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察觉镜头根本拍不到她的表情,马霜痕坐回床沿,调回前置摄像头,笑容甜美,脑袋宕机。
“说了那么多话,我好像有点胸闷,先吸会氧哦。”
顺利挂断通话,马霜痕扔了手机,迫不及待拆了一包氧气管,插上调好档位,半躺床头吸氧。
她安安静静盯着天花板,盘活了脑袋,开始复盘哪里出现破绽。
“你们习惯互相撒谎?”
角落冷不防传来温赛飞的声音,许是缺氧,幻听似的,无法分辨嘲讽还是叙述。
他保持上半身转过来的姿势,不知道旁观了多久。
马霜痕噘嘴,“哪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温赛飞回到笔电的报告上,马霜痕才放肆盯着他。
西北小镇的夜生活远没南方丰富,楼下饭店声悄悄平息,房间里除了敲键盘的声音,只有制氧机低鸣,跟加湿器类似的声音,有点催眠。
“小飞哥。”
温赛飞只应声没回头,或许应声也属于马霜痕的幻听,她太想知道答案。
“你的女朋友不查岗吗?你也不会主动汇报?”
“找女朋友还是找领导?”
温赛飞依旧忙自己的,分神回复已是给足面子。
马霜痕咕哝,“你也不真诚,还好意思说我。”
温赛飞手指虚搭在键盘上,盯着荧荧的屏幕,敲了三下退格键,删掉“女朋友”,重新打上“嫌疑人”。
“嫌疑人”还在扰人心神,“小飞哥,我睡外面的床咯?”
温赛飞:“随便。”
马霜痕吸了一会氧,起来从背包掏出打印机放电视机桌上。
“没什么事我洗洗睡了。”
“今晚不能洗澡,当心高反。”
重要的话温赛飞总会转过身来说。
“知道,”马霜痕掏出洗漱包,“顺口。”
“嫌疑人”开始进进出出浴室,一会忘了带睡衣进去换,一会洗脸敷面膜。
“你走来走去不恶心吗?”
温赛飞倒是恶心上了,有点心慌,摸口袋没摸到烟盒,从桌上背包侧袋抽出半瓶压缩氧吸了几口。
“听着跟骂人似的,”马霜痕揉揉胸口,感觉尚可,“不好意思,影响你了。”
打印机嗞嗞工作中,缓缓吐出打印纸。
马霜痕拉开橡皮筋,托西北气候的福,及肩头发不但不油,还有炸飞的趋势,她坐床头准备抹点护发精油。
掌心搓开了精油,歪头抹发梢,恰好对上温赛飞打量的眼神,不知盯了多久,她的心弦好像给拨动一下,心跳有点快,不是紧张,也不是高反。
温赛飞收了收神,“不是假发了?”
马霜痕噗嗤一笑,跟做洗发水广告一样,甩头抖了抖清爽的发丝,“如假包换。”
“哎哟,”广告女神倏地捡起氧气管,打开机器重新吸上,“我不能摇头,容易头晕。”
“还想一个人住。”
温赛飞盖上笔电,收走打印纸,进浴室洗漱。出来马霜痕已经撂了氧气管,躺被窝熄了她那侧床头灯。
他也关了另一侧。
夜很静,不像在海城偶尔飞过一两声飙车的轰鸣。黑暗中传来一两声金属相击的脆响,马霜痕可能缺氧,脑袋晕乎,没仔细辨认远近。
她欠身打亮床头灯捞氧气管。
隔壁床边,温赛飞背对着窗帘,黑色长裤褪到大腿中段,皮带扣撞出熟悉声响。
马霜痕尖叫,“你干什么!”
温赛飞像破罐破摔,镇定脱掉整条裤子扔床头桌,没了裤子修饰,两条笔直长腿莫名野性,转眼消失在白色被窝,断绝看客浮想。
“脱裤子睡觉,还能干什么。”
马霜痕气道:“你就不能在浴室换了睡裤再出来吗?”
温赛飞干干脆脆,“没带。”
难怪背包不饱满。
马霜痕剜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温赛飞不见局促,仰躺枕着一条胳膊,所谓的“睡衣”就是今天的短袖。
“怪你开灯不打招呼。”
马霜痕嘴快:“你也没预告!”
温赛飞偏头,眼神幽幽,口吻正经,“下回预告,行了吗?”
“真讨厌!”马霜痕没脾气地骂道,“害我得多吸几口氧。”
温赛飞侧躺面向窗帘,“你激动什么……”
马霜痕身心受害,可不打算放过他,讨伐道:“你女朋友知道你在外面这样子吗?”
温赛飞又转回来,若无其事:“我犯天条了?”
“流氓!”
