅配合。
反正口头十分合作。
“真到那天,我有多少就给你多少,行吧?”
剧本完美,男主角演技精湛,马霜痕险些给他骗入戏,小心脏微微一抽,忙低头吸氧。
第15章
温赛飞将话题带回来,“今天出去放牛的是您的两个儿子?”
大叔摇头又摆手,“我只有一个儿子,另外一个是女儿。我儿子和阿宽放牛,我女儿在家。”
“叔叔,阿宽是您的女婿?——啊,好像不是,您刚才说,结婚后,女人到男人家挤牛奶,不是男人到女人家放牛。阿宽不是您的女婿吧。”
马霜痕聪慧又迷糊,很讨长辈的喜欢。
阿叔笑道:“阿宽就是阿宽,不是女婿,不是亲戚。”
马霜痕:“所以说,阿宽也是一个男人,帮你们家放牧。阿宽听着好像我们那边的名字,有个阿字。”
阿叔说:“阿宽是汉人,跟你们一样。”
马霜痕恍然大悟点头,接过他摇匀的葡萄糖水,趁机交换眼神:如无意外,这个阿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温赛飞接过话茬,“你们牧场挺大,放牧得骑摩托去吗?”
阿叔颔首,“要的,骑摩托到不能骑的地方,再走路。”
得想个法子防止嫌犯骑车逃蹿。
马霜痕摇着保温杯,吹温了喝两口,口感齁甜,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她的表情不由扭曲。
“怎么了?”温赛飞问。
马霜痕的身体原本并无大碍,剧本里不应该有这一句,听着像有感而发的关心。
“难喝。”她老老实实小声道。
“葡萄糖哪会好喝,要不打进去?”
“打哪?”她第一反应竟是屁股。
温赛飞从口吻到眼神没有一丝松动,正正经经,叫人分不清冷笑话还是真心话。
马霜痕跟他大眼瞪小眼,乖乖一口闷。
大叔一脸慈爱看着,“你们是来旅游结婚吗,一边玩一边结婚?”
马霜痕连连否认,像急于跟身旁男人撇清关系。
大叔估计得猜他们私奔。
温赛飞澄清道:“只是一起休假出来旅游。”
按以往办案经验,他们从见面那一刻就该出示警察证,让大叔一家配合调查。但所处地形特殊,蒙古包周围没有其他掩体,邻居在山的另一侧,嫌犯在山头看到大张旗鼓的陌生车辆,早吓跑了。
只能等太阳落山后,借着夜色悄悄包围。
马霜痕和温赛飞竭尽所能地吹水,拖延时间,增进信任感。
下午9点,终于迎来日落,天光收束,黑暗如渔网撒开,罩实了天幕。
习惯了城市霓虹,实打实的漆黑容易令人迷失。
牦牛群的叮当声遥遥传来,伴随着欢快的狗吠,和偶尔驱赶的人声。
大叔激动地起身准备迎出去,“回来了。”
“等等——”
温赛飞面色凛然站到他面前,半拉开蓝色冲锋衣的拉链,拎出挂胸前的警察证,“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大叔失神望向他机灵可爱的女伴,竟也是一样的神情、动作与证件。
大妈留意到这边动静,探头张望,想过来看看又不好打扰。
温赛飞神色戒备,带着一股无名的压迫,低声吩咐:“不要让阿姨知道。”
大叔哪有反驳的勇气,转头跟大妈遥遥叽咕几句,才交代:“我让她去准备挤牛奶。”
大妈果然先带着两个男童走出蒙古包。
温赛飞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好几张放大的证件照,庞东洋的混在里面。
“仔细看看,你所说的阿宽,在这些人里面吗?”
善良的大叔哪见过这样的阵势,木愣愣地照做,目光划过庞东洋的照片时,表情出卖了一切。
粗糙的手指颤颤巍巍落下。
温赛飞信任的力量也落到他的肩上,“叔,你是一个好人,等下我需要你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大叔一脸凝重,无奈和悲悯兼而有之,“阿宽、犯了什么事?”
