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透过递减的信号,蒋天奇听到电话那头孟了了带着愠怒的严厉声音:“蒋天奇,闭上你的嘴,你不知道说这话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吗?赶紧呸呸呸,摸摸木头。”
蒋天奇呼出一口气,乐了。
他怕孟了了太过紧张开车不安全,故意说两句缓和缓和她的紧绷状态,哪怕是被她骂两句也无所谓。
至于说的这句明显不吉利的话,他倒是不以为意。
国家暴力机器的公务人员、唯物主义小战士,怎么可能被这样的一句谶语般的话方到。
“知道了。”蒋天奇拍了拍小警察的肩,示意他再开快点儿。
“呸呸呸。”孟了了提醒道。
蒋天奇没辙,呸了两声。
眼看着杜同舟的嘴角都快抽搐了,蒋天奇好心地不打算继续折磨他,说了声马上到,就要挂电话。
“摸木头。”孟了了像个古板的年级主任,毫无感情地下达着命令。
电话里又传来姜昂的一声轻笑。
蒋天奇忽然有些害羞,局促地朝杜同舟看了一眼。
没想到,倒是杜同舟替他解围了。
“车上没木头,你小心开车。”杜同舟说完,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扭脸对蒋天奇说,“虽然我和了了已经翻篇儿了,但也请你们不要当着我的面秀恩爱,show some respect,可以吗?”
蒋天奇此时倒没什么心思和杜同舟扯闲篇儿,随口应了声是,又目光炯炯地朝前路看去。
他希望能尽早看到孟了了,确认她的安全,然后把那个自投罗网的王八蛋打上背铐一起带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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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市郊公路,正是大车往来最密集的时候。
路上时堵时疏,让孟了了不得已更集中了精神。
“还跟着。”姜昂看了眼后视镜,那里面映出一辆小型电动车如幽灵一般不远不近地跟着。
那辆车车速平缓,车上的人体态轻松,正常得就像下了班往家赶的普通人。
如果不是杜教授通知了她们,她们是不会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危局之中。
“下个路口就能碰上他们。”孟了了看了眼手机里两个即将相遇的点,心里计算了一下距离和路线,“你抓紧安全带,一会儿我可能会急刹。”
姜昂点了点头,有些兴奋地看着孟了了:“我得感谢你,这样的事又能遇上几次。”
“神经病。”孟了了对姜昂时不常就表现出来的疯狂感到不解,但此时也不是个和她探讨这个问题的好时机,只能骂她一句,继续开车。
一分钟后,到了路口,孟了了打了方向,远远就瞧见了对向车道上一堆大车中间夹着的警车。
她的眉头皱紧,心说坏了,警车一来,哪个心里有鬼的不隔着八百里就跑了。
她这条车道上虽然没什么车,可蒋天奇那条路上大车几乎排满了,到时候他们想要挪出车流都费劲,更别提掉头或者追击了。
“人还在吗?”孟了了问姜昂。
姜昂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后视镜,又嗯了一声。
“给杜同舟打电话。”孟了了踩了一脚刹车,降低了车速。
电话接通,传来的却是蒋天奇的声音。
“我会再往前开五百米,然后把车横过来,拦住那个人。你们需要在我挡不住你们的时候立刻把车挪出车队,然后堵住他往回跑的路。”孟了了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截了当地给蒋天奇安排起了工作。
蒋天奇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局里是调来了新的女领导,他除了服从,没有别的可说。
“能做到吗?”孟了了没等到蒋天奇的回应,蹙着眉又问了一遍。
鸡血打进蒋天奇的身体,他热血沸腾,重重朝车座上打了几拳,大喊一声:“得嘞!开始吧サスケ!”
