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赛飞一手握着她的肩膀,一手喂她吸氧,不住引导安慰,让她在他压下气阀时大口吸气。
马霜痕稍有缓和,抬手握住他按压氧气瓶的手,不经意楔合了他的指缝,将氧气瓶推到他嘴边。
“你也吸……”
温赛飞默默吸了两口,又继续喂她。马霜痕怕他不肯再吸似的,手一直没松开,就这样你两口我两口,像小孩分享零食。
西北急冻的风啸而过,夜色茫茫,他们无心介意彼此距离前所未有的靠近,脸颊几乎贴在一起,呼吸交错,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起伏。两只手都一样冰冷,相贴的地方又似乎渐渐苏醒、暖和。
花雨剑率先追上来,见证微妙的一幕,饶是从警数年的老油条,也不禁看呆了。
国道路肩,一个捆手捆脚倒地蠕动的嫌犯,旁边坐着一对互相依偎的男女,就跟小飞哥生擒匪徒英雄救美似的。
花雨剑踢了两脚庞东洋,有反应,问题不大。
然后,他从那对未知男女身旁豁开的背包里抽出一瓶新的压缩氧,撕开包装安好面罩递过去,嫌弃这两个笨蛋。
“又不是不能报销,那么节省做什么,你俩就不能一人搞一瓶?”
第16章
从牧场回旅游重镇,镇派出所的民警开车,马霜痕坐副驾吸氧,温赛飞也备了一瓶,有一口没一口吸着,和花雨剑坐后排夹着庞东洋。
前后各一辆车护送,命案嫌犯的排场谨慎而隆重。
刚落网的嫌犯还没建立心理防卫,此时能交代的细节更多,战损状态的温赛飞不忘审讯,“讲讲你的故事。”
庞东洋戴着手铐,扎带约束着双脚,蔫头耷脑挤在两个大男人中间,“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每天都在等,这天终于来了……”
温赛飞冷笑,“等了那么久,没见你主动投案?”
“还得我们跑大西北抓你。”花雨剑跟他老搭档一唱一和,打了一下庞东洋脑袋,跟庆典上打皮鼓似的。
庞东洋下意识抱头,手铐连着脚上扎带,缚手缚脚动弹不得,弱鸡一样嘤嘤两声,难以想象竟是杀人凶手。
温赛飞给他拟大纲,“从朱子白开始说,怎么认识,今年1月15日当天发生什么事。”
庞东洋哀嚎,“还不都是因为赌钱欠债太多了……”
花雨剑忍住没打他第二下,“这下挺好,彻底不用还了。”
庞东洋交代跟朱子白的认识过程与之前专案组推测及李绍星口供相似,作为水色他乡的保安加半个鸡头,他给朱子白介绍小姐,从中收取回扣。赌债高筑,这点回扣杯水车薪。
当朱子白和李绍星两只弱鸡找上他商讨擦边台球室和“假绑架真要钱”方案时,庞东洋脑子一热拍板同意。
原来给他安排的角色是匪徒,劫走朱子白,怕车辆容易暴露,干脆让朱子白走荒路避开监控,自投罗网式被“绑架”。
绑架案的“后方办公室”在庞东洋的租房,朱子白在那通宵打了一晚游戏,还想点个小姐“外卖”,被阻止了。
1月15日当天6点,朱子白按计划用变声器给他爸朱承育打勒索电话,索要200万赎金,挂断电话后,吹嘘朱承育有囤积现金的习惯,200万现金对他们家“洒洒水”。
上午9点,李绍星被警察找上门后,朱承育报警一事暴露,朱子白慌了,想中止计划,跟他爸认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庞东洋眼看到手的200万飞走,哪能同意,想一不做二不休,拿到赎金再说。两个人在他的五菱宏光里发生口角,然后升级成肢体冲突,庞东洋一不小心将他掐死了。
“姓朱的太蠢了。”庞东洋的死亡恐惧加重,谈起曾经触手可得的200万难免惋惜。如果拿到赎金再跑路,他的选择可以更广,也许现在仍逍遥法外。
“你觉得你很聪明?”温赛飞冷不防扔出三个字,吸氧吸出抽烟的淡薄与冷静。
“还是你们聪明。”庞东洋说。
朱子白断气后,庞东洋打电话叫来李绍星,两人一起抛尸工地,然后分道扬镳,一个往西北,一个往南逃。
庞东洋躲赌债躲出了经验,给长途货运司机一点好处费,蹭车来到青海,本来想进藏,高反严重,就在海西州被大叔收留了。
他没打算在鸟不拉屎的高原窝一辈子,躲几年避风头,该干啥还是干啥。
花雨剑说:“李绍星说他没有参与处理朱子白的尸体。”
庞东洋不知临死要拉人下水,还是确有其事,“扯寄吧淡,他没做为什么跑得比老子还快。”
“抛尸这么大的事一起做,怎么分头跑路?有祸同当有福不能同享?”温赛飞幽幽道,带着一股独有的冷嘲热讽,容易叫人误以为开玩笑,等回过味来找他算账,他可不认账了。
庞东洋沉默好一阵,才撅着嘴,“李绍星家有钱,老子有什么办法。”
温赛飞仍是难以置信当初判断失误,“事发之后,你没找你妹妹庞秋怡帮忙?”