这对假情侣、真半路搭档又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
“一条人命。”马霜痕开口,女性口吻饱含慈悲,令人更易信服。
大叔脑袋耷拉,摇着,本就磕绊的普通话语无伦次,“他告诉我,家里穷,结不了婚,亲戚看不起,才逃来这边。真的想不到,很热心,干活很快。”
“想赎罪吧。”马霜痕说,但不太相信。
大叔重新抬起头,嘴巴颤动,“我去帮你们叫他过来。”
“我们过去会会他。”温赛飞从背包掏出对讲机通知各小组就位,包不离身的原因终于揭晓,大叔一口气终于绝望叹出来。
温赛飞和马霜痕一左一右,隐形押着大叔走出蒙古包。
支在门口的灯泡亮起,路灯聊胜于无。黑团团的牦牛群里,两道人影起起伏伏,忙着弯腰拴牛。大妈把双胞胎交给女儿,提着桶出来准备挤牛奶。
大叔示意,“远的那个。”
近的那个用蒙古语说了句什么,状态松弛。
温赛飞让大叔翻译,大叔说只是抱怨太累,表情没有明显破绽,他们将信将疑。
近的那个终于注意大叔身旁人影,又叽叽呱呱问了几句。
坏了,马霜痕心道。
果不其然,远处那道人影直起身后没再弯下,踩了跳板似的跳起,扒开牦牛群,跳上边上停着的摩托车。
“站住!别跑!”
温赛飞大喝一声,也跳上了自己的摩托,罩上头盔。
马霜痕只慢了几秒,不忘抽出胸口证件,示意近处即将扑过来的人影,“让开,警察办案!”
话毕,肺部如扎进千万跟尖刺,快要炸开。
她急喘着收起证件,跨上坐骑。
逃犯不知着急还是摩托故障,摇了三四脚才点起火,给了温赛飞咬上的机会。
噪声惊动牦牛群,临近的几头惊走打斗,成了马霜痕的拦路虎,她落后了一截,但仍紧追不舍。
三丛光束伴着发动机突突声,在广袤而黑暗的草原乱窜,逐渐逼近国道边缘。
紧接着又多了一丛,两丛,甚至有一丛由对向而来,四面八方聚焦最前方奔突的摩托。
草原地势落差多,像过高高低低的台阶,颠得马霜痕如筛上粗糠,心脏怦怦鼓胀,数度跳上嗓子眼。
“小心——!”
温赛飞竭力大叫,头盔和冷风夺走了大部分声势,成了模糊的一声吼。
跟着前面摩托刹车急转,膝盖擦着草地,避过一处落差高达一米的“小悬崖”。
马霜痕车技有限,险险躲开,若不是温赛飞提醒与示意,早摔飞了。
“小悬崖”给了他们一点缓冲时间,拖慢逃犯速度。眼看就要被咬住尾巴,逃犯拧尽油门,跟头发疯的公牛一样突近国道。
温赛飞却没来由地松了点油门,车速慢下。马霜痕不知所以,只能跟着减速。
只见逃犯摩托被锁喉似的,猛地绊了一下,连人带车摔飞了。
牧场边缘拦着一米左右高的带刺铁丝,防止牛羊随意穿越国道,白天温赛飞就留意到了,越是陌生的地方,越是谨慎。逃犯可能习惯驰骋草原,加上光线有限,紧张过度,忘记围栏的存在。
逃犯挣扎爬起,托着半瘸的腿,伤情不明的脑袋,试图跑出亮光的范围。
然而怎么可能跑得过两个毫发无伤的警察,两束亮光如大刀乱砍,在他后背紧缀不休。
温赛飞在围栏前刹停,扔开头盔,大口呼吸着高原稀薄空气,握着警用手电,在他又一个趔趄后扑倒他。
马霜痕后脚追到,头颈夹着手电,从口袋掏出约束工具,该铐就铐,该绑就绑,动作利索,粗气照样喘。
温赛飞半跪在地,揪着逃犯的头发拧正脸,手下这张脸给高原紫外线晒伤了,摔埋汰了,还紧闭双眼没脸见人,却是如假包换的庞东洋。
温赛飞实在没忍住打两下,“还跑吗?跑喀什我都给你铐回来。”
庞东洋蛄蛹在地,粗喘不休。
温赛飞没好气,例行公事问:“叫什么名字?——嗯?名字!”
“庞、庞东洋。”
温赛飞:“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庞东洋绝望又解脱地哀嚎,“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马霜痕松开庞东洋,一屁股坐地上,抓着胸口急促喘气,声门快要锁闭似的,挤出声音:“我不行了……”
温赛飞也扔下庞东洋,在她倒地前,用怀抱接住她。
“马上吸氧。”
他跪坐地上,卸下她的双肩包,抽出一瓶未开封的压缩氧。温赛飞也开始高反,心慌得厉害,手有点不受使唤,在马霜痕眼底下班哆哆嗦嗦拆包装。平时要给她看到他这副窘状,定然要笑话上好几年。
12/51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