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个小姑娘是一个刚出道没多久的歌手,从未演过戏,韩鹤有些望而却步,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调教一个完全不会演戏的新人。
可念头一旦生出,便以成百上千的繁殖密度肆意增衍,她开始看谁都不符合小女主的形象。
果茶就是天选朝娣。
韩鹤主动向果茶经纪人发出邀约,却被对方以“职业规划”为由婉拒了。
她刚开始还气他们小牌大耍,后来听乔如是偶然提起自己和果茶的故事,她直觉这个小姑娘不是那样的人,便直接驱车到茶茶的学校,当面蹲人,并开始游说她无论是否接这个角色,可以先看看剧本。
没想到小姑娘看完剧本,哭得泪眼汪汪。
回去后,果茶与董成商量一番,才下定决心找时间去试一次镜。
-
车刚停到片场,乔如是早已等在入口处,见茶茶下车,直接抱了个满怀。
“茶茶宝贝,好久没见,想死我了!”
明明上周末还去她家聚过餐。
乔如是轻轻捏了捏茶茶的脸蛋,揽着她往导演临时工作室走,“等下韩导会给你讲讲你要试镜的那场戏,别紧张,就按你自己的想法演。”
“可我……对演戏一窍不通……”茶茶内心仍有些忐忑。
“没事的,只要你别试戏时在韩导头上倒热白开,”乔如是宽慰笑道,“她这人就是一旦认定了,花再多心思也要达到目的……而她,对你很满意。”
但愿如此吧。
推门进去那一刻,韩鹤正在翻看剧本,头也没抬,“先坐。”
茶茶虽然是她特邀来的,但工作中的她杜绝一切人情往来,显得格外冷淡。
“说说你对朝娣这个角色的理解。”她合上剧本,放到桌面左侧。
一抬眼,一册起了毛边的剧本伸到自己面前。
“这是您那天给我的剧本,我回去后又仔细读了很久,也学着写了人物小传,”茶茶将自己那份剧本递给韩鹤后,坐回座位,将自己对人物的理解娓娓道来。
朝娣生在深山赤贫家庭,她骑马放牛、劈柴烧火无所不会,童年的日子艰难困苦,但她的灵魂却坚韧快活。
随着思想见长,她意识到自己名字的真正含义,“召弟”,不是“朝阳中的女孩”的意思,而是以她为祭召唤男丁。
痛苦的根源不在于处境有多恶劣,而在于思想觉醒却无力改变。
如果她只是少时那个辛苦劳作一日、却仍能笑着躺在马背上放声歌唱的蒙昧女孩,或许还能浑浑噩噩、按部就班度完这一生。
可问题在于她接收了女性觉醒的新思想,一切痛苦便接踵而来。
不像尚未开窗的沉睡者,也并非冲出铁屋的呐喊者,或许正是因为手无缚鸡之力,却提着半桶子知识,才会觉得这个人间摇摇晃晃。
“要清醒的痛苦,不要无知的麻木。”
韩鹤看着剧本最后几页五颜六色的批注,这已是中青年朝娣的戏份,仍被一字不漏地做了人物解读。但实际上,茶茶要演的只有13-17岁女主在山上生活的部分。
韩鹤举起手里的剧本,“还知道人物小传,看来是下了点功夫。”
本以为茶茶会像大多数小艺人那样象征性谦虚一下,没想到她自豪地点点头,“这么牛的剧本,不演也可以当小说看。”
韩鹤被她逗笑了,但碍于自己的严肃人设,她很快敛了笑,“你说,朝娣是觉醒好,还是不觉醒好?”
茶茶想了想,“好与坏,朝娣有自己的判断,按照她后来的选择,我觉得,她至少不后悔自己走过的路……”
“你不就是朝娣?”韩鹤故意问道。
“我不是朝娣,”茶茶摇头,“每个人都可以扮演朝娣,但每个人都只是拿到了朝娣的委托,将她的故事传递出去,而不是她本人。”
韩鹤挑了挑眉。
每个演员都试图说服观众,自己就是角色本人,“把角色演活了”也是对演员的最高认可。
茶茶却看得清醒。她是她,角色是角色,角色有自己的思想,她也有自己的人生。
这和韩鹤的一贯理念吻合。
角色的精神不由演员赋予,而是角色本身自行散发出来的。无限逼近不是等于,三次元永远不会也无法取代其他次元的人物。
韩鹤勾起唇角,将桌面上的几份资料垒齐,起身,“走吧。”
“啊?去哪儿?”茶茶有些懵,追在她身后问,“不试戏了吗?”
