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还笑得出来。”韩鹤被她毫不设防的笑容灼伤了,她喉间一梗,心虚般挪开视线。
“不觉得很奇妙吗?”茶茶眨了眨眼,“咱们正在拍的故事就是女性的自救与救人,偏偏这么巧也救了一个女婴……枯木逢春……”
“打住。禁止升华价值。”
韩鹤一向都是“把悲伤留给观众,把快乐留给自己”的精致利己主义,拍的文艺作品可以上思想高度,但她自诩是“生活中的俗人”。
更何况……
“所有的巧合都不过是蓄谋已久。摆明了有人想讹咱们。”她冷漠说道。
茶茶不以为然,“说不定是家庭条件不好,想给女儿找个好人家呢?”
“谁家好人把婴儿丢在雪地里,而且还是女孩,呵,肯定是被遗弃的啊。”
韩鹤正说着,乔如是和小彤面上皆是一变。
很快,乔如是用手肘撞了她一下,用气声说:“换个话题。”
韩鹤不明所以地回望她一眼。
是女孩,所以被遗弃。丢在雪地里,所以不是好父母。
而茶茶就是倒春寒的雪天,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了果果福利院后山的茶园里。
原来她一直是不被爱的小孩呀。
茶茶心里有些酸酸的,涩涩的。她默默躺回床上,把被子拉到下巴上。
又不想让她们内疚或担心,她佯装无事发生,“要是明天我的腿好了,就可以把剩下几个镜头也拍啦。”
她想了想,笑嘻嘻道:“要是这几天好不了,其实也能拍,剧情里我不是要逃离大山嘛?可以假装这腿是被我老爹打残的……”
韩鹤后知后觉想起乔如是曾提起过茶茶的身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从业几十年,这是她第一次感到汗流浃背,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心道“我真该死啊”。
但介于自己的名导威望,她淡定点点头,“先好好修养,明天看情况再说。”
说完,拉着乔如是出了病房。
小彤也被董成的一通电话叫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茶茶和纪明,一下安静许多。
纪明一如往常,保持着严苛的社交距离,守在门旁。
“明哥,你站着不累吗?”茶茶伸出脖子,露出一个讨巧的笑,“坐呀。”
“不用。”
“可以跟你商量个事吗?”
纪明瞥了她一眼。
“今天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程司屿呀,你看,我也没出啥事……”
女孩的眼睛亮亮的,着实让人难以抗拒。但纪明显然不吃这套。
“晚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老板已经知道了。”
茶茶瞪大双眼,“你这人,怎么还打小报告!”
气归气,但程司屿这么久都没有给自己打个电话,说不定他很忙,不一定能及时收到纪明的小报告。
“你快看看,消息还能撤回吗?我待会儿自己跟他说……”
纪明点点头。
看来是有救!茶茶面上一喜。
“那你待会儿自己跟他说吧。”
纪明顿了顿,“老板在来的路上了。”
第53章 寄给茶茶的第53封信 雪崩
雪下了一整夜。
呼啸的风声带着滔天怨念, 频频拍打医院窗户,吵得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片混沌中,茶茶半梦半醒地睁开眼。
空荡荡的单人病房, 半明半暗的起夜灯,正对着床尾的沙发上, 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似乎是刚到不久,落满雪花的大衣被他随手搭在臂弯处,剪裁笔挺的西装完美勾勒出男人的身形。
他的长腿慵懒交叠着, 身后便是一面小窗,白茫茫的积雪将月色反射在他的身周。
因为背光, 看不太清脸,却莫名弥漫出湿蒙蒙的潮气。
从茶茶的角度仰视过去,那股凌厉的压迫感更甚,叫她感到一阵惊慌。
“醒了?”
他放下腿,起身,高大的身形瞬间隐入黑暗中,下一秒, 又像是从光里走过来。
“茶茶,我说过,要保护好自己。”他俯身压下来, 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身子都笼罩住。
“茶茶没做到,”他慢条斯理地摘下腕上的手表, 顺手抛到床头柜上,“我该怎么惩罚她呢?”