小警员也如蒙感召,眼中迸射出炙热的光,烧灼了这漆黑的寒夜。
一切如同孟了了安排的。
她踩下油门,车瞬间提了速。
在姜昂的一声惊呼中,她看准时机,利用自己的车身挡住了费力挪出车流的警车,不让在右后方跟着的电动车有所察觉。
两辆车擦身而过,两个人的视线短暂交汇,确认了对方安全无虞之后,又匆匆错开。
“抓紧。”孟了了短促地提醒了一句,猛地把方向盘朝右打了半圈。
轿车的刹车片发出尖厉的声响,盖过了泥头车呼啸而来时的轰鸣声。
电动车上的人没料到孟了了的车忽然转向截住了前路,也跟着慌忙刹车,人顺着惯性往前冲,差点从车上飞出去。
还来不及看清情况,他又瞧见一辆警车从对向车道驶来,在身后不远处一个甩尾,断了后路。
喧闹的公路倏然变得安静异常,他只听得见自己闷在安全帽中的急促呼吸声,像是一架风中的吊车,吱呀着随时就要倾倒。
风镜被气息打上一层薄雾,朦胧中,他看见警车上跑下来两个人,一个穿着警服,一个身着便衣,却身高腿长,气势惊人。
他们躲避着前进的大车,叫嚷着跑向他,眼神坚定而锐利。
他知道,他这个猎人,落入了猎物的陷阱。
转头不甘地看了一眼轿车上自始至终没露面的人,他重重捶打了一下把手,蓦地跳下车,如仓惶的羚羊一般逃向路边。
蒋天奇见状,喊了声包抄,立刻顺着他逃窜的前方追去,企图利用自己头皮以下都是腿的优势,在半路把人截住。
电动车驾驶员似乎很清楚这一块儿的地形,更不怕死。
他毫不在意高速驶过的大车,躲闪着蒋天奇的追捕,快速穿过马路,朝另一条东西方向的公路跑去。
蒋天奇被他闪了一个踉跄,正要追上去,却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大车挡住了去路。
他气得骂了句娘,看清了那人的逃跑方向,车刚过,便和小警员一起脚下生风地追了过去。
很快,三个人消失在了孟了了等人的视线之外。
眼前只剩下亮着路灯的公路,以及被他们堵住道路而前进不得的车。
灯光炫目,把路照得扭曲变形,最终吞噬了这一辆辆的大车。
孟了了有些着急,不知怎么,拦截电动车时的果敢冷静悄然无声褪去,甫上车时的不安再次涌现,以至于她想要下车时,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车门。
她想,大概是蒋天奇到底没去摸木头闹的。
姜昂叹了口气,探身过来替她点开了车门锁。
孟了了深深吸了口气,下了车,也朝着蒋天奇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了了。”身后,杜同舟叫住了她,“蒋队心里有数,咱们先挪车,让其他车先过去。”
现在过去,危险暂且不论,没准儿还给警察添乱。
孟了了知道他说的有理,停住了脚步,重新回到车里把车停在路边,却还是难以挥开心里的焦虑不安。
她按下车窗,让冷风灌入车内,又把眼镜推到头顶,眼睛不怎么聚焦地看着窗外。
她想以此混淆时间的流逝,好让自己不去清晰地计算每一秒。
手无意识地放进口袋,孟了了摸着个什么,又薄又脆。
是蒋天奇给她的叶子。
她拿出来放在手里,盯着心形的轮廓一瞬不瞬地看着,仿佛这片叶子能给她任何的启示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距离他们不算太远的一条公路上响起了一声尖厉又急促的刹车声,然后是一阵巨响,如同巨兽临死前的颓然倒地。
孟了了和姜昂同时直了身子,惊恐又无措地看向窗外。
叶子从掌心滑落,忽忽悠悠坠了地。
第40章 手术室前
蒋天奇被转运到北京的医院时,蒋强、分局领导和医院领导都已经在手术室门口集结了。
市局副局长的好大儿因公负伤,院里给开了绿色通道,科室主任和专家护着的担架车被推入手术室,一气呵成,一点儿时间都没有浪费。
孟了了看着这阵仗,第一次意识到南城气息很浓的蒋天奇还真是个有点儿脸面的主儿。
“了了,给妈妈打过电话了吗?”蒋强等到手术室的灯亮起才呼出一直顶着的一口气,送走了亲朋好友同事下属,他瞧见贴着走廊墙壁站着的孟了了,走了过去,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问她有没有给周红报个平安。
“不着急。”孟了了摇了摇头,“蒋天奇的事儿更重要,等他这儿结束了我再给我妈打电话。”
蒋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头:“也好……但是这边结束了,你就得赶紧回去休息,知道了吗?”
孟了了嗯了一声,道了谢,又抬眸看向了手术室。
蒋强也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看到手术室门上那盏灯,又觉得刺眼,长长叹了口气,坐在了塑料椅子上。
“了了,跟我说说具体情况。”蒋强抚着膝盖,朝孟了了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那小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他来的时候太急,半月板又开始疼了,可想起儿子左腿上几乎要戳出来的胫骨,他又觉得心比腿疼。
孟了了默默坐到蒋强身边,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道:“我们在廊坊碰巧遇上了那起连环案的嫌疑人……”
“这个我知道了,我也替他们专案组感谢你,没有你的协助,他们不会这么快抓住嫌疑人。”蒋强打断她,他在路上已经听过分局局长的汇报,知道蒋天奇这几天在忙什么,也知道了他们取得的成果,“不过我想知道,你们把另一个犯罪嫌疑人逼停后,他又犯了什么混?”