庞东洋跟温赛飞同岁,逃亡与高原紫外线双重摧残,面相直逼四十岁,沧桑又疲惫。
“婊子无情,老子指望一个婊子冒险帮我?”
马霜痕咋舌,放下氧气瓶扭头瞪他,“那可是你唯一的亲妹妹。”
庞东洋索性闭眼假寐,防卫觉醒般油盐不进,越是着急撇清和至亲的关系,越是嫌疑重大。
温赛飞不打算浪费时机,继续拷问,“你妹妹说你帮水色他乡的老板做事,做什么事?”
庞东洋事不关己就喋喋不休一般,又开口:“水色他乡的人哪个不是帮老板做事。”
台词似曾相识,统一口径似的。马霜痕和温赛飞不由交换一个眼神。
马霜痕故作嫌弃,“别人做事可没到处说,就你妹妹大喇叭一样,很自豪呢。”
激将法奏效,庞东洋忽地欠身坐直,状似袭警,给温赛飞眼疾手快拽回原位。
“老实坐好,干什么,后背生刺?”
庞东洋在水色他乡看多了红男绿女,早看穿他们似的,戏谑道:“我又不会搞她。”
粗鄙的动词好像扎在温赛飞身上,他直接一肘捣在庞东洋腹部,疼得他弓成虾子。
“嘴巴放干净点。”
花雨剑这个当师父的也没袖手旁观,把庞东洋后背当扶手压着,拳头捞他胸膛。
“惹谁都不能惹我们警花,不然明天不知道怎么死。”花雨剑又来了几下,才松手。
马霜痕倒有点担忧地跟他们示意一下开车的西北兄弟,意思是:有外人在呢。
温赛飞面无表情,“让西北的兄弟见笑了。”
开车的西北民警见怪不怪,笑道:“温队,这点热身运动算什么,这种杀人犯放哪都该千刀万剐。”
回到镇上派出所,任温赛飞如何拷问,庞东洋都不肯透露一点具体帮水色他乡的老板做什么事,不清楚老板姓甚名谁,只晓得大家都尊称一声金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跟年初他和马霜痕卧底时探到的线索一致。
杀人偿命,庞东洋预料到了死刑,多撂点消息对他无利无害,不一定减刑,也不必担心刑满出狱被秋后算账。
温赛飞对庞东洋和庞秋怡的异常兄妹关系耿耿于怀,打算后期再突破。
耽搁两天,临行前夜,马霜痕在派出所借地办公,吸着卫生院充的氧气袋,处理了一些必要的文书工作。
温赛飞起码路过她三次,每次眼神有意无意停在枕头状的蓝色氧气袋上。
氧气袋瘪了得压着才能出气,第一次马霜痕用双腿夹着,有点猥琐;换腋下夹,有点滑稽;撅屁股轻坐,感觉出气都带上屁味。
最后,温赛飞不知看不下去,还是无形催她早干完早睡觉,坐到旁边默默帮她压氧气袋。
花雨剑完事路过,瞄了他俩一眼,脚底抹油,先溜为敬。
“师父,这里有个地方我不太确定——”马霜痕大声讲话,又浪费几口氧气。
花雨剑在微信贱兮兮回复:“不是为师不管你,而是逃避更有性价比。”
“哪里不确定?”身旁男声困顿而沙哑,比往常多了几许事业型性感。
马霜痕吸的氧又失效了,心脏突突两下,没扭头,直接戳戳笔电屏幕。
温赛飞口述,马霜痕打字,后面有了思路,啪啪啪跟聊天一样快,“小飞哥,这样可以了吗?”
她特地放大页面比例,没等到回应,转头一看竟睡着了。
温赛飞脑袋歪向她,双手交叉于胸,压着快卷成筒的氧气袋,呼吸平稳,不知太困还是高反。
马霜痕不由探头瞧一下他的脸,生怕他不是温赛飞似的。她从未见过温赛飞的睡颜,模样毫无防备,难以跟平日恩威并施的小飞哥联系到一起。
眼神又落在他的手上,她抚摸过的手,修长又粗糙,似能感受到青筋跳动。她好像摸过那道虎口的疤,那是他过往的入口,锁上了,她离他还是很远,从来不知道他的故事。
“小飞哥,”马霜痕轻轻推他一下,笔电移近,“我做完了。”
温赛飞惺忪的一瞬像年轻了几岁,没有破案压力,没有高反缺氧,仅仅像等女朋友下班途中不小心瞌睡的普通年轻人。
当他捏捏眼睛,专注力回到笔电,温赛飞又变回了马霜痕认识的重案队中队长。
酒店在派出所的下一个路口,夜色萧条,冷风肃肃,只有他们两个行人。
明天一早他们会开捷达押送庞东洋原路返回西宁,乘坐航班回海城,行程高效而紧凑,落地将近午夜。
明明是出差的牛马命,马霜痕忽然涌起旅行结束的不舍。
“时间好快,明天就回去了。”
温赛飞慢下脚步,“舍不得?”