他修长的指节从她的脸庞缓缓划过,手背蹭到下巴时,停住。
捏着她的下巴微微扬起,抬手, 拇指指腹覆上她柔软的唇瓣,轻轻捻上去。
“帮我摘掉眼镜。”
像是被某种蛊术所操控,她顺从地抬手,攀上他的鼻梁。
透过薄薄的镜片,那双深邃的眸子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如锁定猎物般极具侵略性。
茶茶一时慌乱,笨手笨脚地好几次都差点儿没拿稳。
“真乖。”
低沉醇厚的嗓音似乎是咬着她的耳垂,从齿间传导进耳骨。
全身是触电般的颤栗,茶茶抖着身子,可怜巴巴地打起商量,“既然…我很乖,司屿哥哥就不要惩罚我了,好吗?”
他置若罔闻地加重手上的动作,直到指尖探进贝齿,沾上透明的水渍,他才轻笑一声,“不要惩罚……”
“那茶茶欠我的报偿,现在便来兑现,可好?”
不好!不要!不可以!
茶茶猛得睁开眼,从床上直直弹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守夜的乔如是一下惊醒,小彤也迷迷瞪瞪地凑上前,“又做噩梦了吗?”
茶茶用力眨了眨眼,那些昏暗的、旖旎的、让人心惊肉跳的场景早已烟消云散,入目只有病房内冷冰冰的器械。
“没、没事……”
她心虚地瞟了她们一眼,目光与门边的纪明交错的那一瞬间,对方平静的眼眸仿佛洞悉一切。
茶茶的耳根霎时变得通红,飞速移开视线。
该死!全都怪“告状精”纪明!
一句“待会儿”,硬控了她一个晚上。
-
茶茶身体各项机能恢复得很好,除了右腿仍使不上力,走起路来有些颠簸。
别人都一脸内疚,她倒好,蜷起右腿,单脚到处乱蹦,“看!我是火烈鸟!单腿也能走得很好!”
“诶?单押skr!”
韩鹤满脸黑线,晃了晃食指欲言又止,最后扶额苦笑,问乔如是:“这小手办,谁发明出来的?”
简直是造福人类的天才。
她昨晚连夜顺了遍剧本,觉得茶茶说的“腿被亲爹打了”也未尝不可。
韩鹤一向雷厉风行,镜头可以先拍,用不用后期再论。
与医院管理层沟通后,茶茶本没有那么严重的右腿直接被打上石膏,那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形象更甚。
在医院拍了几个镜头,已到下午一点。
窗外冬宜密雪,碎琼乱玉般的敲击声,听得人莫名心慌。
好不容易找到空隙,茶茶逮住消失了好几次的纪明,内心有些不安:“不是说待会儿就到吗?这都快一天了。你是不是骗我的?程司屿压根没来吧?”
纪明蹙眉,正欲说什么。
突然怔住,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直愣愣地看向斜前方。
“明哥你看啥呢,说话呀!”
碰上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纪明,茶茶又急又无奈,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过去。
不远处,墙上挂着的电视正在播报当地的新闻。
【受暴雪影响,花宁高速雪堰山至雪堰山北段全幅封闭。今早九点左右,宁城木藏镇一处发生雪崩,交警发布安全提醒,非必要不前往……】
“看条新闻也……”这么认真。
正说着,茶茶再次猝然回头,眼前的画面突然卡带了似的,以马赛克形式一帧一帧跳动起来。
将新闻上的内容试图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塞进脑中后,她的嘴角嚅动好几下,才艰难问出口:“程司屿走的是……这条路?”