蒋强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又在领导的位子上待得久了,再大的风浪在眼前,他也会先把调子给定下来。
但后半句话,还是泄露了一个后怕的父亲隐隐的恼怒和无奈。
“他……我们把人逼停之后,他和另一个警员就追过去了。不到五分钟吧,他们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蒋天奇已经追到那个人了。但当时正在变灯,一辆大车抢红灯车速太快,差点撞上嫌疑人,蒋天奇就把人飞踢出去……结果……”孟了了言简意赅地说了经过,说到结果,又叹了口气,“结果是他被撞了,嫌疑人也趁机跑了。”
事实上,孟了了并不在现场,没有亲眼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赶到手机上标记着的蒋天奇定位点的时候,只看到侧翻的货车,拨打急救电话的小警员,仰面躺在地上、痛苦不堪的蒋天奇。
和他扭曲着的左腿。
但她依然知道得很具体。
因为她不顾一切、执意陪着蒋天奇上了救护车。在救护车上,接受了急救的蒋天奇脸色煞白却依旧没有闭嘴,说书似地把这五分钟里发生的事儿声情并茂地给她说了个真着。
孟了了听得喉头犯甜,好几次想要打断蒋天奇。
可蒋天奇只是死死捏着她的手,蹦几个字歇一会儿地说,我不给你说完了你心里肯定不踏实,你看,我就是腿断了,其他地方一点儿事儿没有,了了,别怕。
孟了了说,让你瞎说话,让你不摸木头,你看,这回信了吧。
蒋天奇疼得一脑门子的冷汗像水一样往下淌,但他还是露出个不怎么好看的笑来,说信了,服了,那话确实不该说,你看,让丫跑了,我白挨了这一顿。
“他这不要命的劲儿随我。”蒋强听完,又揉了揉膝盖,脸色有些不大自然地看了看孟了了,“他当警察以来,大大小小的伤没少受,这次是最严重的。但我也不能跟你保证,之后不会再有比这更严重的。”
孟了了听着话头有些不对,也看向了蒋强。
“了了,警察职业特殊,虽然北京恶性案件的发案率已经很低了,但像今天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再加上警察忙起来常常不着家,节假日会轮到勤务,假期也随时会因为一个电话就得销了……”蒋强语重心长地对孟了了道,“当警察的家属,很难,也很苦。而这些难这些苦,都不会因为我们穿着这身制服被化解掉,相反,痛苦是会一直累积的。”
孟了了垂下眼眸,看着绞得发红了的手指,默默无言。
狭长的医院走廊里安静异常,气氛也被冻住,凝滞着沉了下来。
“早点儿回去休息吧,这儿我盯着。”蒋强叹了口气,理解地拍了拍孟了了的肩,重新站起身,踱步到手术室门口站着。
老头儿的背不如年轻时那么笔挺,如今忧心儿子,又有些失望孟了了的反应,他看着像是台风过境后强撑着的古树。
“可以。”孟了了忽然开了口。
蒋强回过头,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您说的那些,包括但不限于工伤、不着家、轻易变更行程,都可以接受。”孟了了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很坚定。
“你刚才……”
“刚才我需要时间想一想,现在想清楚了,可以。”
孟了了做了几年律师,早就习惯把所有事儿都往最坏里想一遍,以便确定这些情况发生的概率,以及随之而来的风险是否可以接受。
因此,她没有急于回复蒋强。
毕竟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关系到两个人的将来,她需要时间客观、理性、郑重地去思考。
现在她想好了,一切的问题、困难,如果对方是蒋天奇,那么她都可以接受。
这并不是个客观、理性的结论,却是她最郑重的答案。
【又到了经久不衰凑字数的环节,为大家带来一段《莽撞人》:
曹操撤去青岁伞盖,观一观莽撞人的武艺如何。青罗伞盖撤下,只见张飞豹头环眼,面如润铁,黑中透亮,亮中透黑。额下扎里扎沙一副黑钢髯,犹如钢针,恰似铁线。头戴镔铁盔,二龙斗宝,朱缨飘酒,上嵌八宝云罗伞盖,花冠云长。身披锁子大叶连环甲,内衬皂罗袍。足蹬虎头战靴,跨下马,万里烟云兽,手使丈八蛇矛。正在桥头之上,咬牙切齿,捶胸愤恨。大骂,曹操听真,味!今有你家张三爷在此,尔或攻,或战或进或退或争或斗。不攻不战不进不退不争不斗,尔乃匹夫之辈。大喊一声,曹兵吓退。大喊二声,顺水横流。大喊三声,把当阳桥吓断。后人有诗赞美曰:“长坂桥前救赵云,吓退曹操百万军。姓张名飞字翼德,万古留芳莽撞人。”】
第41章 就山
张威张牙舞爪地从医院走廊飞奔而来,所过之处“蒋队”二字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蒋队!蒋队!我的蒋队哎!”他猛地撞开病房的门,只往病床上躺着的人看了一眼,就一甩外套,展开双臂扑倒在床沿上哭嚎起来,“我倒了血霉没死了的蒋队哎!可怜见儿的吆!”
蒋天奇正举着一只好手啃着苹果,瞧见张威,气不打一处来,推开他的脑袋,把半个苹果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哭嚎声戛然而止,病房重新归于平静。
“哭什么坟呢!”蒋天奇气急败坏地推搡着张威骂道,“盼着我死你头里啊!”
“呸呸呸!”张威正就坡下驴地咬起了苹果,听蒋天奇这话,赶紧呸了几声,又抓着蒋天奇的手摸了摸木制的床头柜,“我死了你都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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