“带你去见见即将与你搭戏的演员们。”
韩鹤走到门口时,偏头笑道:“怎么?你还没收到朝娣的委托通知么?”
*
“什么时候去?”
听到茶茶即将进组,前往西南某山村实地取景时,程司屿并不意外。
前段时间,她哽咽着跟自己说“接到一部很震撼的电影邀约,但没有把握能演好”,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去赴约。
她现在的主意一天比一天大,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她前进的步伐。
可这将是茶茶第一次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去到一个飞机和高铁都无法直达的偏僻地方。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一想到可能会出现的零星半点意外,程司屿内心感到不可抑制的燥郁,他难以忍受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但这不是茶茶的问题。学会适当放手,是他穷尽一生都要练习的课题。
“明天下午。导演说,顺利的话十天左右就能拍完。”
察觉到程司屿面色不佳,茶茶嬉皮笑脸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程老师,英语出成绩了,我考得还不错,快想想要什么?”
想要你一直乖乖呆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要去。
但程司屿不敢说,即使是以开玩笑的形式,他也不敢再踏错一步。
他轻闭双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先攒着,回来再说。”
如老母亲一般,他又开始忙前忙后帮她收拾起行李箱,他现在干这种活显然已经得心应手了。
“那边已经开始下雪,一定要注意保暖。茶茶做事认真是好事,但前提是要保护好自己,别逞强……”
拍摄地点地处偏远,也不知剧组保护措施做得如何。程司屿思来想去越发不安,他单膝蹲在行李箱旁,抬头询问茶茶:“让纪明跟你一起去,好吗?”
纪明是半山的保镖队长,孔武有力、胆大心细。
他仰着头,那双素来深邃温柔的眸子多了一分卑微,像俯首称臣,也像虔诚献礼,总归让人难以拒绝。
“那我先问问韩导?”
在茶茶发消息之际,程司屿收拾行李的动作渐渐放缓。他在想,若是那边不同意,他要用什么方式才能保护好茶茶,并不让她生厌。
大事上他可以放权,但在涉及茶茶人身安全的事宜上,他绝不容有任何疏漏。
“韩导同意啦!”
“如果不同意,我以家属身份探班可行?”
啊?
茶茶蹲到他身边,凑得更近些,“我说的是韩导同意了!”
程司屿那点败露的小心思无处影遁。他抿了抿嘴角,从喉间挤出一道闷闷不乐的应声。
莫名有种反差萌。茶茶噗嗤一笑,一把熊抱住他,“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啦!”
末了,她小声补充一句,“以后会有这种机会的。”
以家属身份探班。
这样的姿势着实不方便拥抱。程司屿像端小孩那般,直接将她端起来,竟还有余力单手拾起一片软垫扔到书桌,随后将她轻置在软垫上。
这个高度,他只需微微倾身,便能与她的视线平齐。
“干、干嘛……”茶茶红着耳根,挪了挪屁股。
下一秒,程司屿俯身,将她拥入怀中,严丝合缝。
一道低缓的叹息贴着她的耳骨,传入狂跳不止的胸腔。
“我等你回来。”
第51章 寄给茶茶的第51封信 “就知道拿程司……
剧组一行到达宁城时, 这边正在下小雪。
高山草甸被一层薄雪覆盖,只能隐隐看到灰黄的草皮。
入住提前联系好的一户牧民小院。
一行人围坐在长桌旁,热茶下肚, 体内的寒气驱散不少。
稍作休整,果茶便开启了自己前期最重要的任务——学会骑马。
作为马背上长大的朝娣, 趴在马背上低声歌唱时是敏感空灵的,策马驰骋时又是肆意潇洒的。
而韩鹤有规定,组里所有动作戏都必须由演员独自完成, 杜绝一切形式的替身或绿幕特效。
所以果茶想要短时间内掌握马术并不容易,更何况还要让自己看起来像朝娣一样技术老练。
头两天, 果茶在室内马场跟着教练学习基础动作,待到能够自如地跟着马匹的节奏变换起坐、控制缰绳,雪也停了。
第三天时,还出现了难得的太阳。
在开阔的草甸上马跑了几圈,果茶算得上是得心应手,而且那种全身酸痛到骨头都快散架的情况也有所好转。
在韩鹤的安排下,茶茶大多分镜头在一天内拍完, 只剩下最重要的一个场景:雪中觉醒。
朝娣的小弟贪玩,一人在家用铁锹敲打屋顶积起的厚雪时,不慎被雪掩盖, 朝娣捡来的小狗奋力刨坑才将他救出。
被宠坏的小弟却一时兴起、计上心头,反手将小狗埋到雪里, 直到那道呜咽声越来越微弱,他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但他没有立刻将小狗挖出来,反而用铁锹将雪坑表面压实。
这个地方在进屋的入口道,每个人在上面踩一步,雪下尚存的余温就消散一分。
原以为这样便能瞒天过海, 谁知一向宽容随性的朝娣却“犯了浑”,非要找到小狗,最后得知真相的她狠狠揍了小弟一顿,却被父母恶语相向。
“滚出这个家!”