纪明表情凝重,犹豫数秒,调出与程司屿的聊天记录。
【老板】进隧道了,半小时后到。茶茶若问起我,就将事态说得严重些,让她长长记性 ^ ^
而此时,距离这条消息发出,已过了三个小时。
*
接电话啊…快接电话吧…
茶茶一遍一遍拨打着程司屿的电话,几十次的尝试,回应她的只有忙音。
她崩溃地蹲在医院楼道角落,右腿已经坚持不住长时间的负荷,传来提醒似的刺痛感,她却浑然不觉。
纪明已经独自出发去寻人了。
他走时,才告诉茶茶:她片场刚出意外,程司屿就坐不住了。因为航班延误和列车停运,他只能冒险走高速,纪明也曾劝他再等等,若是茶茶没有大碍,便可以不用如此急地赶过来。
但程司屿执意要来,“只有亲眼见到你,他的心才能安宁片刻。”
回看与程司屿的通话记录,从初识至今,呼入的电话无一例外都来自他那一方,甚至她好几次都是未接。
果茶从来没有主动给他拨出过一通电话。
冥冥之中,就像是一场惩罚,要她短短数十分钟之内,将所有欠下的都还回去。
且得不到回音。
而这个过程却是程司屿早已司空见惯的。
茶茶深吸一口气,再呼出。
擦掉满脸的泪水,她起身,摇摇晃晃拉开楼道的铁门。
韩鹤、乔如是、小彤都守在门口,一脸担忧的模样。
“茶茶,你也别太担心了,这地方这么小,要真有人出了什么事故,肯定早就有消息传出来了。”韩鹤虽不知来的是茶茶的何人,但出于理性考虑,那么巧碰到雪崩的几率不大。
乔如是也上前一步搂住茶茶,见她煞白的脸色,心疼不已,“韩导说的有道理,他…他不会有事的。咱们先回房里等等纪明的消息……”
“我要去找他。”
不管有没有……意外,她都要去找他。她不愿,也无法再坐以待毙。
茶茶扶着栏杆,一瘸一拐地下楼。
几人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她们都心知肚明,茶茶看起来柔弱,实际上性子倔得很,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旁人是拦不住的。
-
木藏镇的中心医院还没有花城的小诊所大,没有电梯,步梯下楼就可以看到出口的门。
为了方便,医院只用厚厚的防风棉门帘阻隔寒气入侵。
透过侧面淌着水汽的玻璃门,医院外的大片草甸白雪皑皑。
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雪终于停了。年岁已高的大爷正在用铁锹铲雪,人工清理出一条道来。
“茶茶!外面冷,再穿一件外套,”小彤抱着羽绒服赶上来。
乔如是径直接过衣服,披到茶茶肩上,抬起她的手,“伸手,套下袖子。”
魂不守舍的茶茶按照她的指令一步步穿好外套,眼神却空洞无物。
这叫人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乔如是叹了口气,想安慰点什么,但终究开不了口。
谁也不知道程司屿那边情况究竟如何,纪明也联系不上。照茶茶这个状态,若程司屿……真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起初看出程司屿对茶茶的心思后,她也曾字斟句酌地探过两位当事人的底。
她怕程司屿对茶茶好,只是上位者的一时兴起,也怕茶茶禁不住老男人蓄谋已久的“引诱”、深陷其中。
后来明显感觉两人之间“不对等”的情意,她还有过一丝庆幸。爱得更多的那方是程司屿,茶茶便能少吃点亏。
可现在看来,她也分不清究竟谁才会是这场悬殊爱情里的最后赢家。
因为他们本质是一样的人,偏执而笨拙。
乔如是拢了拢茶茶的衣领,将自己的围巾取下后,戴到她脖子上,围了两圈,“我们和你一起去,直到有他的消息。”
韩鹤先出去给停在草坪的越野车装防滑链,其余几人在棉门帘旁边,等她装好后再出门。
没过多久,韩鹤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出来了。
茶茶跛着脚,最先往外走去。
棉门帘有些厚重,陡然一下很难完全打开。
反作用力弹到她脸上,像被人扇了一耳光,拍得她脑瓜子嗡嗡的。
她赌气似的,双手并用一把往外推开。
没曾想,“嘭”得一声直接掀到外面人的身上。
茶茶用余光瞟了一眼,隔着中间一片晃荡的门帘,被误伤的那人并没有因此停下。
但她还是下意识说了声:“不好意思。”
说完,从半开的门帘中快速挤了出去。
听到她的声音,刚才还行色匆匆的男人脚步一顿,折返回去。
他单手撩开门帘,望着那道心心念念的背影,沉声道:“茶茶。”
茶茶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回头。
北风前一秒还不绝于耳,吵得人头昏脑涨,在这一瞬间却像突然被按下静音键。
一切噪音倏地远去。
只剩眼前人的声音清晰可闻。
“怎么心不在焉的,”他信步朝她走来,大掌覆上她的后脑勺,动作温柔地往自己怀里带。
像是历经险阻,终于找到了心安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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