马霜痕不无惋惜,努努嘴掩饰鼻酸,“机会难得,当然舍不得。”
温赛飞:“你喜欢出差还是在单位?”
只要跟他一起做事,不管在哪都喜欢。想法刚成型,马霜痕吓自己一跳,太狗腿了,好像迫不及待向领导表忠心。
她委婉道:“各有各的好,都能学到东西。”
温赛飞不由蹙眉,“真实想法,别跟我整虚的。”
“出差。”只有出外勤才有机会跟他呆一起。
“我也是。”温赛飞忽然说。
马霜痕不由自主看他一眼,突然坦露心事的温赛飞有点陌生,容易给人期待感。
温赛飞:“我以前选择当警察,原因之一就是不用呆单位,可以全国各地到处跑。”
马霜痕:“你不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
温赛飞望着前方,“一眼望到头对我没有快乐可言,现在还不到安稳的时候。”
以前温赛飞不说自己的事,马霜痕觉得彼此距离遥远,除了吃喝讲不到一块。当他开始讲述,倒也没有拉近关系的痛快。也许无论隔着象牙塔大门,还是同在大染缸,七年的年龄差距扯裂了认知,他们不在同一平面。
比如现在,她第一反应是感情问题,脱口顿觉浅薄。
“你女朋友没有催你安稳?”
温赛飞立马换了一个人,带着点防备,“你对我女朋友挺感兴趣。”
当年做不成,当然感兴趣。
马霜痕笃定他要不忘记要不早放下,纯当一个小姑娘的酒后呓语。
温赛飞:“要不介绍给你认识?”
马霜痕忽然跨到他前面,倒退走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又沉重点头,“我可以。”
温赛飞好像骂了一句什么,越过她大步流星往前走。
马霜痕转身跟上,哼哼唧唧,“我也是个美女,跟你女朋友一定会有共同话题,能说上话不冷场。”
温赛飞眉眼带笑,逗趣多于嘲讽,“找个镜子照照。”
马霜痕有底子在,经得起调侃,“我不用照就知道,你承认过的。”
温赛飞险些将自己套进去,琢磨哪句漏风承认女朋友身份了。
幸好,马霜痕及时强调,虚惊一场。
“你以前承认过我漂亮。”她下巴微扬,悄悄指他,若手里有剑早直挑他下巴。
温赛飞痛痛快快,“嗯。”
马霜痕遇上狡猾的对手,两次也等不来一句正面陈述,难免受挫。
默默走了一段,她回到相对安全的主题。
“小飞哥,案子结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起办案,感觉每次都能学到好多东西。”
1月从水色他乡“辞职”后,她可是快半年没见过他,重案队和六中队隔着不止一层楼,还有业务上的天堑。
温赛飞:“谁跟你说结束,回去还得审人写笔录。你上回欠我一份检讨,1000字算进结案报告里,这次报告你起草,我润色。还有这次出差的费用,你来整理报销——”
真的是……
她跟领导煽情,领导拿现实扇醒她。
马霜痕哭丧着脸跟上他步伐,“小飞哥,回去再说吧,我要高反了。”
温赛飞早帮她准备好台词,“回去别跟我说醉氧。”
第17章
回到海城休息一晚,马霜痕果然醉氧,眼皮沉重回单位打杂。温赛飞审人,她在一旁打笔录。中途到茶水间泡茶提神,花雨剑端着他的橘色肥猫马克杯,手插裤兜幽幽道:“小马,我可以把你过继给小飞哥。”
马霜痕以牙还牙,“师父,以后报告你自己写。”
花雨剑顿了顿,吹凉茶包,“为师只是跟你开玩笑提提神。”
忙了两天,马霜痕没意见,有人有了想法。
“珊珊,已经快一周没有见到你了。”韩弋在微信发文字。
除了刚到青海那晚,他们没再打过视频电话,男朋友的存在感变成了延时回复的文字消息。
不止韩弋,小姨马淑瑜知道她出差回来,有意无意提醒工作虽重要,也不要冷落了男朋友。
小姨比她还在意这段感情。
家里出事后,她跟着小姨到丰城生活,原来小姨夫颇有微词,按他的理解,她该由彭姓那边的亲戚照顾。她妈妈和小姨是一胞所生的姐妹,小时候她分不清谁是妈谁是姨,就连长大发烧都认错过妈,马淑瑜岂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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