-
始料未及的怒吼让果茶愣在原地,眼角悬着的泪水陡然落下。
这是拍摄多天来,爆发的第一场感情戏。到底还是经验不足,没接住老戏骨的戏,她一下慌了神,忘了自己接下来该说的台词。
“Cut!”韩鹤将对讲机移到嘴边,“三分钟,调整一下情绪。”
话音刚落,几位演员将茶茶团团围住,左摸摸右抱抱,“吓坏了吧茶茶。”
“妈妈”毫不留情地拍了拍“爸爸”,“让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刚才把我都吓一跳。”
“爸爸”低头道歉:“哎呀,一时上头了,没收住。茶茶别往心里去啊。”
“弟弟”也抱住果茶的大腿,仰头眼巴巴地望着她,似乎求她原谅自己。
韩鹤满脸黑线,“还真让你们成一家人了是吧?这么温情,等会儿给你们拍全家一起包饺子吗?”
坐在副导演座观摩的乔如是,笑得乐不可支。
韩鹤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乔视后,请问您是干嘛来的?能不能给您好女儿传授一下接戏经验?”
话虽阴阳怪气,但熟悉的人都知道,韩导并没有生气,反而心情不错。
因为她若是真被演员蠢到了,只会横眉冷目甩脸子,或指着人家鼻子骂:“会不会演戏?不会就趁早转行,圈里的钱太好捞了是吧?”
几个老戏骨联合起来给果茶开了3V1的“三分钟表演特训课”。
再开机时,屋内祥和融洽的氛围霎时消散,再次回到冰点。
“152场4镜2次,a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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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娣愣怔地望向父母。
原本可亲可敬的家人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陌生,狰狞而扭曲的面目像是被巫术中的某种摄魂灵,污染后产生的异变。
其实她早该知道,这种异变并非一夕之间,这是一场如影随形的阵痛,虽不致命却足够折磨人。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朝娣一言不发抱起早已变得僵硬的小狗,转身,推开门。
呼啸风雪长驱直入,顷刻间夺走屋内所剩不多的温度。
朝父没有想到一向乖顺的女儿竟敢跟自己唱反调,仅仅只是为了一只畜生。
“老子当初就不该听那死女的的话,让你去读什么破书,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女娃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学那么多知识反倒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他怒不可遏地拍了拍桌子,本就不堪一击的木桌已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朝娣微微仰起头,红通通的眼眶中布上一层雾气,叫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爸爸,你能再跟我说说,我的名字的由来吗?”
“有毛的由来,朝娣召弟,能召来你弟弟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价值!”
她从来不是作为“主体的我”,她是工具,是载体,是被规训后的凝视对象,她的价值由父权衡量。
身体已经适应了侵袭而来的寒气,眼前迷雾散去,肆意的风雪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可怖。
朝娣跑了出去。
头也不回。
*
“不错。”
韩鹤发话后,果茶才敢进屋,出去两分钟不到,她的头上已落满雪花,很快被屋内的热量蒸发成水汽。
小彤正要将毛毯披到茶茶肩上,被她挡住了,“待会儿就拍外景啦,让身体先适应一下这个温度,免得一冷一热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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