骂归骂,马霜痕总处于下风,像被调戏了。
温赛飞说:“我怎么觉得吃亏的而是我,明明我被看了。”
“谁稀罕!”
一只胖乎乎的枕头随之飞来,温赛飞随手接了扔一边。
“我女朋友知不知道不好说,你男朋友知道肯定不好过。”
马霜痕果真激动撑坐起来,“你威胁我?”
眉眼官司打了一会,温赛飞看出她的着急,反而笑道:“逗你挺有意思。”
另一只枕头又招呼过来,却挡不住混不吝的笑意。
马霜痕气鼓鼓摔回床上续氧,身残志坚酝酿下一场战斗似的。
好像每一次晚上跟温赛飞在一起都是熬夜,案发的霜冻之夜,大一他来看她,大二,还有工作后出外勤。
改名乌龙之后,她和他仍保持联系,只是方式升级了。从文字消息,过渡到语音,磁性而成熟的男声比文字更具抚慰性。再到视频通话,室友们躲在镜头后偷看屏幕,笑嘻嘻怂恿,这个可以,够帅了,上!
他给了她恋爱的习惯,却不给情侣的名分。以前的追求者都明目张胆示爱,她哪里遇到过像他一样的钓鱼高手,年少冲动,按耐不住就上了。
什刹海的春夜乍暖还寒,凌晨游人渐散,他们拎着没喝完的酒瓶,靠着栏杆,遥望元宵没拆走灯笼。
不记得说了什么趣事,笑过之后安静了一阵。
她偏身靠近他,外套擦出窸窣动静,他看着,没有防备也没有闪躲。
“小飞哥,”她笑,“你觉得我漂亮吗?”
她第一次在温赛飞脸上看到不自在,下巴有意无意蹭着他肩头,虚虚抱住他垂下的胳膊,得逞追问:“我漂亮吗?”
“嗯。”他偏头喝了一口酒,音节好像随着喉结滚动出来,有点含糊。
“那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她下巴垫在他肩头,气雾呼着他的耳朵,像情人温柔的爱抚。
温赛飞愣了下,转开眼,仰头慢慢喝光了酒。
她漂亮的脸蛋像一块遗忘在冷风中的面团,渐渐僵硬、崩裂、模糊。
“为什么不可以?”她耍脾气地控诉,明明被其他人捧成公主,却要在他身上撞得头破血流。
“你太小了……”
当时她20岁,刚在他母校上大二,他27岁,已经工作五年。如果都在社会摸爬滚打,年龄或许不是差距,但他们之间横着一道校门,隔开象牙塔与大染缸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不知喝高还是气疯,低头看了眼自己,“我哪里小了。”
温赛飞扭头看着她,笑了,肩膀耸动,整个人发抖,好似拎不住酒瓶。
不知道是不是泪眼看人也会觉得对方在哭,她看到他眼里的湿润。
她所以为的有求必应,也许只是他的怜悯。
当年他是不是也觉得逗她挺有意思。
“小飞哥,”马霜痕将制氧机流量调小,“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多久了?”
温赛飞的眼神有些复杂。
马霜痕豁出去,“好奇,随便问问。”
温赛飞反问:“你多久?”
马霜痕不解,“和男朋友吗?”
然而温赛飞并非有问有答,她只好先坦白:“快三年。”
就从她人生第一次表白失败后的暑假开始。
“你还挺看得开。”
温赛飞的一句调侃没头没脑,马霜痕好一阵才消化。
她说:“谈恋爱跟开车一样,久了总会分神,这不稀奇,没出事故还好。”
温赛飞:“你不是说属于出轨?”
当初马霜痕可是一副炮轰全体男人的语气。
马霜痕无所谓道:“那更不稀奇。反正和谁在一起都一样,到最后总有一个会出轨。”
温赛飞似有不满,“你谈过几次,就一副阅人无数的口吻,那么笃定都会出轨。”
马霜痕隔着床间过道看向他,四目相交的一瞬,不止因默契,也有期待。
“不是阅人无数,只是我的想法。”
一旦有了出轨的想法,有了擦边行径——和男领导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没有实际过线,马霜痕就感觉和韩弋扯平了,分不分手无所谓。
她没有故意报复,只是命运使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你的想法……”
温赛飞很少自言自语,胖枕头一个接一个扔回她床上。
“你也想过出轨?”
第14章
马霜痕吓一跳,复盘哪里出现破绽,被他听出玄机。
慌乱时人总会假装忙碌,马霜痕铺好失而复得的两只胖枕头。
温赛飞来了兴致,审嫌犯都没这么多问题,“有出轨对象了?或者出轨目标?我们单位?老同学?”
马霜痕翻白眼,“别造谣毁我清誉。”
温赛飞听出漏洞,“不是影响感情?”
感情所剩微乎及微,就不存在是否影响。
她决定调转矛头,“小飞哥,我不信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
温赛飞可不着她的道,“我说了有多久?”
“总不会比我久。”
马霜痕从没正面问过他是否有女朋友,就他呈现的状态,应该没有。
“你的想法很危险。”
温赛飞没指责她恶意揣测已属留了情面。
马霜痕可不这么想,明明他这个人更危险。
话题晾了一会,没人在意已近午夜。西北日落时间太晚,两个南方人还没过够夜生活。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原来温赛飞并不是不想跟家里谈论结婚话题,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包括恋爱的和倾诉的。
马霜痕觉得他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反诘:“你准备给我包红包吗?”
温赛飞像被问住了,一时没搭话。
马霜痕咕哝:“小气鬼。”
在她以为又要冷场时,温赛飞倏然出声,“给你包个大的。”
马霜痕莫名难过,温赛飞的每一句都不是她期待的反应。可问她究竟想要什么答案,她也给不出标准。
温赛飞等不到回应,催道:“不要?不要算了。”
马霜痕问:“你什么时候结?”
温赛飞甩出三个字,“不知道。”
马霜痕努了努嘴,“你要这样回答你女朋友,还不被打死啊。”
温赛飞口吻轻巧,“这不还好好活着。”
看来被催婚了,马霜痕推断。
灯光下的白床单有点刺眼,她闭上眼,“小飞哥,你结婚记得第一个通知我。”
温赛飞没理会她的单方约定,她也没等,就像当年表白失败,没半年便接受韩弋追求。
马霜痕不会停下自己的齿轮。
后来两年的1月26日,她照常和马淑瑜去盐山区刑警大队报到,照样打听到案子没进展,也没再见过温赛飞。马淑瑜还问了一嘴,之前几年对接她们的温警官是不是调走了。
接待的警官说不是,小飞哥准备升重案队中队长,比较忙。
温赛飞等了一阵,没听到如期的催问,探身一瞧,床头灯还亮着,马霜痕似乎睡着了。
“大头虾?”他轻唤一声,没反应,她的呼吸相对平稳,不像假寐。
西北高原昼夜温差大,七月夜间十来度,酒店不设空调,温赛飞掀被离开温暖的被窝,光着两条腿给她收一收氧气管,免得半夜拽掉机子。
关灯前多看一眼,熟睡的马霜痕除了漂亮,他只能想到另一个形容词,安稳,可能有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错觉。
他的想法才危险。
“我要结婚第一个通知的是女朋友,傻子。”
温赛飞轻轻扔下一句,像以前吸烟冷静片刻,关灯吸了一会氧才睡。
次日,六点日出。
蒙大利留观一晚,情况稳定,继续在酒店吸氧休息,花雨剑参与抓捕。
抓捕前的案情分析会,温赛飞介绍基本案情和嫌犯庞东洋体貌特征,所长介绍嫌犯所驾驶的车所属牧场的环境。
牧民世代逐水草而居,该牧场处于海拔约3500米的山隘,主要养殖牦牛,车主即牧场主为蒙古族人,登记信息显示一家老小共六口居住在牧场。走访车主亲戚得知,嫌犯庞东洋在他们家帮工放牧已有几个月,谨防他们用蒙古语通风报信帮助嫌犯逃脱。
夏季是牦牛抓膘的时间,牧民放牧早出晚归,抓捕只能趁日出放牧前或日落收牧后,两段时间各有利弊。今天只剩下日落的时间段,怕夜长梦多庞东洋“醒”了,温赛飞和所长当机立断今天抓捕。
西北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捷途驶过盐湖和戈壁,转到目标牧场附近。
牧场依山傍路,没有想象中的平坦与一望无际,不似南方植被茂盛掩体多,放眼望去没有比人高的植物和山石。草地落差多,矮则如台阶,高则超一米。摩托车比汽车更适合在草地奔驰,汽车一般只能开到住所附近。
抓捕小组兵分两路,一路驾驶汽车候在国道边,谨防庞东洋沿着大路逃蹿;另一路骑摩托车,从牧场一侧包抄,由温赛飞和马霜痕假扮摩旅情侣探风,其余人待令而动。
下午8点,离日落还有1小时,天光大亮,温赛飞和马霜痕一人一车驶出国道,避过小路边悠荡的山羊,和偶尔行注目礼的骏马,驶近两个白色蒙古包。
其中一个蒙古包内有人闻声而出,中年大叔穿着普通汉族日常服装,面孔对上牧场主的身份信息,是这个家庭里的父亲,和妻子、离异女儿和丧偶儿子带着一对三岁多的双胞胎一起生活。家庭结构特殊,多一个男性劳动力确实能缓解不少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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